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对方亮了兵器时扑来时,殷无极却像是正合心意,抬起头,若有若无地嗤笑一声:“记好了,是你们先拔的剑。”
霎时间,无涯剑出鞘,削金断玉,更是衬得他眉目冷厉无情。
一城震颤。
萧珩枪出如游龙,替他清扫身后的杂碎。
他看到了之前在客栈挑衅的一高一矮两个魔修,如今却跪在他的面前,像狗一样爬着,连连磕头求饶,裤/裆一片腥/臊味。
旁人予他胯/下之辱,他一时忍下,此时却断然没有慈悲之情,而是奉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萧珩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枪尖划出一个半弧,满不正经地道:“风水轮流转,两位,黄泉路上走好啊。”
“萧珩小儿——得志便猖狂!啊……”那人猛地抬起头,还未说完,嗓子眼便被一点殷红刺破,他倒了下去。
萧珩的枪太快了,快到夺了他的命,还让人有种自己仍然活着的错觉。
“得志?”萧珩觉得荒唐,只是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笑了,“平一城又如何?吾志不可尽也。”
他要厉兵秣马平天下,他想要提携玉龙为君死,可又有谁能成他的君呢?
可惜,尸首已经不会给他回答了。
萧珩提起枪,只觉得黑云压城,天外有漠漠青光,这暗淡的世道再无英雄可言。
不,也许还有一个。萧珩顺着正门大路的方向,看向那个逆光的人影。
玄衣广袖猎猎当风,带来的是毁灭还是变革?
殷无极天生就是要操弄风云的人物,仙门这座舞台对他来说,还是太小了。就算他的师尊是圣人谢衍,也是一样。
殷无极玄色描金的长靴踏过流离城主的背,浑然不顾那人被如虹剑气刺的呜咽求饶。
他好歹也算个修士,被派来做这天高皇帝远的掌事城主,就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流离城主李至,骄奢淫逸,贪财好色,目无仙门,里通外敌……”
殷无极径直登上城主的座位,慢悠悠地坐下,抖了抖手中的账本,翻开一页读了起来:“四月初十,流离城献北渊洲蓝城主血人参一对,玉玲珑三十余箱,贺城主寿。”
“九月三日,收血狱山主人仙草一盒,为其减免交易行赋税。”
“承运落珈城兵戈粮草共三千担,自峡谷转运东洲……”
“还有这条,私卖仙门灵矿,这可厉害了。”殷无极慢条斯理地道,“仙门律令第一百二十一条,私卖灵矿资源牟利,给敌方提供军需物资,是通敌的死罪吧。”
殷无极啪地一声合上账本,那老底被倒了个底朝天的城主将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喘气,碎了几根骨头,哪还有平日的威风八面,卑微的像个蝼蚁。
他还试图去搂殷无极的脚踝,祈求这找上门的仙君饶他一命。
可殷无极嫌恶心,更是一脚踹开,他瘫在地上,更像是蠕动的虫。
“仙君饶命,本城主……不,小人断没有出卖仙门的意思啊。”他匍匐于地,大声喊冤。
可是面对圣人弟子,他除却叫唤两声,也做不了别的。
“你城中仓库里搜出的赃物,与账本记载一一对应,辩驳的话,上了明镜堂再说吧。”殷无极平静地道。
“这种事情,当然是仙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拿谁顶罪就拿谁顶罪,我们能辩驳什么?”城主的参事被萧珩挑断了腿筋,跑不掉,却有一张颠倒黑白的嘴。
他高高昂起头,道:“到底是圣人的弟子,脾气就是大,竟是能在我流离城中横冲直撞,伪造了证据就拿人,好生厉害……”
“看来你这条腿也是不想要了。”萧珩阴恻恻地道。
他扬起枪,想要再给他一个教训,殷无极却抬了一下手。
萧珩撇嘴,道:“怎么?”
“让他说下去。”殷无极扫了一眼聚集的人,也不生气,只是微微弯起唇,温文尔雅道:“继续,怎么停了?”
“……不分好坏,与魔修沆瀣一气,任用萧珩这等背主弃义之辈,反过来欺凌仙门中人,原来传说中的无涯君,圣人唯一的亲传弟子,竟是这种德行!何其可鄙!”
那参事被他宽容地给了说话机会,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似的,高声道:“杀心如此重,毫无仁恤之心,与魔修有何分别!这就是圣人教出来的……”
骂他的话,殷无极还微笑着点头,但在他刚提了一句谢衍,那玄袍广袖的青年却皱起眉,面上杀意沉沉如雨。
可那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是在空口白牙地污蔑:“圣人谢衍改动仙门律令,违背仙门祖宗之法,不当为仙门之首,不如道祖——”
殷无极从高高的主座走下来,手起剑落。
人头滚落台阶。
一室慑然。
殷无极抖掉剑尖的血,仿佛无趣似的,漠漠看向台阶之下。
城主,副城主,商会会长,给参事,还有黑市诸多势力,皆是两股战战,不敢说话。这是杀鸡儆猴。
“还有谁想要辩白?”殷无极转头,用眼神逐一询问过那些跪了一地的仙门修士,温文尔雅地道,“当然,如果说的还是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脏我的耳朵,就别怪我让你们闭嘴。”
没有人再出声。
“既然都服气了,那就带走吧。”殷无极随手一指,命令仙门弟子上前拿下他们,“把他们押回仙门。”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伏在地上发抖的城主,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随手搜了下魂。
搜罢,殷无极脸上兴味盎然的神色更浓,按了按太阳穴,道:“如果我听说,他在路上死了,或者是被谁保了出来……”
他把玩着手中的魂珠,“我就把这颗珠子里的内容,在明镜堂上公开,明白了吗?”
被唤来押送的仙门修士:“……”
没见过这么不讲武德的。
殷无极做完了正事,只是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土,心中知晓自己快意恩仇,办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他心里痛快。
他少年时候冲动行事,大概犯过两三起,皆是被谢衍摆平了。之后他意识到会给谢衍添麻烦,就养成了做事要让人无可指摘的习惯。
大义、正统或是制高点,他总要占一个。
但这么做事,总是拘束的。纵情快意离他已经太远,太远了。
萧珩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他却还不如当年跟在谢衍身后,当一个没有师徒名分的学生时来的快乐。
那时的孤戾少年拽着天问先生的衣角,仰起头看他时,快乐的神情仿佛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是时岁消磨了他,还是律令束缚了他,亦或是来自师父过度的保护与疼爱?是爱,让大鹏注定展翅高飞的翅膀,被束缚在狭小的笼子里。
他心甘情愿,但他当真不会怨吗?
殷无极办事向来都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沓。这场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罪人被带走了,满是膏粱的城主府已经空荡荡,殷无极打了个响指,灵火窜起,烧尽了那些反抗他的叛徒尸骸。
在艳烈的火光中,殷无极的眸忽明忽灭,与火同绯。
之前,殷无极在南疆的所为早就传开,外界攻击不了圣人的品格,就尽是逮着他泼脏水,雷厉风行渲染成残忍暴戾,当机立断被污蔑为杀人如麻。
流离城一役过去,他怕是又要添上几个罪名。
“接下来,你的打算?”萧珩收枪,走到他身边,问道。
“等师尊把我召回去……”殷无极凝视着那跳跃的火焰,淡淡道,“他是打我、骂我、关我,我都认了。”
他就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谢衍会袒护他。
他在试探着师尊的底线。
萧珩一顿。若他没有看错,殷无极炽热的灵火中,暗藏着一缕黑。
他野兽一样的嗅觉让他瞬间确定了什么,声音略略带些哑:“你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殷无极骤然回身,原本漆黑的眸瞳竟然带着赤色,不详而诡谲。
好似被触碰了逆鳞,涉及这个问题,他几乎六亲不认,灵火化为真龙的模样,呼啸着向天冲去,然后昂起头向下俯视。
浓稠如实质化的杀气盈然肺腑,灵火翻腾着,只要萧珩说错一个字,无涯剑就会悍然出鞘。
“我身上没有魔气。”殷无极的声音有些沙哑,眸却锁定了萧珩。他能感觉到对面的魔修正处于极致的压力之中,“你看错了。”
“是,我看错了。”萧珩是个聪明人,他向来知道如何拿捏分寸。
殷无极在他出声戳破的那一刻断然动手,要的就是他的态度,而非真的杀他。当然,若他不肯改口,那恐怕就是真的了。
他仰起头看着那显出本相的龙气,从容笑道:“你瞧我这眼力。”
萧珩窥见了殷无极身上的矛盾与挣扎,心中恻然。他终于知道,那股不合衬感从何而来了。
“随你信不信,我不会与你为敌,更别说是去向圣人告密了。”萧珩手一松,□□入地面。
他蹲下身,咬着一根草杆,笑的痞里痞气,却异常认真:“几百年时光呼啸而过,老子这辈子,只剩下你一个过命的兄弟了。若是害你,我还能从哪里找自己的来路?”
“……我身上没有魔气。”殷无极眼眸一深,他没有否认萧珩的话。
若是被仙门发现,他会怎么样?
被驱逐吗?不,不止。
萧珩心中想,他见过由仙入魔的例子,仙与魔的修炼方法天差地别,若是堕魔,不仅要面临仙骨被魔气重锻的痛苦。
更让人绝望的,是曾经的宗门、兄弟、师父、朋友、甚至爱人,对自己不死不休的追杀。
殷无极若是能够拔除这缕魔气,然后稍加遮掩,便也就过去,不会有人发现。若是他未曾管住,让魔气再滋生下去……
“只是心魔闹事。”殷无极随手将一缕黑气攥住,任由它风流云散。他的面色微微沉下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我是不会成魔的。”这算是给萧珩了一个正式的答案。
他会走到哪条道上呢?
无论是在仙门,还是在魔门,他都会是个异类,会无比痛苦。
萧珩咬着草杆,心想:那大抵还是在仙门吧,圣人护着他,他也甘愿的很,就算是笼中鸟也是值了。
总好过像他一样,漂泊在北渊洲,踽踽独行,被所有人排斥。
他无法想象,以殷无极的执念,若是圣人也放弃了他,他会痛苦成什么样子。
第126章 道祖起卦
清净山太清洞府, 为道祖隐居修行之所,甚少有人能够找到此处。
而今日,放养的仙鹤在缭绕清气的溪边饮水, 梅花压枝, 正是怒放。
谢衍白衣儒袍, 分花拂柳而来,神色却少有如此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