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初,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东西复生。”殷无极道:“甚至仙门中人也并未找到妖祸,这乌国灭国惨案的罪名,便安给了某个路过此地的禁术大家——”
“说不定能在这段历史之中,碰见故人。”谢景行微微侧头,他已经听到了远方的厮杀声,叹息道:“看来孩子们遇上难缠的对手了。”
殷无极见他神色温柔,于是有些不快地蹙眉,但见到谢景行缓缓瞥来的漆黑眼眸,又敛去那些横生的醋意,笑道:“你明明早就收回了红尘卷,却将这些东西留到现在,是想去练练那群小崽子?看来,你对他们抱有很大的希望啊。”
“世家不会死心,只要中临洲这块土地还是儒道掌管,他们迟早会来夺。”谢景行倾身捏住他的下颌,似笑非笑道:“而帝尊又打算掀起仙魔大战,若我对他们有丝毫放松,教他们轻轻松松把试炼混过去,未来却在魔门处吃亏,甚至丢了性命,岂不是便宜了帝尊?”
殷无极由着他拿捏,只是唇角微弯,便是无双的风华。
谢景行被他的笑一晃,帝尊却是狡猾地伸臂一揽,反身他抱在怀里。
殷无极的衣料是上好的冰丝缎,陷进去时,有一瞬间的凉意。而下一刻,滚热的魔气在躯体中灼灼地烧,独属于那人的气息便沁入他的身体里。
“现在还没打起来呢,再说,我的敌人自始至终都不是儒道,您担心什么?”殷无极在他耳边低语,唇畔时不时地碰到他的耳根,若有若无的旖旎。
玄衣的帝尊抚过他的脸颊,看着神色略略冷下来的谢景行,五指穿过他流水一样的墨发,似是撩拨,又似是试探。
“最符合魔道利益的,是一个内乱方熄,无暇他顾的仙门。最符合仙门利益的,亦然是一个变革在即,不欲生乱的魔门,你与我,要的不都是一个喘息时期,正巧遇上宋东明之乱,我们有什么不能坐下谈的呢?”
帝尊的声线低沉,在说起政治时,他永远带着帝王式的冰冷考量。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圣人呀,您教过我,战争只是手段,而非目的。”他低哑地笑着,却是激将:“师尊与魔有染数千年,怎么临到头,却是怕了?”
谢景行的黑眸冷冽清寒,“所以,帝尊打算与我谈什么?”
殷无极的唇畔噙着一丝带着深意的笑,看上去犹如迷雾,分辨不清。
“圣人在儒道布下的千年棋局我已看见,很是不错,您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帝尊是在以什么身份问我?”
“……您这可就把我问倒了呀。”殷无极低笑一声,将下颌搁在他的肩上,敛去了方才略显冰冷的气息,温柔道:“这取决于先生,您说我是您的什么,我便是什么。”
帝尊哪怕在情场博弈时,亦然擅谋,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便是极好。
谢景行看了出来,但拿他没有办法。他最是心疼他这副把主动权全让出来,等待宿命裁判的模样。
“若是谈交易,自古没有在对手的怀里谈的先例。”谢景行伸手抚过殷无极的手背,慢条斯理道:“若是在谈情说爱,帝尊的态度又太做作了些,怎么,是算计我呢?”
“这怎么叫算计?”殷无极失笑。
“美人计难道不算计谋?”
“……”
殷无极闻言,竟是趴在谢景行的肩上,笑得停不下来。
白衣青年被他笑恼了,揉了一下帝尊后脑的发,本想把他往后扯,让他的脸不要靠的那么近,以免影响还在情劫中的他理智的判断能力。
可曾经越是无情无欲之人,情劫反噬越是厉害,现在他几乎完全把爱徒当成自己的东西,又哪里舍得见殷无极蹙眉,只觉他处处都好,他的声音,拥抱与吻,都让他的占有欲日益膨胀。
若是殷别崖当真用美人计求一求他,他说不定还会做出更多离谱的事情。也许,他又要把帝尊大人给关进小黑屋了。
“总之,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已是我最后的底线,若你想要儒道倒戈于你,依附魔洲,那是绝不可能的。”
谢景行谈及道统利益时,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抽去所有情感影响,变得极度清醒,甚至尖锐。
“若是某一日真的要依附魔宗才能生存,那么儒道,就是灭了也不可惜!”
殷无极就是爱极了他这副傲骨。
即使被岁月与命运碾压,圣人依然是那个居于仙门顶端,手握风云变幻的正道领袖。他倨傲又凛冽,观三千年风雨,最是慈悲,却又最是冷酷无情。
殷无极执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他的指尖,笑了:“谢先生,你谈起天下时的模样,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这种令人窒息的凛然,让他浑身如过电一样酥麻,只觉爱意几乎熬骨。他恨不能把他藏起来,撕碎,咽下去,两人最好骨与血都炼为一体,要谢云霁无论上天入地,怎么都没办法甩掉他。
他又低笑一声,道:“放心,我也没有指望你站在我这一边,具体之事,我们抽个时间详聊吧。”
这便是瞅准了对方态度软化,要把谢景行拉上谈判桌,敲定具体章程了。
殷无极虽说手握百万魔兵,但他的状态极不稳定,不该,也不愿对上他恢复圣人修为的师尊。同样,未曾恢复到全盛的圣人,只想专心为仙门拨乱反正,无心也无力与魔门作对。
战争是为了止战。
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
殷无极被他用美人计揶揄,却是毫不羞耻,反倒打算实践一番。
他刚刚把师尊堵在城墙与臂膀之间的夹角处,让他几乎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正打算再度吻下去。
忽然,黑云之中有一道紫黑色的雷落在了宫墙深处,御天阁内。那劫雷看上去毫不清正,甚至还有些诡谲的魔气。
电闪雷鸣之中,北面的妖祸也终于在宫墙中诞生。
谢景行与殷无极的唇只距离三寸,两人能够互相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却因为那一道雷同时顿了几秒,四目相对。
“劫雷已落,四方妖祸压阵,城中已经无一处安全,若是在当年,便是死定了。”谢景行首先开腔,声音却有些不稳。
“我找到了活下去的人,为什么?”殷无极与他呼吸相闻,眸色越发浓深。
“当年一定有人介入,以至于这布了三年,以一城血祭的大阵,功亏一篑。”
“所以那个人才会背上千万骂名,乌国才会成为仙门千年冤案。”
“无能者多憎恨拥有强大力量之人,若是他背后没有势力,只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便更好了。”
“一个懂无数禁术的散修,你猜,他挡了多少人的路,又有多少人想要他死?”殷无极像是鄙夷,又像是不屑地笑了。
“红尘卷中的妖引是宋澜所投,而当年乌国之事,与他应是无关,那时候的他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妖引来源于南疆,当年乌国事背后是南疆,能够向红尘卷中投妖引的只有宋东明,背后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
“别崖……”谢景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绯丽唇畔,那一张一合的弧度,极为诱人。好似在他的理智边缘跳舞,让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什么?”殷无极抬眸,以为他还有什么线索未讲清,微笑问道。
“雷劫这种东西,你还没看够吗?”谢景行静默半晌,不冷不热地堵了他一句,然后近乎恼怒地道:“现在,要么亲,要么滚。”
殷无极怔了片刻,继而唇边又浮起笑意来,便是丝毫不顾那大妖出世的场景,在电闪雷鸣的楼阁最高层,低头吻住了他的先生。
这是他平生最热烈也最缠绵的一段时光,可对有情人来说,这种程度的痴缠,却丝毫不觉得腻,只觉离索太久,欢愉太短。
殷无极用舌尖勾住了谢景行的舌,颇为技巧性地吮住他柔软的唇瓣,然后熟门熟路地叩开他的牙关,深入纠缠。
圣人的口中带着一丝茶香 ,尝起来却有回甘,而对方的回应要他迷乱疯狂,骨髓都在滚烫发热。他只得把白衣青年扣在自己怀中,延续这个漫长的吻。
等到他们亲完,雷劫已经落了快八道了,若是红尘卷中的天道有意识,劈到后来定然已经麻木。
良久,殷无极轻喘着,艰难地中断这个即将失控的吻。
他曲指,勾断那根拉出的银色长丝,然后缓缓舔过自己湿润的唇,似乎在回味着方才的感觉,眸光流转,本是禁欲孤冷的神色,褪了干净,那绯唇上还印着咬痕的模样,欲的难以言说。
谢景行却用手背抵着唇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似乎在回味着方才近乎极乐的滋味,黑眸里还流转着些许柔软朦胧。
“……好了,做正事去。”谢景行抚过他的颈子,声音也含着沙沙的哑。
“若不是兵临城下了,我真想抱着您回榻上,管他是妖还是鬼,统统都杀干净……”
殷无极哪怕再数着时日过,红尘卷终局到底还是临近了,只要回到外界,风雨便会瞬间掀起,他们便再也没有如此温存的时间。
“任性。”谢景行明明是责备他,最后还是笑了。
殷无极只是随手打了个响指,两人便从城中最高点,出现在寻常街道之上。
“那么,先去寻天/行/君?”谢景行身侧,风雨皆避,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理智清醒,颇具怀念地对他道:“说到这个,他还是我的故友,可惜……”
“那便去寻罢,小猫儿帮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我得在离去之前,帮他做完最后一件事才行。”
殷无极在提起死亡时,本是早已淡然,却在看见谢景行幽若潭水的黑眸时,陡然生出些不舍来。
“走吧。”谢景行看了他半晌,没有再纠正他的悲观言辞,而是无声地牵住他的手。
一场淋漓黑雨浇在临淄城内,要这鬼气冲天而起。遍布的阴云犹如亡灵的哭喊,久久不歇。
雨水浇灌着妖鬼之祸,城中盘踞的妖鬼同时仰面向天,大口饮下这对他们来说滋补至极的阴沉之雨。
城墙边堆着走尸的残骸,破裂的肢体中是絮状的肉,有的颈骨折断,四肢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却仍然还在爬行、蠕动,宛然如生。
皇城衍生出的植物,泛着不正常的蓝绿色,薄薄的毒障在蔓延。
素衣白裳的青年点着一盏灯,琉璃灯盏中,是青色的鬼火。
殷无极拢袖,腰间长剑不出鞘,不疾不徐地跟在他的身侧,随意地扫视城中场景。
他看到阴兵身披甲胄,从幽幽迷雾之中诡谲行军而过。而在殷无极随意拂袖,将他们击散为一地残骸时,又化为怨气,升腾到空中,再由降雨再度汇聚到地上,从土中长出新的阴兵。
“鬼门大开,阴兵借道。”殷无极看向他手中的一簇青色鬼火,仿佛在替亡魂引路,便知晓他的用意,于是魔君看向空旷的长街,扬声笑道:“幽冥点灯,何意相照!”
他的轻啸中蕴含魔音,穿透了整条长街。
“千年已矣,问,故人可归来——”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缥缈身影。
来者的神情淡漠,像是对世间万物都有着近乎神的怜悯。
他的白色衣袖在星火之中浮动,犹如流动的水。而他的身侧也围绕着星芒,仿佛星辰的轨迹亦然绕着他行走,划出璀璨的光影。
在当年的满城妖邪之中,唯有他像是普度众生的神。
谢景行看着故人宛然如生的容貌,倏尔叹息,道:“许久不见了,天/行/君。”
第83章 故人影踪
逝去的故人啊。
谢景行抬眸, 刚好撞上了散修的眉眼,透着些独来独往的冷僻。
而那抹幽魂不像红尘卷的幻影,向他淡淡颔首, 道:“谢宗主。”
这问候云淡风轻,却是回溯了千年时光。
他的死, 造就了魔门刺客将夜千年至死不忘的仇恨。
殷无极挑起眉,他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禁术大家,被逼死在墟海之畔的传奇散修。即使已经死去多年, 他的形貌依旧有着让人心折的风姿。
“许久不见,天/行君。”谢景行向他执礼, 意外地带着些尊敬之意。
狂傲如圣人谢衍, 普天之下,能够入他眼者只是寥寥,却能对一名散修如此礼遇,已然看出他的态度。
圣人与天/行君是君子之交。明明谢衍与他只见过几面, 却对他的行事作风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共鸣。
天/行君性格孤僻冷淡,看似温柔, 却与万事万物皆有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