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198章

殷无极不欲打草惊蛇,所以早早将儒门制式的服饰换下,穿着魔洲南部流行的宽松黑袍,戴个斗笠,腰佩长剑,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变,如一名行遍北渊的魔修,谁也看不出他竟是圣人谢衍的弟子。

“殷老弟,你这么一打扮,比魔修还魔修。”萧珩抱着臂,围着他绕了一圈,饶有兴致道,“连剑也这么煞气冲天,你当真是个修仙的么?”

萧珩是个狠角色,在流离城也是小有名气。他的一身魔功来历不明,萧珩不愿意说,殷无极也不问。

面对他的调侃,殷无极只是微微挑了眉毛,睨他一眼:“修仙又如何,修魔又如何?萧重明,你信不信我就算修魔也能吊打你。”

“操。”萧珩摸了下鼻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他这一眼给震慑到了,怎么咂摸都不对味儿。

他连忙追上去,笑道:“你修为高,你说了算。”

殷无极说罢,才微微怔了怔,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如今风平浪静,他在修界名利双收,有着给他遮风挡雨,委以重任的师尊。好端端的,他又怎么会去修魔呢。

*

你是魔。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诞生于战场?

你为什么无父无母,无亲无友?

你为什么天生就杀人如麻?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你就以为自己不是恶徒了吗?

……

殷无极从梦中惊醒时,仍然抱着无涯剑。

古朴的黑金色长剑如随血脉鼓动,让他缓缓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剑柄,发出惊喘。

青年按着额头起身,看见客栈床边一轮遥远的圆月,天边是不详的红。

这回,他听清楚了。那是他的心魔如附骨之疽,附耳在说:“殷无极,你是天生的魔,注定是要投向魔道的。”

“你甘心与谢衍就止步于此吗?”心魔循循善诱:“你现在只是不够强,如果你有足以与他匹敌的强悍,你当真不会侮辱他、囚禁他,让他永远成为你的东西?”

“住口。”殷无极眼眸一厉,竟是手中凝起一道劲力,反手打向自己的胸口,如同要杀死自己般狠戾。

痛楚之下,他吐出一口血,眼神仍然森冷的能够凝结成冰。

心魔化为青烟消失了。

但他知道,心魔是除不尽的,除非他将这股不应存在的欲望生生割舍。

他对师尊的妄念是错的,违背礼法,罔顾人伦,十恶不赦。

可他又怎能割舍?

似乎是感觉到了灵气的异常波动,他的房门被萧珩一脚踹开,男人一身落拓深衣,披散着头发,像是狼王寻觅敌手,提着一杆枪便能屠龙。

“哪个混账敢来偷袭你,老子宰了他——”萧珩像是真的发了狠,一身戾气地闯进来,却出奇地没见到本以为的敌人。

年长的落拓将军顿了一下,轻轻一嗅,竟是嗅到了血腥味。

窗棂洞开,夜风吹向屋内,坐在床榻上的青年长发披散,唇角染血,抬起眸的时候,颜色是血一样的赤红,别样的邪。

“殷老弟?”萧珩愣了一下,有些不确信地喊了一声。

“嚷什么,叫魂呢。”殷无极他哼笑一声,将披散的墨发捋到一边,披着一件玄色的衣袍下榻,举手投足之间竟有种风流矜贵之气。

他虽然神态变了,口气还是熟悉的。

萧珩收了枪,视线扫过他胸口明显是自己打出来的伤,忍不住问道:“你终于活够了?”

“……”

“贼老天,你这种天之骄子都活够了,老子还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着想活下去。”萧珩愤愤不平,“不行咱们换,老子也想尝尝有宗门有地位有钱上头有人的滋味儿。”

“做梦吧。”殷无极按了按额头,觉得自己的青筋突突直跳。

萧珩总有一种破坏气氛的能耐,但却很好地缓解了他内心的压抑。

萧珩不正经够了,才微微肃然神色。

看他这模样一定是自己搞的,没事让人自残的坎儿不多,他总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心魔?”萧珩低低说了一声,却又立即谨慎地住口,“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又抓了抓头发,有些操心地道:“和圣人说了没?”

“他以为,我已经没事了。”殷无极调息了一阵。

萧珩却又不说话了,只是执着枪倚在墙边,替他守门。

流离城混乱,他得替他护法,免得他这来之不易的故友就这样没了。

殷无极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男人的剪影,沉稳而可靠。

于是他喉头一滚,低声道:“多谢。”

“谢什么。”萧珩轻哼一声,神色却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平和。

“这么多年过去,老子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没几个,大多都死了,有的还是我杀的。”他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地道,“殷老弟,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如果有,我一枪劈裂,总归都是能过去的。”

“萧重明……”

“所以,你可给老子省省心吧,别把自己作践没了。”萧珩还没抒情完,就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咧嘴一笑,“不然每年还得去给你上坟,老子可没钱,顶多给你烧点纸吧。”

“……兵痞就是兵痞,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好意思啊,粗人,就这么着。”

第124章 以德服人

殷无极受伤颇重, 被迫支起结界,在客栈调息。

萧珩就当真执着枪,坐在外头替他守门。

期间有魔修路过, 皆是见他在流离城像丧家犬般游荡, 知道他没什么靠山, 言语之间颇多无状。

甚至还有一个满脸络腮胡,执着铜锤的大汉, 见他替仙修守门, 恨恨地啐了他一口,道:“萧大将军, 你这又是去当谁的家奴了?对城主邀宠献媚被赶出门, 这是又换了个主子?”

有人故意大声道:“被主公赶出来, 这回又想投靠仙门啦?”

他的滑稽表现,引得众人嘲笑:“软骨病!逃兵!”

萧珩面无表情地把脸上的污秽抹掉, 握着枪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没有出枪。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老子, 你敢和老子一战?”

大汉身材壮硕, 与萧珩颇多冲突,偏生又因为投身城主门下, 自恃有了靠山,得意洋洋侮辱道:“就这样还敢自称将军, 呸,看门狗。”

萧珩眼底有戾气一闪而过。可他到底孑然一身, 仅仅是杀一群伥鬼就把自己弄成万人敌,是一件极不划算的事情。

他向来没有一展长才的命。

他修的魔是野路子,凭借对武道的钻研, 倒也硬生生走出了一条道。

可他四处决斗,当那声名狼藉的杀人鬼,以命搏命,虽然修为有小成,却在城池林立,诸侯称王的北渊洲无立锥之地。

他想要出人头地,唯有投靠成型的势力,卖命杀人挣来一口喘息。

可当萧珩想要去投靠谁时,却总是因为理念不合,被迫离开或是背主忤逆。无他,只因为别人是彻头彻尾的魔修,而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凡人。

他的“为将之道”,他的“英主之志”“治兵之策”“三十六计”,在魔洲只是谬论。

何况,萧珩看不惯魔修的处世之道。屠城灭族只是寻常,残杀妇孺皆为弱肉强食,被视为天理。他若违背,便会被人怀疑起了二心,或是被驱逐,或是被百般防备,坐冷板凳。

他并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规则。

就算单打独斗再怎么厉害,一队人呢?一城的通缉呢?

做人的时候,他因为过于刚硬,便被一贬再贬,贬无可贬。为魔的时候依然如故。

他付出过惨痛的代价,在鲜血与泥泞中学会了圆滑与世故。一身傲骨的萧珩学会了低头,笑脸迎人,唾面自干。

这样能够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以后。

他按捺下杀人的欲望,压低声音,陪着笑道:“挣几个小钱,几位大哥,萧某好不容易找个营生,还请高抬贵手。”

“哈哈哈哈,真是条好狗。”那大汉笑着说:“你瞧,再怎么桀骜不驯的家伙,打断他一身骨头,就学乖了,会趴在地上讨骨头了。”

“是极是极,黄老哥说的太形象了。”身侧的矮小老头脸上涂着古怪的花纹,笑皱在了一起,像朵菊花。

萧珩又恢复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紧紧地锁定着那一高一矮的背影,泛着冷冷的厉光。

仿佛下一刻便能暴起,将他们的头颅挑于枪下。

还不是时候。他倚门听着动静,心里却想。

“把流离城掀个天翻地覆吧!殷老弟,这一票,我跟着你干了!”

殷无极昏睡了多久,他就当真守了多久。

三日之后,萧珩进门,拎了酒与肉,便看见一身黑色里衣,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殷无极倚着床看他。

似乎是有点睡懵了,他还眨眨眼睛,睫羽掀起,有些不知事的天真。

“现在感觉如何?”萧珩见他迷糊着,便丢给他一坛子酒,笑道,“圣人弟子皮肉娇贵,能喝酒不?”

“好多了。”殷无极原本苍白的面上,此时显出几分生气来,面对男人的揶揄,他面色不变道,“当然能。”

说罢,殷无极手腕一转,提起酒壶,披衣从床边起来,走到桌前。

萧珩已经摆好了酒杯与肉食,皆是这边城特色,正翘着二郎腿看他。

殷无极则是倾倒酒壶,给自己与萧珩的杯中满上,算是答谢他这几日的守护之恩。

岁月的流逝并未消磨当年的交付生死,反倒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

这很难得,值得当浮一大白。

殷无极把盏,与他碰杯:“莫愁前路无知己。”

只是一碰,萧珩分明看到他眼底有着旷古的孤独,于是他大笑,酒盏发出一声脆响:“天下谁人不识君!”

殷无极身上总有一种违和感,他明明如肃肃林下之风,君子风度无可挑剔,却总是让人有削足适履之感,好像套在了一副不合衬的皮囊里。

“殷老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天生不会屈居人下,将来是要做大事业的。”萧珩满上酒,道:“你若是现在觉得好……”

“我很好。”殷无极打断了他的话。

他也不用酒盏了,而是提起坛子,与他酒盏一碰,唇的弧度冷厉锋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用不着旁人评说。”他好像在说服自己:“是谢先生把我带出了泥潭,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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