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241章

他的话带着极其强烈的感染性,所有人都红着眼睛看着他,似乎看到了这草野之中的大魔,未来掀起腥风血雨的模样。

“在上古时期,亦然有人揭竿而起,他们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难道你们想这一辈子,甚至未来子子辈辈全都为人奴婢,就算到了地下,也听着后辈骂你们当年没出息?”

“不想!”

“那就跟老子走,去龙隐城,夺回奴契。”殷无极走到所有人中央,微微偏头,笑的恣睢,道:“然后,把那些王侯将相——全都砍了。”

大魔黑袍滚滚,却像是席卷一切的,疯狂的烈火。

“凭什么是他们,凭什么不是你们?”

“一撇一捺,是一个人字,这世上,人便是人,凭什么要分为主与奴?”

“有朝一日,我会告诉整个北渊洲——人这一字,不分高低,无有贵贱,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写法!”

第163章 屠龙少年

魔洲粗粝的风刮过每个人的脸, 阴云依然笼罩在这片被遗忘的蛮荒大陆,可这些生长于最险恶之处的汉子,站在玄衣大魔的面前, 眼睛里却第一次生出了明亮的光。

魔修少年赤着脚, 站在满是矿石碎片的地上, 脚板鲜血淋漓,他却早习以为常。他的奴隶契已经延续三代了, 修着的是最低等的功法, 没有资源,没有吃食, 没有自由, 永远被当做牛马鞭笞驱赶, 为比他们等级高的魔修效力。

这在北渊洲,是理所当然, 也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的事情。

可是这位修为极高,本该站在北渊洲最顶端的人,却站在他们的面前, 说:人不是生而为奴。

“您说, 我们是人。”少年落下泪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他哽咽了一声,道:“从我生下来开始, 我就被当做奴隶,我还是第一次做人, 有点、高兴……”

除了赫连景等人是虎落平阳,这座矿场之中,绝大多数是沦为奴籍已有三五代之久的人, 他们甚至没有尝过自由的滋味,只以为人生便是日复一日的劳作,而那最低级的魔修功法,也只是为了让他们体力更好,能够创造更多的价值罢了。

“什么叫第一次做人?”殷无极走到他面前,看着少年没有穿鞋,脚上新旧伤痕遍布,眸光微微一凝。

他忽然透着那只到他腰间的少年,看到了当年的没有遇到谢衍的自己。

当年的他,在满是断肢与死尸的战场之上苟活着,披着死人的衣服,像是彷徨游荡的孤魂,赤着脚走在砂石之中,听着遍地阴气与鬼气的哭,鲜血、疫病、缺衣少食,一切都足以夺走当初少年的性命。

他用牙齿咬着一把匕首,割破过比他强大得多的强盗的喉。他用生锈的铁剑,斩过那些被妖邪凭依,再度站起来的尸首。

自他有记忆的一刻起,他就未曾笑过哭过,不知冷热,不知爱恨,活的像是人间鬼。不,或许鬼都不像他这样,杀人如麻。

直到那一个寻常的下午,广陵城天色蔚蓝,春正好。

堂内学子昏昏欲睡,十五岁的流浪少年,嘴里叼着一块饼,扒着私塾的窗户,伸头看去。他见白衣的先生执着一卷书,缓步走在阳光之中。

他的身影逆着光,让人看不清晰,声音却极是清雅温柔,宛如当世圣贤。

先生教的是《诗经》,于是学堂中穿来稚子的读书声。

这书声琅琅,念的是: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错乱的千年光阴,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让玄袍的大魔也闻到了广袤大地的染血的腥。

如今,沉沉的黑云依然摧城,宛若天道的镣铐,锁住了这封闭已久的北渊洲,也断送了无数魔修,向上的天梯!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殷无极轻声一叹,忽然觉出他手中握着的凶剑,仿佛渴血地在搏动,宛若人的心脏。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意气之下的揭竿起义,这一席与天争命的狂言,将会是春天的一声惊雷,晃动这禁锢人心已久的沉重铁锁,将睡梦中的人彻底惊醒。

从此,他们无法再安然沉睡,而他,也将背负责任,承担起这重逾千钧的分量。

所有人看着他,眼神在发亮。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改变命运,但殷无极的降临,与之前一切扩大地盘,招揽人才的大魔,都全然不同!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为少年执伞,与之风雨同行的白衣圣人。

谢衍走在他的身侧,声音淡漠而高远,若一场宿命的判决。

他说:“仙会堕入魔道,魔可立地成佛,这天下之大,善与恶不看身份,只从心而已。”

“无论你在哪里,是何种身份,何种境遇,记得我的话,君子有四为。”白衣书生牵着少年的手,与他行走在烟笼寒水的画桥之上。

往左侧看,是章台道,歌楼舞醉,富贵迷离。往右看,是贫病交加,饿殍遍野,生离死别。

他的声音尔雅,却又决绝: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大魔笑着阖眸,让谢衍的影子藏于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是内心深处的秘密,不被任何人窥见。

他终于不再说那些为激起士气的狂言,也不再许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他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都变得很郑重。

“今日,我站在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们——我并非生来为殿下,我是一个人;你们也并非生来便是奴隶,你们,也都是人。我与你们,没有什么不同。”

平地惊雷。

他是渡劫大魔,离尊位只差一步之遥。他们是底层魔修,是这乱世中的卑贱草芥。而殿下竟然说,他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我曾是仙门叛入魔洲,我同样告诉你们,仙与魔,亦然没什么不同!”

“没有生来高贵,没有生来卑贱。”

“没有天命如此,只有人定胜天。”

殷无极走到他们中间,人潮自动为他分出一条路,无数灼灼的目光凝视着他,他们如群星拱卫帝星一般,将他围起,宛若他口中说出的,是蕴含真理的圣人之言。

“我向天道起誓,从今日起,在我治下,只有人,没有奴隶。”那无畏无惧的年轻大魔拂袖振衣,看向那些曾经沉睡的,麻木的人,看到他们眼里灼灼的星芒。

于是他笑道:“我会让整个北渊洲,再也没有奴隶制度;让你们的子子孙孙,再也不必为大魔之猪狗牛马,受其压迫欺凌,我会——让人活的像人!”

殷无极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看到他们眼中止不住的泪光。

他顿了顿,似乎不习惯这样炙热的光芒,于是道:“自现在起,你们可自行决定去留。愿留者,我会解开你们的拘魔锁,暂时将你们编成军,我会亲自操练你们,教你们合适的功法,每月有固定份额的修炼资源。等到夺下龙隐城,带着你们的奴契来找我,将奴籍转为军籍。”

“修炼有成者,每月前十,领赏。”

“有军功者,擢升,有赏。”

“有家眷者,带回龙隐山。若家眷陷于城中,攻城之后,尽数释放,一并除奴籍!”

一千岁,对渡劫魔修来说,太年轻了。

与他相同境界的,皆是几千年的渡劫老魔,却依旧碰不到尊位的边缘,他们之心机深沉,凶残毒辣,绝非常人能想象。

而渡劫之下,魔王之势力,也扎根在这片大地的深处,盘根错节,利益勾连。若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而殷无极竟是轻描淡写之间,要去动他们最核心的利益,断掉他们如巨龙般盘踞高处,吸取生民鲜血的根源,这无疑是以一己之力,向整个魔洲宣战。

何其狂妄,何其骄傲?

何其——自不量力?

“我愿让弱者可胜强,强者不凌弱。我要北渊一统,魔洲皆要行我之规则。”他含着笑,偏头道:“儿郎们,可愿——为我效死?”

若说方才的话,让他们看见了希望,而殷无极开出的条件,简直是让他们彻底疯狂。

“为殿下效死!”他们近乎狂热地唤他的名,握紧右拳,重重击向左胸,齐声呐喊:“拼一身性命,为殿下赴汤蹈火!”

“别叫殿下。”殷无极转身,瞥向这些欢喜疯了的汉子,与他们开了句玩笑,道:“儿郎们,我等着当城主呢。”

“城主、城主!”他们有人竟提前叫上了,然后引起一阵笑声。

“咱们得努力,让殿下快点当上城主啊。”

“……”

年轻的大魔,身上还有着未曾褪去的肝胆豪气,与那提剑敢屠龙的少年意气。

他在这如晦的风雨中,犹如一把直刺高空的利剑,向着那天穹之上的翻云覆雨手,发出最恣狂的挑衅。

“你看,不止我一人,不甘于天命。”他心中想着,却是笑了:“就算前方无舟可渡,我便一苇自渡,何人拦我?”

“谢云霁渡我一人,而我,可渡众魔。”

“哪怕前方是魔道,我也要披荆斩棘,斩风逆浪,遇山移山,遇海搭桥,我要让将那狭窄的向上天路,变为万里通途!”

*

人心已定,四百多号人的管理,便是一大难题。

殷无极曾作为圣人弟子,在儒宗地位极高,儒宗门规又严密,自然不用担忧管理,但他在魔洲不过刚刚开始,人才都未教出来,自然处处得亲力亲为。

他打算趁着人都在,就把起义后的分配问题解决一下,有目标,但也要有财帛,上位者一个劲地画大饼是不长久的。

“你们之中,可有通文字数术的?”

“殿下,我会。”

“上前一步。”

站出来的是一名弱质青年,脸上却有一道长疤,横着鼻梁过去,几乎将他原先清秀的容貌尽毁。他先看了一眼周围人,然后又低下头去,道:“小的会。”

“叫什么?”殷无极没见过这人,看样子之前是不受任何团体欢迎。

“他是柳清,以前是炉鼎,南风馆里当红的倌儿呢,破了相才送到这儿的。”有人方一说明,便有些汉子心照不宣地笑。

“过来,我说你写。”殷无极眼睫一抬,淡淡地打量他,见那人丝毫不躲他带着压迫感的绯眸,于是递过狼毫,命令道。

那人看样子很有偏见,于是建议道:“殿下,会文字数术的还有人呢,何必用一个炉鼎?”

“炉鼎就是个物件了?”大魔倚着墙,背后是洞开的库房,堆积着矿场一年的积累,灵石成堆,灵气四溢,他指着椅子,平淡道:“我这里不论出身,不拘一格降才子,看能力说话,坐下。”

现在是在帮所有人临时登记去留、编军籍、分配资源与住处。

殷无极本就是能力极强的类型,曾经儒宗初创时,弟子很少,唯一能用的只有少年时的殷无极,谢衍不爱处理杂务,许多事情便压在他的头上。

他为得师尊一个赞许的眼神,与那些看上去就极其难缠的事务死磕。

而他的君子六艺基础打的颇牢,尤其是数术一行,更是过目即能出答案,这矿场的账本与流水极不规矩,虽然给他造成了一些麻烦,但三个小时理清,也是不难。

那叫柳清的弱质书生坐下,手中握着狼毫笔,先是因为殷无极一句漫不经心的“才子”,他的手腕颤了颤,继而他还是稳住了。

大魔抱剑镇守,也无形之中宛若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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