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我竟是认不出来了。”
此乃斗法,大能对赌之下,无人可插手。
了空大师端详一番,由衷道:“圣人中正平和,寻常并不显露如此骄人剑气,能让圣人出山海剑的对手也寥寥无几,可这一剑——”
“这一剑,势如摧山破海,千军横扫,不可挡也。”叶轻舟的目光,落在了正面接这一剑的宋澜身上,心中百味杂陈。
他的师兄虽狼子野心,可两人过往情谊也做不得假,要他此时舍了师兄,心中有愧;若违背本心站在他那一边,大节有亏。
于是他只能两不相帮,如这圣位之下的碌碌众生,看着这高远的一剑。
叶轻舟抱着剑,伸出手压住自己微颤的佩剑,想道:圣人这一剑,乃是师兄所愿,不可阻拦,拦之无用。
山海剑意化形,向着宋澜所在之处横扫,而他执起拂尘横在身前,道法催动到极致,竖起冰一样的防御,以前所未有的谨慎应对这一剑。
灵力所结出的冰霜从他脚下延伸,几乎覆盖整个云梦城。
往日宽敞的长街,残破的楼宇,城墙的残骸皆被冻入厚厚的玄冰之中。
修为稍稍低一些的弟子无法扛住这阵压力,纷纷被压倒在地。若不是有白相卿及时支起结界,让他们稍作喘息,他们就会被这剧烈的震动压成飞灰。
可是以极致的道法,就能挡住这如白虹贯日般浩荡的剑意了吗?
谢衍的衣摆在几乎撕裂一样的劲风中残破,飘起的黑发正猎猎狂舞,平日君子的温润淡雅早已不复,此时他黑眸冷厉,却是显出非同一般的杀意。
他从来脾气不好,后来也是不得不戴上假面,处处周到,让与之交游的人都赞一句好,可那并不是真正的谢衍。
谢衍是仙门的无情天。他登圣之后,杀死了真正的自己太久了。
起初他还能说服自己,做仙门之首就该公正无私,他的确也兢兢业业,数千年来保护仙门存续,维护天下稳定。
他看上去无情也无欲,可越是压抑,他心中的情绪越是在灼灼地烧,直到把他逼到三劫齐动。
生而为人,便总是有这般不堪。
他恨自己始终是凡人,他无法算无遗策,无法求得两全。
他在与天道斡旋中精疲力尽,他只能放任自己入魔的逆徒痛苦不已,他只能把无尽的压力与痛楚压在三相的身上。
前世修为高深,几可通天彻地,那又如何,不照样还是不得不兵解转世?他纵然再活一次,此时在天道面前,依然是九死一生。
天道之怒雷在云层徘徊着,真正锁定了他这个悖逆的九天谪仙,仿佛要再落一次雷,把他贬下地狱。
这绝世而璀璨的一剑,仿佛浩浩的江河,不单是在斥责宋澜之野心,更是向这高天之上窥伺的天道,发出几乎狂妄的挑战!
你利用,忌惮,厌恶又觊觎万分的那个人。
算计你,欺骗你,留下无数后手与你永远抹不去的影响的那个人
他回来了!
若天道生来为恶,他凭什么不去当那个撼树蚍蜉?
他要去捅破这天,撼动这地,让这天道规则皆敬他畏他!
这世上,无有天数有常,只有人定胜天!
两名渡劫以上的大能斗法,这座历史悠久的仙门大城,此时又怎能存在?
天色阴翳,风云异变。云梦城几乎半城为废墟,先是被冰川覆盖,犹如雪国,又被浩浩剑意扫荡而来。
宋澜之守势,几乎坚不可摧,而圣人的剑意,却是至厉至锐,如马踏冰河,千军横扫,浩荡而来。剑势未灭,直直撞上那坚硬的玄冰,如虹剑光竟然刺破苍穹之上的黑云,要怒雷也退避三舍,露出一线天光。
宋澜竟是倒退两步,伸向前方的手也有些不稳。而他的眼里,竟是映出了那冰上如龟裂一样的纹路。
冰壁要裂了,只要一裂,余威定会打到他的身上。
圣人谢衍是不可战胜的吗?
他的脸色顿时一白,竟是想起曾经的数次挑战后,他跪在谢衍脚下时的场景。他只能忍下屈辱与羞耻,强自挤出一个笑,拜谢圣人“赐教”。
这犹如心魔跗骨,刺在他最痛楚的地方。
宋澜不敢相信,即使是这样硬碰硬的斗法,他都能输谢衍一筹。可是谢衍给他带来了太多阴影了。
宋澜只要心神一乱,自然会出现漏洞,而谢衍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衍再度扬起山海剑,这一次举过头顶,赫然劈下,犹如当年他劈开山海时,那般霸道,那般天下无敌!
然后,他在烈风之中抬起漆黑如琉璃的眼眸,微微扬起一个笑来。
“宋东明,你挑战我?”谢衍锋利的,带着杀气的眼眸,此时因为灵力驱使到极致而发亮,显得极为剔透。
他笑了,神情说不出的桀骜风流。
“就凭你?”
第89章 众道朝圣
剑与法, 孰强孰弱?
没有答案。
可人与人,谢云霁与宋东明,总能分出一个胜负。
大雪纷飞, 气象陡变,几乎要这座古老的仙门城池瞬息步入凛冬。
宋澜双手捏诀, 竟是失传已久的太乙神术。他的道法早已修至化境,精妙无比。五百年来,整个仙门罕有匹敌者。而他的对手, 却是登圣后无一败绩的谢衍。
大能斗法,日月无光。
宋澜拂尘过处, 千里尽是冰封。谢衍剑起处, 万物皆化朽灰。
宋澜的玄冰,本该是天下最坚不可摧的防御。
可谢衍的磅礴剑气,却是不再浩瀚如山海,而是将所有灵力凝练于剑尖, 化为天下至锐,如一道穿透天光的白虹。
一剑定乾坤。
在波澜壮阔的山海剑意散去之后, 冰壁林立,寒气森森的暴风中央, 宋澜已经被剑意迫使着后退数步,靴面陷入地下。他不得不用玄冰封住自己的行动, 才不至于被剑意掀翻。
无数冰锥刺穿地面,飞雪坠下瑶宫,让此地如雾凇世界。
而宋澜面前的冰壁看似完整, 却在谢衍收剑的瞬间,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冰裂纹路,继而, 碎成齑粉,化为漫天冰晶。
道法被破了。
宋澜跪倒在地,终于忍耐不住喉中甜腥,生生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来。他的灵脉都被剑意穿透,黑白阴阳游鱼纹的道袍血迹斑驳着,俨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而他的寒冰道法,本是蜿蜒游走如长蛇,所过之处冻结一切。可无论他如何自傲于自己的道法自然,冰层却在圣人的三步之外停住了,再也无法侵略半点。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很多人都已经忘记……”叶轻舟抱着轻颤的名剑千里,长叹一声,道:“圣人除却剑出山海的威名之外,还有一个称呼 ——”
“万法之宗。”
谢衍右手执剑,雪白长袖翻飞如浪,剑尖倾斜点地。
他行于废墟之中,硝烟中央,却如闲庭信步,人间浪游。
而他周身的护体剑气,却如星辰高悬,越发璀璨夺目。若是守势,便是端正平和君子剑,可一旦呈现攻势,便如山海倒灌,浩浩如万古江河。
儒圣之剑,是剑中君子,便是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白衣圣人平静地走到宋澜面前,以剑尖指着他的咽喉,并不像是数次接受挑战时,以前辈之名指点剑法,点到即止。
谢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轻笑着,却像是在告诉他——你永远赢不过我!
“宋澜,你服输吗?”
“哈哈哈哈——谢衍,你果真是……没有教我失望!”
宋澜缓缓站起身,哪怕他的灵脉仿佛被剑意刺入,犹如钉入楔钉,冰寒入骨。可他执念如斯,竟是半点也不肯服输。
他抬头凝视着指着他的山海剑意,仿佛在看一轮高悬的明月,似冷静似癫狂。
“就算你赢了我,也是无用!我做事一向永绝后患,你当真认为,此时我会放虎归山吗?”
“你伤我门人,我还之以血,说到做到。”谢衍冷冷地俯视着他,不是威胁,而是极为平淡的陈述。“今日之道门欺我儒门半分,来日,我会十倍还之。”
“半步圣人,始终是假圣人,就算我不是全盛期,你也不足以当我的对手。”谢衍每一句话都能轻描淡写地踩准他的雷,让宋澜几乎又要吐出血来,而他却毫不在意地笑道:“届时,可莫要在道祖面前告状,说我欺凌小辈。”
无人怀疑圣人一诺,只因为,他言出必践!
宋澜咬紧了牙关,才能克制住自己激浪一样的情绪。
谢衍此言,便是在倨傲地提醒他,无论他们年岁如何,谢衍是不到千岁便高居圣位的天生圣人,辈分,合该是与他的师父一样,如今教训他,是指点小辈,是屈就!
这让他的一切不服与不甘,都显得极为可笑。
“怎么,不服?以你的修为想要阻挡我离去……就算是加上佛门与南疆罢。”谢衍敛袖,将左手负在身后,环顾了这方圆内的诸多修士,才慢条斯理道:“那又如何?”
他的神情淡漠,不带分毫情绪,却说出最骄矜的话语。
“如果一起上,兴许还能阻我片刻吧。”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片刻之后,他们再也无匹敌之力。
今日,他谢云霁要带领儒道回到中洲,没有人能拦得住!
儒门三相依旧看着他的背影,白衣长剑,墨发飞扬。
他们无论修为多高,走得多远,却永远及不上他们的师尊。
因为,圣人谢衍,是天下至圣,是仙门最巍峨的高峰。
宋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是还要捏诀,显然是快疯了。
他与圣人斗法,只斗了一招,却并非生死相搏。他还有底牌,还有一战之力,而谢衍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拿回修为,他说不定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正在虚张声势。
若是继续斗下去,他未必、未必会真的输给他!
“够了,师兄。”叶轻舟走到他身边,抓住了宋澜的手臂,无声而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已经输了,放他们离开吧。”
“要我对谢衍认输,笑话!”宋澜的眼底带着几乎漆黑的焰火,那浓稠如墨的神色,让人感觉到近乎疯狂的执念,他哑声道:“凭什么是他!我不会输给他!”
“收手吧!是我们道门对不住儒道,我们应当与南疆断绝关系,与儒道和解,毕竟仙门不能内乱——”
“内乱?哈,师弟,你便是这么看我的?”
宋澜输给谢衍,本就是怒意最炙的时候,周身灵力外放,近乎压迫。
叶轻舟身体中仍然有南疆蛊毒,哪里抵得住宋澜带着怒意的灵流,很快便冷汗淋漓。
“今日的对局非常精彩,既然圣人回归,我也不在此多做打扰,先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