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127章

他提到魔音,又住了嘴,似乎是怕师尊不喜欢,又讲些他弹琴的习惯与自己的理念。

“我知师尊弹琴最好风雅……”

“别崖。”谢景行右手拨弦,只听铮的一声,极是动听。他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三年前。”殷无极一失口,又不答了。

“微茫山一别后?”

“……”

“这般耿耿于怀?”谢景行无奈地笑了,“你初时见我,七情激荡,心魔催动,早就失去平日理智,最后还能被我琴音劝阻,已是很好,有什么可怪自己的?”

“我明明不想伤到师尊……”殷无极掩住眼帘间的情绪,才顿了顿,笑道,“本座已是彻头彻尾的魔,让您失望了。”

“别对自己太苛刻。”谢景行叹了口气,“我的徒弟,什么样我都喜欢。”

殷无极见他忽然笑了,面上浮现出柔和的神情。那是山巅冰冷的雪融化后的模样。

谢景行并未说好与不好,殷无极也知他的性格,静静地等他逐一试过。

寂静良久,谢景行的手拂在弦上,心中一动,抬起头笑道:“送琴是什么意思,你清楚得很。”

“诚然。”殷无极支着下颌,弯起唇角,坦坦荡荡道,“送情。”

“送情。帝尊这是,要与我高山流水,还是琴瑟和鸣?”

谢景行细细地拂过独幽的琴首,细密的眼睫在光芒下更显得璀璨,只是瞥来一眼,就可让阅尽世间的帝尊怦然心动。

“可不可以都要?”殷无极犹豫不决,他都想要。

“这么贪心?”

谢景行见他坐在自己面前,绯眸带着笑瞟来,玄色衣袂沾了风露,绯唇微微扬起。这般惊心动魄的极致容色,在他面前,却有种别样的纯真。

“魔天性贪婪,圣人敢把底线往后退一寸,他就会逼近,要你再退一尺,一丈,直到退无可退,被其捕获,吞噬殆尽。”

殷无极指骨曲起,舌尖舔过线条优美的唇畔,手抵着下颌瞥来,那一抹绯红摄魂夺魄,攻击性极强。

“好师尊,定情信物都收了,您现在想反悔,迟了。”

“我有什么好反悔的,别崖如此温柔貌美,知情知趣,偏又痴心一片……”

谢景行伸手,在他下颌上戏谑地一挑,作那风流模样,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哪怕把你娶回微茫山合契,吃亏的又不会是我,是帝尊才是。”

“是吧,卿卿吾妻。”谢景行冷不伶仃地撩他一下,许是太过分了,让殷无极的大脑都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见他愣在那里,半天也回不过神,白皙的面上逐渐染上淡红。谢景行心情极好,笑着揉了他的发旋,拂开落花。

他振衣拂袖,抱着琴,从地上站起身。

“走吧,寻一处地儿,我试一试这‘独幽’。”

正是春日午后,最惬意的时节。

谢景行弹琴讲究,更别说是试琴了。他非要焚香净手,沐浴更衣,才显得庄重。

待他换了一身白衣回到亭中时,却见魔君随意地斜倚红色的亭柱,衣襟敞开露出锁骨,拎着一坛酒,曲起腿,玄色衣袂垂地,一副风流恣意的模样。

石桌之上,已经焚好了水沉香,备好茶水。

“说你宜室宜家,当真没错。”谢景行先是扫了一眼连松节油都上好的琴弦,又饮了一口茶水,齿颊生香。

他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道:“得想办法带回家才是。”

“谢先生!”殷无极最是受不了他这么撩,先是惊了一跳,清凌凌地望过来,往日雍容华美的姿态端不住了,眼底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良久后,殷无极才缓过神来,像少年那般,歪着头笑道:“那您可得动作快一点,不然桃花就谢啦。”

他表现出了期待的模样,实际上,却又没有那么多的奢望。

他敢要的,已经很少了。师尊要把他娶回家这种玩笑话,他听一听,高兴上一阵子,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谢景行看过来,漆黑眸色又是一深。

他对殷无极这副看似放浪形骸,实际已经快要心火燃尽的模样,极是心疼。

这几千年里,圣人把他的少年放出去闯荡,见他登顶,也见他游走生死边缘,遍体鳞伤。

殷别崖永远像是炽热不灭的火,那样热情、痴缠、缱绻、动人,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他永远会这样席卷一切,生命璀璨如当年。

时岁过去那么久,谢景行却发现,他原来也爱那如冰的寂静,只要那是殷别崖。

这样的好孩子,在他身边缠了这么久,他又不是真的石头,怎会视而不见?

可笑他们前世满身枷锁,关系也扭曲至极。所爱隔山海,他们止步于大道前,竟是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只得各自在高山之巅相见不相亲。

若是殷别崖不是他的徒弟,或不是那魔道的帝尊,圣人恐怕早就一时冲动,把他带回去合契了。

届时他们放下担子,隐逸山林,做一对江湖眷侣,终日渔樵耕读,白首同归,对坐话桑麻,亦是不错。

举世皆敌又如何,一世清名又如何?路是人走的,总会有办法。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谢先生弹什么?”

“喜欢什么?”

“先生独爱一首《广陵散》,我的话,倒是想听一听《梅花三弄》了。”

殷无极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坛,笑道:“微茫山的梅花,开的可真是漂亮啊,上一回,我应当没毁掉吧?”

“无妨,毁掉了,再种便是。”谢景行拨弦,轻轻一声琴鸣,帝尊安静下来了。

此时,亭中唯有琴曲的声音。

琴声似梅花初绽,芬芳耐寒,傲骨不屈,悠扬动人。

陆续归来的儒道弟子,听到这清冽的琴曲时,皆是被吸引到这亭外,坐了一地,专心听琴,无人说话。

他们都是宗门天骄,哪能听不出这琴音中有道,宛若圣人之点拨。

风凉夜端着琴,专心聆听谢景行的琴声。这琴音雅正而清平,意境渺远,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水平。

越是乐修,越是能从中悟道,风凉夜已经觉得自己元婴大圆满的境界松动,不日,化神天劫将至了。

有人还身披着血,未褪去杀伐之气,一边盘腿坐在亭下,一边眼神示意着同门替他包扎,分毫不想错过圣人弟子的琴声。

有人闭目凝神,盘腿坐在亭下青青草丛间,倏尔潸然泪下,似乎能从琴声中感觉到梅花的孤寒,听出那无可摧折的风骨。

还有些道行浅的少年少女,虽然能朦朦胧胧地听出其中蕴含的“道”,也懂事地不去打扰或者探问。

他们好奇地看向在圣人弟子处拥有听琴特等席的无涯子,心中悄悄猜测着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陆机不知何时走到亭边,见谢景行背后有弟子坐在那里静听琴声,好似许多年前,聆听圣人言而悟道的千万万人。

谢景行知道自己的背后已有许多人默默聆听,他面前,却只有在琴音中支颐阖眸的殷无极。

听到了足以安抚他的琴音,帝尊的眉眼俱是放松,显然是陷入了一场难得的好梦。

谢景行见他睡的安稳,无声地轻笑,将万千心事付瑶琴。

他近日里有许多猜测,一切都得等到乌国事毕,出红尘卷时,才能逐一证实。

届时,他与殷无极的立场也将相悖,哪怕二人约定共往合道,在那之前,还有……

谢景行刚想抚徵音,却想到殷无极岌岌可危的理智,心中一沉,音调微微慢了一拍。

那偏差太小,大多数人都未听得出来,但这对圣人来说,是极其不寻常的失误,说明他心中已经大乱。

殷无极本是阖着的眸,就在此刻睁开,瞥了他一眼,带着些多情的流光。

“醒了?”谢景行骤然停下琴声,也知道他凌乱的心思瞒不过殷别崖。

他身为师长,难得有种犯错被徒弟抓包的懊恼感,于是敛了思绪,笑道:“怎么,你也学周郎顾曲,找我的错不成……”

玄衣魔君起身,走到他身边,从背后俯下身,在琴弦上轻轻一按,发出悠长的一声。

继而,一段欢快的小调从他指尖流泻而出,不用言语,自有弦音知。

弦声绝,殷无极放下手,看向谢景行涌动情绪的黑眸。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附在他耳畔道:“您在忧虑道门之事?还有,这些儒道弟子……”

“别怕,一切有我。”他语调轻缓沉静,谢景行听来,却如惊雷。

只是听了半首曲子,发现了一个错音,别崖就能对他的心思掌握到这个程度。

若这不是高山流水,还有什么是高山流水?

若天下再无殷别崖,他的弦上心事,又有谁知?

圣人的半个脊背皆是麻了,心中猛然一颤,忽然有种极为荒谬的宿命感。

他的双手按在琴弦上,好似一瞬间被什么猛然袭来的情绪压垮,要他低笑出声,隐藏着万分的悲慨。

命运弄人,命运弄人!

这世上,他的徒弟,至亲,友人,知己,宿敌,竟然是同一个人!

若天要夺他——

谢云霁,必然反之!

第80章 何为帝王

已是临淄城第三年。

又入夏, 细雨绵绵。

“今天的雨可真大,还带着一股不祥的味道。”赭色宽袍的韩黎站在私塾的屋檐下,伸手试了一下雨丝, 只觉其中妖气浓郁,他耸肩, 笑道:“看来今日的除妖是没戏了,偷得浮生半日闲,赚了赚了。”

“韩黎你想得美, 张世谦刚才和我讲,今日除妖暂停, 但谢先生会讲整整一日的课。”封原一袭红衣, 双手背在脑后,又回身,对着那些廊下共同躲雨的弟子们,笑嘻嘻道:“诸位, 你们的文章写完了吗?可交给谢先生了?”

他一提到作业,那廊下十几名儒道弟子顿时哀嚎一声, 皆作鸟兽散,看上去是回去补作业了。

“真没出息, 若是能听谢先生讲学一日,莫说费上半日闲, 教我不得闲也无妨。这就叫苦连天,还是课业少了。”韩黎见那些听到除妖就兴奋,遇到课业便蔫了的弟子, 毒舌道:“他们连谢先生以‘帝王之业’为题的深意都搞不明白,就算磨练了技艺,渡不过心境一关, 还谈什么求大道,趁早洗洗睡吧。“

一旁沉默寡言的墨临忽然道:“我们仙门向来是没有帝王的,谢先生之意图,并非是要我们评价仙门的凡世帝王,亦非抨击这乌国的国君,而是……”

“是那一位啊。”韩黎接上他的话,意蕴深长地笑道:“这上下六千余年,也只有那位帝尊,堪称一句君王了吧。”

这几名未来的儒道砥柱,如今也不过修为尚低的轻狂书生,聚在一处,不过志同道合,激扬文字,全然不认为自己的书生意气,能对未来产生多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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