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情事能让他痛快,那便教他痛快。
什么师者的颜面,什么森严的礼教,在谢衍看来,其实不值一钱。
殷无极逼上前一步,那他就把底线再往后挪一寸,再进,再挪。有什么大不了的。
黑袍的大魔慢条斯理地把垂在肩头的衣料拉上去,遮住自己白皙的肩颈与胸膛,调整了坐姿。
“师尊不肯,我自然可以慢慢等,等您拿回修为,然后……”殷无极浅笑着,言语间,留下了旖旎的空白。
谢景行当然知晓他的本性。若是这样你来我往的过招,他倒还安全。
帝尊哪怕再疯,却是个实打实的君子。他若不肯,自然不会强迫他,更别说如今修为低微,帝尊更不会趁人之危。
但是,如果是谢景行被撩出火,勾动了心思,点了头,让这只披着人皮的凶兽近了身,会被引诱到丢了魂,化了骨,被拆吃入腹的就是他了。
当然,吃吃也无妨。
他家小徒弟好看,模样倾国倾城,性子还热烈,还有些勾魂夺魄的温柔手段,在床上带劲的很,睡上一睡,他不吃亏。
自从进入红尘卷,他坠天前的记忆开始复苏,性格难免沾染些许圣人的疯。但他丝毫不觉有错,只觉太迟。
谢景行将披散的发撩在背后,纤细的手指滑到殷无极的脖颈处,忽然扣住他的下颌,抬起他的脸,视线极其强硬地攫住他绯红的眸子,逼迫他对视。
谢景行微笑道:“好孩子,我这么欺负你,禁锢你,折腾你,连个名分都不给你,你竟然这么乖,等了我五百年?”
“千年也等?”
“等到我死。”殷无极淡淡道。
“……”谢景行眼眸一凝,莫名森然。
当年谢衍留下的布置堪称疯狂,他没有对一人多言,自顾自地飞升登仙,去赌一个未来。
初探,失败。他亲眼看见天道入魔。
于是他祭出四成修为,五百年蛰伏,寻找机会,重归世间。
若是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岔子,他很可能就会在天劫中形神俱灭。就算成功了,重生的他也落的病骨支离的下场。
玩弄天道者,气运有缺,杀机四伏。
谢景行全占。
“若我回不来呢?”谢景行长发披散在肩上,神色苍白,眼眸却如寒星一样慑人。
他不知自己的情绪有多可怕,只是蹙着眉,逼问他:“若是五百年,一千年,你未等到我,你难道就这么活下去?”
他之前微妙的愉悦,却成了沉重的枷锁与负担。
他回到此世,还有必定要做的事情,不一定活得下来。倘若时间无论过去多久,殷别崖都无法忘怀,那又该怎么办?
“谢先生,你在说什么疯话?”
殷无极把他拉到怀抱里,一边抚过他的墨发,一边吻他的眉心,浅笑道:“先生担心太过了,哪需要那么久?我根本活不了一千年。”
殷无极直接戳穿了他如今的状态,残酷的现实,惊破了一个梦。
他声音淡淡,“活到该做的事情做完,就够了,也该死了。”
殷无极分明是将意乱情迷抽了回来,敛去涌动的情时,虽然还是众生颠倒的模样,眼神却透着极度的清醒,与难言的冷清。他又是那醒掌天下权的魔道帝尊了。
“您走的时候,仙门最后一点改革没有做完。如今已经被废了大半。”
殷无极自语,“您不该走的,圣人啊,您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北渊洲这儿,本座花了太久,杀了太多的人,背了太多的骂名,才只能压到这个程度。能让人,能作为人活着。”
谢景行看着帝尊的含笑的眼睛,神色冰冷如寒山积雪。
他的心脏却骤然被揪紧了,一抽一抽地疼着。
他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悲恸痛楚?
殷无极笑而叹,道:“曾经,我想要屠龙,于是,我带着许多人,凭着手中一把剑,想要走出一条路来。”
“后来,事随时迁,人心易变,本座杀了太多的人,再一回头,当年人不复当年,本座最终也变了模样。”
他到底不是当年被师尊庇护的少年了。
帝尊走了一条荆棘血路,看上去通向顶峰,却折磨着他,又成就了他。一路的艰险后,他回望,却发现,一切都成空。
他初时想与谢衍并肩而立,看到与他同样的风景。
可当他真正站在寂寞巅峰时,那曾经与他隔着仙魔两洲遥遥对望的影子,已经坠天而亡,音讯全无。
“后来,本座成了一名真正合格的君王,忽然就能理解当年的您了。”
“为什么很多事情您不能做,为什么您不让当年的我去沾血,为什么您不去动仙门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为什么您这样的人,也会感觉到无能为力。”
“……”
“还有些人需要清理干净,本座不能将矛盾留给后来人。若要有人来背负累世的罪名,那么就由本座来背负。”
“很快,也许还需要百年。不,也许五十年、三十年就够了。”
殷无极与谢景行五指相扣,抬起如少年般含情的眉眼,缓缓带笑:“您这一世的命很薄,还好,本座余下的也不多,分你一些,刚好够用。”
“等师尊做完该做的事情,来魔宫,陪陪我吧。”殷无极口吻平淡,逐渐流露出一点哀求来。
“谢先生,来陪陪我吧,求你了。”
这些年,他实在过得太寂寞了。
谢景行忽然握紧了他的指骨,他目前的能力,根本算不出远高出自己境界太多的,魔道帝尊的命盘。
他眸子剧烈一缩,面上竟是一片煞白。
“你还有多少年寿元?”谢景行冷着声,揪住他的衣襟,逼问道,“殷别崖,你说实话!”
殷无极凝了眸,不再回答,而是把他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地嗅他发间的药香。
五百年,时光如流水啊。
“谢先生回来了,我一定会努力,活的比先生更久。”
殷无极笑着,似真似假道:“您花了那么多的功夫,不计一切代价,都是为了让我活着。有您看着我,我一定会过得很好,也活的很久,您不喜欢我死在你前面。”
当年他从九幽破困而出,看着萧珩三人已经弹压不住即将混乱的魔洲,他连捏碎自己魂魄,追随圣人而去,都做不到。
哪怕再痛苦,他也要活。
他挨着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活的痛苦又疯魔。
谢景行任由他抱着自己,缓缓阖上眼睛。
我对他,原来如此残忍。
“师尊,五百年……真的好长啊。”
第62章 神机千面
数九寒冬, 天色沉沉。
见微私塾内的院落里,陆机轻摇折扇,走在覆着雪的竹林小径里。
现在, 他的魔功运转自如,暂封的修为也逐步恢复, 几日前的不堪模样浑然不见,他又是运筹帷幄的魔宫丞相,泰山将崩也不变色。
突然间, 魔气溢散,几乎漫入院中。天色骤变, 也泛出些许赤红色。
等等!这让房子都在轻颤的魔气……
陛下又在搞什么鬼?
陆机向谢先生的住处看去, 见殷无极半扇玄色衣袖被剑锋划开,方才阴沉的面色,此时雪霁云消,大踏步出了屋内。
他发丝凌乱, 绯眸艳绝,唇色浅浅一点红, 更是俊俏风流,像是闯了深闺的浪子, 被心上人赶出来一样。
陆机:“……”
我就不明白你们这是什么情趣。
殷无极见了陆机,将那明显愉悦的神情收起, 颇为矜持地瞥了他一眼,问道:“陆机,叫你去查的事情, 可有收获?”
魔门军师青衣白裳,折扇拍击在手心,懒洋洋道:“陛下醉卧美人膝, 不理朝政,见到臣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催臣干活——”
“你要的七日醉,在库房深处,第二阁的夹层密室。”殷无极漫声道,“别搬空了就行,本座都存了三百年了。”
“帮陛下干活,是臣的荣幸。”陆机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从袖中掏出竹简,“陛下明鉴,臣之忠心可表日月,怎是为了从您这儿讨酒喝?”
他说罢,见殷无极睨他,竖起两根手指,笑道:“机不贪心,就二十坛!”
陆机作为魔宫智囊,是殷无极的左膀右臂,业务水平极强。他甫一翻开竹简,青色魔气涌动,春秋判上浮现墨迹。
“从我们被送入红尘卷的时刻算起,已过去十日,初秋至凛冬,可见此地时序流动与外界有别。”
陆机作为史家最后的传人,通读世上一切史册,包括残缺断代的小国志异,乌国国史自然也不在话下。
陆机道:“以‘三百儒生跪宫门’为时间坐标,可以判断,我等进入红尘卷的时间,正好是乌国灭国的三年前。”
“这三年,王都沦陷,妖气冲天,百鬼夜行,屠戮活人。惊变之后,乌国上下几乎无一幸免,化为绝地死城。”
“我们推断,是国史上记载的‘祸国三道’蒙蔽帝王,以求仙为名,布下禁术大阵,夺一国之气运。乌国国王听信其言,举国求道,却于一夕灭国,史称‘乌国之变’。”
陆机的神情肃然,“祸国三道从哪里来,背后是谁?又是如何灭去的一国?这三年里,乌国到底经历了什么?哪怕是藏的最隐蔽的记载,我们也都翻过,至今却无法还原出真相。陛下,乌国一事,绝不简单!”
殷无极神色一凝,坐在院落的石凳上,看向雪霁天晴后的院落,无奈地笑了:“还好把将夜提前派出去了,若是让他跟来,这小猫儿被触了伤心事,还不发疯挠人?”
陆机:“还是出去的好,将夜只要听到与那个人有关的消息,就会不安的紧。”
陆机按了按眉心,将法宝收回袖中,然后站到他背后,汇报工作。
“瀛洲海的事情,臣已经与魔宫暗堂与商行对接过,他们会在暗处听从将夜的一切命令。至于如何让四大世家内斗,臣利用了您上次在城郊屠光的谢家车队的信物,让将夜随机应变,看看能不能顺势把海外世家都拉下水……”
突然间,陆机的视线扫过到殷无极脖颈处暧昧的指痕,锁骨上占有欲极强的咬痕,与他耳根的一个浅浅的牙印。
陆机倒吸了一口凉气。
帝尊却浑然未觉,一手支着侧脸,还敞着领口,显出他的锁骨与颈上痕迹,从容微笑着道:“怎么了?继续说。”
“……陛下,您这是去干什么了?”
陆机痛心疾首,指尖颤抖,一副三观尽碎的模样,道:“您的身份何等尊贵,不能因为追不到谢先生,就反过来让、让……”
他一想起殷无极的小意温存,近乎毫无底线的让步,神情越来越惊悚,甚至以为他连这主动权都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