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人之常情。”芳华夫人眸光锋利,却是笑意盈然,在他的雷点上反复蹦迪。“以谢先生的才貌人品,我合欢宫自然是要把他奉为座上宾的,小郎君何必阻拦?”
那青年顿足,继而周身剑气含煞,平地一荡,那些软纱帘幕尽数被剑风掀起,窥见他层层幕后的一抹昳丽容色。
“芳华夫人,请手下留情。”谢衍见她当真要出手,出声打断,藏于袖摆之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仿佛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徒弟性情顽劣,衍管束不当,见笑了。”
殊不知,芳华夫人在看到那人眸中流转的华光时,也倒抽一口凉气,
见那漫天银线引而不发,玄色锦袍的青年从屏风后走出来,抬起剑,自顾自地撩开层层珠帘,似乎没有把这陷阱当回事。紧接着,他无双的风华便映入所有人的眼中。
芳华夫人是个标准的颜狗,没想到这擅闯者竟然是这样的俊俏郎君,于是手下一软,对他砸画舫的愤怒也极快地消失了。
这种层次的美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怎么可以斥责呢?
“小郎君是来找谢先生的吗?”美人轻抚云鬓,妖娆地站起身来,步摇一晃一晃,明艳动人。
“师尊离山许久,我久寻不见,心中焦急万分。却未曾想,师尊是来做那花下客了。”殷无极看似温和,实际上言语间暗藏绵绵针刺,瞥向谢衍,刻意咬重了“您”这个敬称,微微冷笑道:“您骗我去赴前辈酒约,却来眠花宿柳,师尊当真是好兴致啊。”
芳华夫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向着青年和颜悦色地笑了笑:“来者是客,郎君不如坐一坐?我与谢先生秉烛夜话,正聊到兴起呢。”
谢衍本在饮酒,呛咳一声,杯中酒差点没撒了。
他只是来打个赌,顺便听个曲儿,怎么被她一修饰,就像是有奸.情一样。
谢衍只说要与旧友聚聚,便离去了约莫一个月。殷无极本不觉有他,只是感觉师尊最近似乎有心事,却在下山时见到本该与师尊饮酒闲谈的名士。
他询问再三,得知谢衍从未约过他,又想起种种不对,以为谢衍出了什么事。于是他关心则乱,大半月中根本就没合过眼,顺着他的行踪,一路追迹至此。
却没想到,这整个画舫就是个盘丝洞。一路走来,合欢宫女修如妖精般缠着男子索取精气,情香缭绕,荒唐靡乱,让他额头青筋直蹦。
他像是守着矿藏的黑龙被生生夺去珍宝,心口的占有欲在疯狂叫嚣,却困于禁忌悖德的关系,哪怕再煎熬,也半分也不敢表露心事。但是踹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眼睛里一片晦暗,似乎隐隐透着血色。
他费了好些劲才把烧成一片火的心绪压下去,于是几步的距离,却因为胆怯,走的迟缓至极。
待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谢衍,见他依旧如端坐瑶台的仙人,透着一股仙气儿,不像是荒唐纵欲过,才隐约松口气。
“小郎君这就不解风情了。”芳华夫人淡淡一笑,道:“既然是男人,寻欢作乐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她掩唇一笑,调侃道:“小郎君这兴师问罪的模样,与其说是寻师尊,不如说像是俗世里的大妇上门抓.奸呢。”
妈的,雷点蹦迪。
殷无极面无表情,心里很却很想把这笑的花枝乱颤的女修给一剑劈死。
但是他还勉强有些理智,知道能让谢衍与之叙话的,至少都是老妖怪、老祖宗级别。既然不是他想的那样,就表示师尊是有事要办,容不得他冒犯前辈。
“别崖。”谢衍轻咳一声,出声安抚徒弟道:“我与芳华夫人有个赌约……”
“为什么瞒着我。”殷无极走近,跪坐在他身侧,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目光执着而隽永。他嗓音沙哑:“师尊从来不骗我的。”语气中,竟然隐隐地有些委屈。
谢衍看他双目里有些血丝,面带疲惫,知道是把他给急坏了。
见徒弟这般担心他,谢衍心中生怜,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像是在顺毛一只快要炸毛的小狼,他叹了口气,道:“是我之过,下次不会了。”
说罢,他又微微侧眸,向芳华夫人征询道:“夫人送予衍的消息……”
“合欢宫从不强求,谢先生既然无心,便罢了。”芳华夫人抬起团扇,掩唇低笑,换个人她当然愿意“强求”一下,但是面前可是天问先生谢衍,最前途无量的渡劫修士,以他的才能,说不定圣位都不远了,她到底还是要命的。
芳华夫人扫了一眼殷无极,又打趣道:“您向奴求万剑冢的消息,莫不是为了这位小郎君?”
谢衍轻咳一声,似乎不欲让她点破。
“山海剑已是天下至宝,可不巧,千年一开的万剑冢里刚好有一把上古凶剑与之齐名,您用不上,也只可能是给小郎君了。”芳华夫人挑唇一笑,“呀,奴家多话了,瞧这张嘴。”
“何年何月何地?”谢衍不是不愿算,而是天道有常,他想要帮徒弟谋取无涯剑,便是有求于此,若是卜算,不仅得不到答案,反倒有可能自伤。
偏生这消息,知道之人又不多,合欢宫主芳华夫人恰恰是其中之一。她曾与陨落的剑魔是道侣,却又不修剑。这消息与她无用,大可以用来交换。
“以上次开启时间推算,到明年的六月初六,刚好是一千年。只要去剑谷稍待,时机一到,万剑冢便会开启。”芳华夫人执起小扇,起身之时,身上的娇媚之气一扫,却显出几分高阶修士的雍容尊贵。
她的神色倏然冷淡下来,似乎有几分厌倦,道:“亡夫已逝千年,便是死于取这无涯剑。先生可想好了,凶剑虽好,却是吃人的主儿,这小郎君年纪轻轻,修为便有分神,已是天纵之资,若是陨落在那个鬼地方,就太可惜了。”
“芳华夫人的提醒,衍记住了。”谢衍淡淡一笑:“此剑与他有缘,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随便你吧。”芳华夫人却是缓缓往外走,声音渐远了:“难得遇到了英俊的男子,不能掠去宫里,可惜、可惜!”
待芳华夫人走远,杵在他身侧的殷无极这才从怔忪中缓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你是为了帮我打探万剑冢的消息,才来打赌?”
“好别崖,现在不气了?”谢衍揉着太阳穴,只觉神经在突突直跳,似恼非恼地瞥他。“还不扶为师一把。”
他高高在上的姿态维持不住了,轻轻吐出一口气,却是冷汗涔涔。
“你赌了什么?”
“别提了。”谢衍心里有气,扫他一眼,不开心道:“本来的内容是听她一个月的琴,若是守住道心,便算我赢。”
“芳华夫人看家本领便是魔音,师尊你……”简直是自虐啊。
“谁知道她除却琴音,什么琵琶笙箫玉笛都轮了一个遍,还把编钟搬了过来,唱了一个月的曲儿。”谢衍想起这一个多月的魔音穿脑,只觉得自己牺牲太大了,“她的曲艺水平极高,最擅迷惑人心,引动七情……”
他为了和芳华夫人硬刚,是实打实地扛了过来。
甚至为了不示弱,他装了整整一个月的气定神闲,甚至让芳华夫人认为他有底牌,足以不被影响。
殷无极很少见到谢衍吃亏,他向来是仙风道骨,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被他周身的神仙气度震慑的人数不胜数,被他教训了,还感激涕零替他数钱。在修真界,人人都称颂天问先生谢衍惊才艳绝,是神仙君子。
可现在,他修眉微蹙,面色苍白,眸底七情凌乱,唇却显出些淡红,不染纤尘的白衣都压不住这份七情翻涌的艳色,让殷无极也喉头一滚,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一身清绝气息端不住,散了干净,轻喘着倚在徒弟身上,双目微阖,道:“先回微茫山。”
“好。”殷无极扫了一眼这被他砸了一半的奢靡花船,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一抿唇,将手中捏着的核舟向窗外一掷,让其凌空悬停。
殷无极想扶他起来,谢衍长袖一拂,将酒盏和烛台扫落在地,却没动。
他神色颇有几分尴尬,低低道:“站不起来。”
殷无极握着他肩的手微微一紧:“怎么回事?”
“气血逆流,我把灵脉封了,暂时没知觉。”所以在殷无极闯进来时,他也只是数次出言制止,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定神闲。殊不料,他若是擅自动用灵力,只会暴露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的状态,才按兵不动。
“哼,那个女人……”把他师尊勾引到这种地方的仇还没算呢,殷无极微微眯起眸子,轻哼一声。
谢衍与殷无极已经做了几百年师徒,也顺顺当当地进入了渡劫期,成了最年轻的渡劫修士。修仙界嫉妒的眼睛都红了,看他不爽,或是要试他水平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大乘期修士芳华夫人也不能免俗。
就算他修为略高出一截,但是芳华夫人毕竟根基雄厚,又怎么会是好对付的角色?
当然,摆出如此礼遇也是因为不想与他交恶,若是换一个修为略低些的修士,恐怕合欢宫就不会给出这样座上宾的待遇,而是直接掠去宫里了。
谢衍缓了一缓,打算自己扶着桌子站起身。
年轻的男人却长臂一揽,俯下身,双手穿过他的肋下和腿弯,轻轻松松地将他横抱起来,转了一个圈,低声道:“师尊,冒犯了。”
谢衍对他没有防备,又是浑身酥麻,结果就是被抱了个满怀。袖摆与衣摆垂下时,还在风中微微摇晃,青年却轻巧地踏上窗户,直接踩着窗台,落在了核舟之中。
“小兔崽子,出息了啊?”谢衍被他横抱着,眸子一冷,气笑了。
这姿势太丢脸,若是被人看到他的一世清名就完了。
“既然讲究这个,就别赴约。被人知道你在芳华夫人的画舫上呆了一个月,你还会有什么名声?”殷无极太了解他,一看他眉眼含怒,便冷冰冰地呛他:“你别忘了,芳华夫人不仅是赫赫有名的寡妇,又养了一堆男炉鼎,风流的很,谢先生难道想赔上清名不要,当她的入幕之宾?”
“……”
“师尊不会真的对这儿念念不忘,想把合欢宫主叫回来叙旧吧?”殷无极冷着一张脸,气压极低,显然是一想起来又要炸了。
“免了,我过敏了。”谢衍头疼。“我最近都不想看见女子。”
自锁灵脉与魔音对抗的感觉能有多好?
合欢宫里又多美人,他看麻了,只是机械地喝酒,偶尔夸两句,还要在芳华夫人面前不露声色。
罢了,相较之下,被徒弟横抱着还算好点,至少是自己家养的亲徒弟,丢丢人又怎么样。
“师尊,山下的男女都是老虎,都觊觎您,千万不能靠近。”殷无极闻言,唇角隐约地翘了一下,却是假模假样地嗔怪他一句:“别看别人,看我就好,弟子最乖了。”
他本是一句玩笑,却不料,谢衍被魔音挑动七情,却是异样的坦诚。
谢衍倚在他的怀中,把玩着徒弟墨色的长发,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和喉结,便撩起他的一缕发尾,搔了搔他滚动的喉结,淡笑道:“乖什么乖,一个劲地出去招惹人。修真界盛传,‘无涯君’可是出了名的清霁俊美,萧萧肃肃如林下之风,不知道多少道友来我这里询问你有没有道侣,明里暗里想和我攀个亲呢。”
“师尊!”殷无极先是被他撩的心神意乱,第一次听他讲这些,又是抗拒又是气恼,“弟子不想。”
“恼什么,我全都拒了。”谢衍淡淡地冷笑一声:“什么人都敢和我攀亲了,想配我家别崖,也不照照镜子。”
“……”
“干什么,嫌为师管得多?”谢衍唇角含着笑,却是揪住他的长发,迫使他微微低头,然后用手钳住他的下颌,道:“我帮你去求剑,是要你好好修炼,回山后和我好好交代,那问剑阁家的大长老孙女,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墨家大师姐,那海外黄家的嫡女……我就放你出去渡了一场秘境,怎么就这么多人来打探你的婚配了?”
“……”坏了,师尊脾气又开始不好了。
第118章 心魔乍生
回山之后, 受芳华夫人的琴音影响,谢衍的七情波动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天问先生本性风流不羁,微茫山上除却这对隐居师徒外, 也再无他人,殷无极便首当其冲, 成了他折腾的对象。
对外凶戾的小狼狗,在师尊身边却是脾气极好,任由他捏扁搓圆。
谢衍第一次养徒弟, 年纪又轻,一向随心所欲, 对于修界传统的清规戒律嗤之以鼻。什么天地君亲师, 什么三纲五常,他也都不放在心上。
那日,师徒二人在月下观花,流萤漫天, 如星河溅落。
谢衍兴致来了,便在庭中焚香弹琴, 偏要他去舞剑,说要看看他的进步。
谢衍的要求, 殷无极向来百依百顺。却未曾想,一曲终了, 殷无极收剑后,却被谢衍招到身边来,撩了个猝不及防。
谢衍挑起他下颌, 夸赞道:“我的别崖真好看。”
“师尊喜欢这剑舞?”心中一动,殷无极却不敢过分解读,轻声道。
“剑好看, 人更好看。”谢衍评价他人时,总是得体妥当,典故富丽,教人如沐春风。但是轮到徒弟,他却只是得了一句“好看”,好像不肯用任何东西,去比拟他那出众的容色。
殷无极声音微微一哑:“比起你在画舫上看到的美人呢?”
“醋了啊?放心,她们怎能与别崖相提并论。”谢衍似是醉了,微微挑起凤目,“芳华夫人奏了一个月的乐舞,世上叫的出名字的,都演了一遍,我都懒得一顾。那靡靡之音听多了,只觉得心里厌烦,还不如你初学琴艺,分不清五音时的茫然神情有趣。”
“谁分不清五音了?”殷无极腾地站起来,却见谢衍笑倒在琴台上。俊眉修眼的青年人,却是别过脸,抿着薄唇,“我那是之前从未学过音律,现在,我的琴艺也是不差了。”
“是不差了,这世上,也就你听得懂我的琴音了。”谢衍挑了一下水沉香的香屑,让它燃的更好一些,“考教你一下,为师方才在想什么?”
“师尊在烦恼……”殷无极顿了一下,然后笃定地抬眼,“你我儒道,是入世显学,还是出世隐学。师尊想要更进一步了。”
谢衍被恰恰说中心思,先是一僵,又笑道:“别崖知我。”又向他招手,道一声:“来。”
殷无极又收剑,坐回他身边,敛去一身的尖刺,做他喜欢的儒雅君子。他掀起眼帘,漆色的眸光比星河还要亮。
白衣风流的书生支颐瞧他,墨发被青色发带微微束起,纤长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像是欣赏心爱古籍,温柔而多情。
“我精心养出来的好孩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君子六艺,用锦绣堆出来的姿容形貌,最合我的意,也最像我,是我最骄傲的作品,怎么尽是有人和我抢,那些个老前辈,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