而儒道如今真的能和如日中天的道门开战吗?当然不能。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何等耻辱!
不同于严肃沉稳的风飘凌,闻此消息时,沈游之却在心宗的忘忧亭中,倚着美人榻,一颗一颗地剥葡萄。
亭下流水潺潺,荷叶田田,芙蕖灼灼。美人却比花更胜三分。
沈游之养尊处优,手指葱白,指尖染着果汁。
“仙门之首宋宗主,请宗主前往仙门大比一叙……”前来汇报云梦城消息的弟子,见宗主心情不佳,只得低眉顺眼地行礼。
“有什么可叙?我与宋澜那厮,无话可说。”
“可是宋宗主……”
“呵。”沈游之只是似笑非笑,舔尽指尖的汁水,那桃花春风一样的容貌看似多情,眼眸却如冰霜一样冷。
报告的弟子微微一揖,看着自家宗主越发明艳的笑,却是齿列发寒,不敢再说了。
“说下去,宋澜怎么了?”沈游之往口中丢了一颗,掀起眼帘,漫不经心地道。
“……宋宗主宣称,红尘卷会作为一项考验,用在仙门大比之中。他会广发名帖,邀请诸位宗主在仙门大比上观摩此物神异之处,感受圣人遗泽。”
“他这样说?”沈游之闻言,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
弟子哑声。忘忧亭一时寂静。
沈游之呸了一声,冷笑道:“好个宋澜,在我等面前卖弄,也不怕闪了腰!用红尘残卷做局比试,他又把我儒门三相置于何处?”
在圣人弟子面前操纵儒门无上至宝,并且还要过仙门大比的明路,堂而皇之地将它据为己有。
还敢对他们说,这是“圣人遗泽”?
遗给谁都不会给他。
沈游之把自己披散的墨色发丝挽起,直起身,绯袍逶迤,衬得他肤如冰玉,姿容绝世。
“云梦城还有什么消息。”
“据说,圣人弟子现世了,叶剑神扬言,若谁动谢师叔,必将追杀到底。”
沈游之凤眼一挑,起身,披上朱红色的外衣,似笑非笑道:“哦?叶轻舟啊……”
以此同时,云梦城的魔门暗堂中,消息也递送至魔君面前。
“不出所料,红尘卷下部果然在宋澜手中。”
魔门军师反复看着手中的情报,只觉宋澜此举简直狼子野心,感叹之余,又觉仙门内部动荡,可以利用,心中规划出不少章程。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端着笑,去试探他那时不时会发疯的上司,道:“圣人的遗物竟然落到宋澜手中,多可气啊,陛下觉得呢?”
“嗯。”殷无极正在处理魔宫政事,待他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章,才搁下笔,淡淡地应了一声。“圣人遗物,他不配碰。”
“我们怎么做?”陆机一展折扇,扇面上书四字,“史家春秋”。他见殷无极神色莫辨,又将折扇一合,敲击手心,悠然道,“不如我去……”
“红尘卷一事你不要管,我会去夜探长清宗,那东西,你没法应付。”殷无极玄袍逶地,负着手静立原地,缓缓走出竹帘遮掩的内堂,阶下已经跪了一片魔修。
“盯着云梦城,尤其是盯紧了宋澜与叶轻舟。”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足以让魔修噤若寒蝉。
“诺。”陆机双手拱起,向他行礼。
“叫萧珩做他该做的事情。”殷无极的姿容绝世,笑与怒皆是杀人的刀。他转过脸,神情尤为孤冷,言语却蕴着淡淡戾气,“这一次,本座必会把仙门,搅个天翻地覆!”
各方势力再聚云梦城。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27章 罗浮世界
天高云淡, 微风徐徐,正是好天气。仙门大比在云梦城如期开始。
道门是主办方,最高处的主位坐着长清宗宗主宋澜, 手执拂尘, 如重山深雪。
道门剑神叶轻舟在他左侧, 道服加身,蕴着天地凛然之气。
饮冰楼楼主江映雪居右, 面容冷艳, 白衣如雪, 为道门第一仙子。
余下的,就是道门上宗门的宗主与长老。
佛门苦海寺主持了空大师身份最高,佛门五大寺主持来了三个, 算是很给道门面子。
儒道一派, 风飘凌、沈游之的席位都是空的。显然,宋澜的行径触怒了他们,所以在用行动表达不满, 缺席第一场大比, 以示不臣不友。
百家坐在下首, 法家、墨家宗主俱到场, 显然是被红尘卷吸引而来, 打算看个热闹。
各宗门按序登记过弟子名讳、岁数与境界后,每名弟子都得到了一枚令牌,作为参赛的信物。
宋澜说完了例行的鼓励后,宣布了第一场比试“小罗浮世界”的规则。
小罗浮世界, 指的是罗浮山发现的一处小世界。上古大能将入口刻进了写着罗浮二字的石碑之中,有石碑为入口,可以在任意地方进入罗浮山。
其中, 最高等级的妖兽也不过等同元婴,难度还算适当。
入口石碑被搬到了云梦广场之上,弟子只要伸长脖颈,便可看到那巍峨石碑与弥散着雾气的入口。
长清宗弟子宣读规则:““此次试炼场地为小罗浮世界,时限为五日,云梦城发放三种令牌,白色为筑基弟子持有,积一分;黑色为金丹弟子所有,积三分;金色为元婴修士持有,夺之可积五分。自身令牌不算分数,但是失去即丧失资格。”
“试炼目标只有一个,夺得令牌!无论是交易置换,还是互相狩猎,只要积满五分者,即可进入下一轮;失去自身令牌者,丧失试炼资格。个人分数不设上限,宗门排名以最终积分为准!”
互相狩猎,不设上限!
这样的规则,无疑是在鼓励不择手段,互相争斗。万万没想到,仙门大比的第一场就是这么惨烈。
“宗门组队不得超过八人,违者取消宗门资格;散修可单独行动,攒够分数后隐藏自身,亦可结盟与人结盟,但同样不得超过八人;除了自卫,不可主动杀人夺宝,伤人命者,扣二十分!”
试炼规则宣布后,谢景行观察周围,发觉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宗门全都安静了,不但藏起令牌,更与身边的人拉开距离。
许多人都把外放的灵气收了起来,力求当个籍籍无名的小卒。
乍一看去,以宗门为单位,广场上的修士阵营、势力,泾渭分明。
谢景行仔细听完了所有规则,叮嘱众人:“保护好自己的令牌,收敛修为,不要引人注目。”
“我们儒宗一共五人参赛,需要夺取二十五分,才能进入下一轮。”
风凉夜是元婴后期,但是元婴期的修士他最多一打二。修为第二的,则是排到谢景行,更多的对敌手段还不依靠修为,而是圣人传承。
谢景行:“没那么简单,杀人并非取消资格,而是扣二十分。”
陆辰明也回过味来了,沉吟道:“如果付得起代价,在小罗浮世界中,其实是允许杀人的。”
“这扣二十分的惩罚,只是象征性的说‘仙门不鼓励死斗’,但若是真的如此,一开始就该规定不准杀伤对手,而非如此,把人命用分数标价。”
谢景行蹙眉,他不喜欢宋澜订下的弱肉强食的规则,这与当年他治仙门时,实行的“外儒内法”比起来,足足倒退了一个时代。
在圣人时代,他当然在小世界举行过试炼,但多是以收集任务为主,按照天材地宝给分,夺宝可以,却是禁杀伤的。
但当初他创设仙门大比时,他是规则的制定者。如今凤落九天,他隐姓埋名,也不得不遵从不喜欢的规则,做了大比的参与者。
谢景行又提醒道:“如有宗门实力不够,晋级无望,兴许会集体行动,借此机会给敌对宗门制造麻烦,甚至杀伤敌对宗门弟子,折其天才,为本门除去未来的对手。此外,散修联盟没有门派之拘,参与大比或是为寻宝,或是为敛财,有些并不欲进入下一轮大比,也有可能劫杀仙宗弟子。”
风凉夜也是心中一凉,道:“若个人能力极其出色,早早攒够了分数还有剩,完全可以负担起杀人的代价。”
谢景行宗门倾轧看的太多,语气平淡:“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一些,我们已经足够树大招风了。”
在仙门大比之前,他的圣人弟子身份被迫暴露,如今就是个行走的靶子,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盯着他,仅仅是站在这里,想必就有无数人悄悄记住他的脸。
但他叶轻舟的威慑在外界好使,可在仙门大比之中,攻击谢景行是规则允许,叶轻舟可管不到这些。
道门对儒道敌意重,佛门大和尚也未必都是善茬,更别说早有道统争端的百家,怕是要想尽办法窥探他身上的秘密。
举世皆敌是常事了,谢景行也不以为怪,微微笑道:“世事就是如此,规则之下仍有操作空间,你们要好好习惯。”
想罢,他看向高处的宋澜,那位现任仙门之主似乎也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深不见底,唇角却有着一丝快意的笑容。
他冰雪一样的眼睛,仿佛在说:
谢衍的法宝,他要夺。他的弟子,也要杀。
张世谦路过之时,向他微微拱手:“若是有难,可向我等求助。”
谢景行道:“一队不可超过八人,张道友好意,在下心领。”
张世谦叹息一声,走了。
封原绯衣跳脱,笑着扬眉:“谢道友,下场大比见。”
韩黎率领法家弟子,从他身侧晃过,一展折扇,微微笑道:“谢道友,里面见。”
紧随其后的是墨临,他点了点头,眼里却迸溅出星火:“若是有缘得见,谢道友不必留手,在下想见识见识圣人弟子的手段。”
兵家的李纵叼着根草,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他把大刀扛在肩上,哈哈一笑,道:“书生啊书生,你有麻烦了。”
谢景行不管心里如何想,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与他们挨个道别问候。
待他们都走进小世界,谢景行才揉了揉眉心,心想:这下可好了,他不但在儒道上宗门挂了号,还因为“圣人弟子”的身份,成了移动的藏宝图。
叶轻舟替他惹了个大麻烦。
下一个名字是儒宗,他们也走了进去,被石碑传送至小罗浮洞天。
洞天灵气充沛,四处层峦叠嶂,树林疏落,似有溪水蜿蜒至深处,灵鹿机警地观望四周,又一头扎进丛林,幽静而深邃。
树荫极是茂密,遮住大半阳光,让人辨不清方向。
“前方有隐约紫气,应当是有灵果成熟。”走了一阵,风凉夜的望气之术修的不错,提前示警,“看来我们能搏一个开门红。”
“灵果成熟的紫气并非如此,应当是有人以已摘取之果混淆,设下陷阱,诱人前来,从而一网打尽。”
风凉夜甚少出门交际,还是天真了些,道:“这是陷阱?”
谢景行看了看那衰弱的紫气,手中玉笛一转,笑道,“不过,这守株待兔者,未必是猎人,也可能是猎物。”
“若是一味避战,怕是连基本的分数都拿不到手。”陆辰明指向东南方,眸中似有流光,“是那个方向,小师叔,可对?”
谢景行见天才少年一扫平日的倦懒,有些异样的积极,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对。”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头,仰起头,有些怔然。
“走吧,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师叔,我会将你们好好带出去。”谢景行拢起宽袍大袖,背影如松如竹,“跟在我身后。”
“小师叔也才二十多岁,怎么就把我当小孩子?”陆辰明仰起头,看着牵着他的大师兄风凉夜。
“小师叔在圣人洞府修炼过,听说那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一样。哪怕骨龄年轻,他的阅历可远远不止二十余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