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酒今朝醉。”魔君低哑地一笑,饮下陈酿,“可别后悔,我提醒过你,师尊。”
他饮空了一坛酒,眉眼风流放肆。
于是,魔君也不顾身边无乐器,随手取过一个空酒坛,敲击而歌。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
他们双修了一夜,谢景行身上惫懒,才起身。刚一开门,就见到徒弟如此放浪形骸的模样。
“击缶而歌,别崖也是好兴致。”谢景行将环佩系在腰间,走至他面前,看见他身边堆着的酒坛。
“怎么开始饮酒了,陛下不是崇尚节制?”谢景行失笑。
“此间无雅乐,呕哑嘈杂,污了师尊耳朵了。”殷无极抬眸瞥他,一缕绯在流动,深深浅浅,极是多情风流。
“旁人击缶,不登大雅之堂。陛下为我击缶,就是钟灵仙乐。更何况还有陛下作歌,是极风雅之事。”
“圣人也会双标呢?”殷无极嗔怪。
谢景行从背后俯身,替他把衣襟拢好:“虽说弟子们都出门历练,但难免也有人过来,你就别……”
“先生既然折了花,我便是先生的东西。”他端着腔调,看着矜持,却是顾盼神飞的模样。
殷无极知晓,怎样才能让强势冰冷的圣人最高兴,刻意用气声道:“您尝了我的味儿,觉得怎么样,可还满意?比起从前呢?”
谢景行在他身边坐下,用他备下的空酒盏倒了一盏酒,也不示弱,笑道:“别有一番风味。”
“具体什么风味,说说啊。”
他悱恻地笑:“先生喜欢的紧。您明明那么舒服,却还是要我慢点动……我也很为难呀。”
“……”谢景行手抖了一下,美酒洒了一地。
殷无极低头,微微一笑,击缶而唱:“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谢景行擦尽自己手上酒水,淡淡地道:“换一首。”
“先生也太难伺候了。”殷无极支着手臂,凑近那端坐的白衣君子,微微翘了翘唇角,问道,“不喜欢哪一句?”
“不听悲歌。”谢景行伸手,扣住殷无极长袖中露出的手腕。
“时光还很久,你不会死。”
他白皙的手腕上有着被绑过的痕迹,谢景行也意识到昨晚的过分之处,不禁轻咳一声,把徒弟的手腕置于手间,想要为他疗伤。
“不用治,这对我的天生魔体来说,根本不是伤。”
殷无极抽了手腕,懒洋洋地倚在他身侧,道:“方才几个儒道弟子路过,过来问我,圣人弟子什么时候起。我都打发走了。”
谢景行眼眸一深,声音低了几度,道:“这副模样?”
“有一个,叫什么娇的,是小白家的吧?”帝尊没有回答他,而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笑中含着淡淡的恶劣。
他道:“还是个小姑娘,却在本座面前哭得不行,说本座糟蹋他们小师叔,她失恋了。笑话,本座都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手,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了?”
“你刚才穿好衣服了没?”谢景行蹙眉,忍了又忍,“放浪,肆意,狂妄,不端正,像什么话。”
“师尊管得这么宽啊?”
“想挨戒尺了?”
“不想。”他笑够了,才道,“放心,我是您的东西,不给人看,保证裹得严严实实。”
谢景行才觉得满意,虽然身上还酸软着,全是被这孽徒昨天折腾的,但他还是怜爱地摸了摸徒弟的脑袋,温和问道:“和他们都聊了什么?”
“风凉夜问,你是不是把我睡了。”
“你对他说了什么?”谢景行顿了一下。
“我说,是啊。”殷无极想起风凉夜变幻莫测的表情,就觉得快意。
“我这是被先生睡了,您主动要的我,当然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他得意洋洋。
“……”这小狼崽子得意的地方有点不对劲。
“他本来也想骂我叼走小师叔,我假装不经意,给他们看了一眼袖子下头的痕迹……”
殷无极凑在他耳边,倏尔笑道:“看了之后,他们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一个劲地安慰我,说小师叔其实也不错,就是兴趣怪了一点,让我忍忍……”
“殷别崖!”谢景行站起身,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故意如此了。
修真界虽说道侣不忌男女,但谢景行这个身份暂时还得保留。
加上他在儒道的地位水涨船高,若是要闹出和一个道门弟子不清不楚,还是下位,难免会被一些庸人戳脊梁骨。
谢景行若未来要领导儒道,不能被认为是下头那个。
他不该沾半点欲情,为人议论诟病。
“我没败坏你名声,反正无涯子这个身份也不长久。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很快就可以抛了。”
谢景行深深地看着他,为他的缜密与用心,与他自毁名声也要维护他名誉的心思感到动容。
魔君淡淡地笑着,朗声歌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师尊,将进酒,杯莫停!”
第75章 老病孤舟
谢景行长身玉立, 站在见微私塾的牌匾之下,看向蒙蒙细雨之中走来的儒门三代弟子们。
为首者是风凉夜,正背着昏睡的陆辰明, 他看上去累极了。
司空娇手中握着弓,护在他们身侧, 眼眸光芒极亮,显然是经历了考验,被打磨出宝石的光泽。
司空彻跟在姐姐的身后, 静静地护着。
儒门的下一代经历此番历练,已经不再是微茫山上天真的孩子, 而是真正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士了。
谢景行问道:“今天你们去城郊除妖, 收获多少,可有伤者?”
风凉夜上前两步,对谢景行道:“我们在城郊误入了人面鸟的巢穴,所幸得人相助, 才侥幸逃出生天。”
说罢,他心服口服道:“那位道友虽然话少, 但有仙人之姿,一路对我们颇为照顾, 甚至亲自把我们送回私塾……”
说罢,他转头看向拐角处, 笑道:“小师叔,我来引见,这是那位热心的道友……”
谢景行循声看去, 看见拐角处走出一名白衣墨发的青年,手中握剑,周身剑意凛然。
他抬眸时, 目光漠漠,仿佛穿过遥远的时间。
怪不得,天魂啊。
谢景行笑了。
人面鸟的巢穴现在全是妖物,哪里是最高修为不过元婴的儒宗弟子逃得出的地方呢。
但若有圣人谢衍的天魂保驾护航,妖祸再难对付,也不能伤到他的徒孙半分。
谢景行披着群青色外袍,内衬素色,自有一段风流雅致。
他面前白衣墨发的天魂,却是一尊孤高冰冷的神像,宛若皑皑山巅雪,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谢景行莞尔道:“并不是热心道友,是我师父。”
风凉夜的大脑空白了一下,小师叔的师父……
谢景行叫自己的魂魄为师时,没有半点心理负担。路过的张世谦与封原却被他的叫法惊住了。
他们目瞪口呆,道:“师师师——师父?什么师父,您的师父?”
“或者你们更熟悉他的名字,圣人谢衍。”
“……”
私塾门口多出了无数龟裂的石像。
谢景行淡笑一声,对始终未曾言语的天魂道:“来找我的?进来吧。”
“圣圣圣人——?”儒道弟子们疯掉了。
“圣人竟然还活着?不对,不是……红尘卷的话,他是圣人的历史照影吗?”
“那是圣人啊!圣人啊!活的,不对,实打实的圣人啊!有人语无伦次。”
“圣人怎么会在这里?”
也不怪他们如此疯狂,圣人谢衍曾是儒道修仙的最高梦想,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巅。
在他们小时候,谁没有听着宗门长辈讲述圣人的故事长大呢?
“不,他是圣人在红尘卷里留下的神念。”
谢景行早就想好了解释,道:“我之前已经碰见过师父,也得到了他的承认。今日,他是来找我的。”
“嗯。”天魂配合地颔首。
“书读完了么?试炼结束了吗?作业写完了吗?”谢景行佯怒,“没做完啊,还不快去?”
催作业的手段很有效,他身边顿时清净了些,估计是去交流这个大八卦了。
谢景行无奈笑笑,带着天魂向着里屋走去。
“他呢?”天魂问。
“住东南侧,原来我书房那块儿。”谢景行拢着袖,笑了。
“现在应该没醒。最近他不适合多动魔气,就让他好好睡着了。在魔宫时,需要他决定的事情太多,基本没多少休息的时间,现在也算是难得闲暇。”
修仙者早就不必睡眠,但殷无极不一样。他的精神损耗实在是太大了。否则,以他的性子,也不会死活不给他进识海。
谢景行垂目,心里却想:帝尊的识海闭的紧紧的,和蚌壳一样,死活不放他进。他得想办法撬开。
“怎么样了?”天魂又问。
“情况不太妙,但我必须拿回修为,起卦,才能知道他的具体情况。”谢景行想起徒弟那作死的本事,微微冷笑。
“这小崽子,出息了。我一桩一桩逼问,他至今还没把秘密倒干净,尽是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惯的他!”
“你惯的。”天魂本就与他一体,闻言,却丝毫不给主魂留面子,声音清冷,“你若不是这么惯他,又怎会在分魂时,把最疯狂的一面藏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