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242章

那些排队登记的人,似乎也被他的雷厉风行感染,逐一报出自己的名字,修为境界,去留,可有家眷要安置,以及此次起义斩获的军功。

“王守义,斩金丹期看守者一臂,加三百灵石,合计四百。”

殷无极换算极快,而柳清也写的快而标准,字体遒劲,显然是练过。于是大魔颇为满意,一个效率高的文书,会给他省去不少功夫。

四百人,连上领取资源的功夫,大概两个时辰,队伍逐渐到了末尾。

殷无极连着说了两个时辰的话,嗓子也有些低哑,他先是按了按眉心,一抬头,却看那叫柳清的新任文书手中握着狼毫笔,还在不停地记,他微红的眼里,却无声地落下泪来,一滴一滴。

“你咋哭了?”抱着灵石的大汉看着无声抽噎的书生,有些茫然地挠头:“你是写累了吗?”

“没事,我写完了。”柳清擦了一下泪水,然后走到大魔的身边,把全部记录完毕的册子交到殷无极手中,等待他的查验。

殷无极的记性极好,两个小时下来,他完全记下了这四百人的名字与基本情况。如今与柳清的记录一核对,发现全然无错,于是他颇为满意,道:“做得很好,以后你便是文书,负责协助我管理仓库。”

“殿下。”柳清的眼圈又红了。

“不准哭,柳文书,管理好你的个人情绪。”殷无极没有丝毫安慰人的自觉,他对待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只发布命令,不加刻意安抚或是偏颇,但其中的一视同仁,却让人极是舒服。

炉鼎出身,又沦为奴隶,即使是在奴隶里,也被人看不起。往日哪怕做工,也无人与他说话,起义的事情,他更是没有听到半点风声,糊里糊涂地就跟着人群到了这里。

然后他看到了玄衣的年轻大魔,唇角含笑,黑袍猎猎,竟是如此顶天立地。

“以前有人看不起你,是因为你的出身。”殷无极头也不抬,却是从头翻了翻他的一手字。“今后,你要让人看得起你,要凭借你的能力。”

“是,殿下。”柳清向他持了一个儒门之礼。

他敬他,不止是因为他是救了他们的殿下,更是因为他同为儒者的赏识,更像是,敬他背后一个若有若无,却从未离去的影子。

殷无极没有抬头,便不知柳清从他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但他看过整本书册,以儒门出身的毒辣眼光,他大致猜出,对方在沦为炉鼎,修为被吸干之前,也曾是以书文入道的魔修。

他在这个龙隐城动荡的时期夺矿场,看样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用人才,就得不拘一格。

*

一个月以后,龙隐山。

趁着龙隐城内乱时,殷无极夺下了这山中大大小小几十座矿场,编入军籍的原矿奴,无论修为高低,他从零开始,竟然也有了两千忠心耿耿的魔兵。

那新上任的城主不过大乘,处理城内的叛乱势力都焦头烂额,一时也没有时间抽调人手,来管这占山为王的大魔。何况深山地形复杂,龙隐山又被大魔设下阵法,就算派来探子,也极是难以探清这大魔深浅。

在彻底稳定住这十几座矿场的人后,殷无极在这山中开矿屯兵。

灵矿在魔洲唤作魔晶石矿,乃是魔修之命脉,是重要的流通货币与修炼资源。

殷无极在龙隐山占山为王,又在整座山脉设下奇门阵法,以大雾笼罩山脉,打退过几波城主派来试探的探子后,龙隐城便暂时不来管他。

情报显示,城中又出了内乱。

赫连景原先也是枭雄人物,在落难后虽然树倒猢狲散,但他手上还颇有几条做灵矿买卖的人脉。

龙隐城背靠南部仙门结界入口,乃是东南门户,也是向中临洲去的必经之地,而殷无极把持的,又是通往龙隐城的交通要道。来往的豪族商队,听闻此地易主,更是觉得不信,却也临时停了来此地的商队,纷纷派出探子打探情况。

但殷无极除了安排人收适当的买路钱之外,并不劫杀这些商队,甚至还派兵保护,这些豪族发现这龙隐山的山大王可以用钱解决,于是也纷纷不再规避,甚至也有不少打算与他谈生意的,殷无极皆派赫连景出面。

赫连景原本在龙隐城也小有名气,是前城主的人,于是其他魔王也放下心来,以为只是龙隐城前城主的残部势力,是他们龙隐城内乱的结果,不足为奇。

而殷无极抓紧屯兵开矿,韬光养晦,争取的,便是把这一队效忠于他的魔修,练成足以攻城略地的精锐魔兵。

而练兵的第一步,就是先更新他们那乱七八糟的功法,选出一部适合大部分人的锻体功法,然后要他们培养出纪律与默契。

殷无极之前在魔洲游荡的五十年,其实也囤下了不少战利品,那些刺杀失败的魔修,手上的各类功法都落在他的口袋,本来丢进袖里乾坤后他便没管,如今,他挑挑拣拣,觉得一部化神以下通用的锻体决与轻身诀很适合入门,刚好派上用场。

先入门,再考虑个性化培养。等到夺下城池,他自然会选出各类功法,供这些士兵用军功兑换,助他们找到自己的修炼之路。

渡劫大魔亲自教导亲兵,绝对是极不容易的机缘。但他在教这些半文盲修炼时,真的深深体会到谢衍的不容易之处。

“这部是化神以下通用的锻体功法,我已经重新编撰,说的都是人话。”

“我掰碎了喂给你们吃也不懂——到底是哪里不明白?”

殷无极用剑柄敲了敲竖在高台上的木板,他已经用工笔非常详细地画出了人体的灵脉,告诉他们运转的过程与诀窍。

“殿下,我们不认识字……”有人呐呐地道:“我们的原先的功法,都是人教人……我、我们……”

广场上有千余人,或多或少都修炼过,不用担心看不清殷无极的教学,但是要他们认字,难。

“我们魔洲,认字的人,的确是少数。”赫连景叹了一口气,对殷无极道:“这里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会写的,可能只有自己的名字。”

男人看着身为大魔的前圣人弟子睁大了绯眸,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似乎很不能理解全员文盲是什么概念。

“所以说,我要先教他们这些字是什么?”殷无极抽了一口冷气,深深感觉到大宏愿是教化天下的师尊到底有多勇。

“我建议,您向他们演示一下,然后,打一顿,魔修都是在生死间学到功法的。”柳云天抱着他的刀,道:“属下算是认字的,大致领会的差不多了,殿下可以先揍我试试,当然,请您手下留情。”

不然以他元婴修为,还不够殷无极揍一下的。

这个方法可以接受,至少不必挨个启蒙。

殷无极瞥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来。”

赫连景看着殷无极极为流畅的身法,哪怕入了魔,身上充斥着暴戾而血腥的魔气,他也感觉出他一切刻入骨子里的招式,都带着一股与魔修截然不同的,极凛然又清正的气息。

这位年轻的殿下,像是生而注定为魔,有着对一切修炼之道与生俱来的理解,亦然天生有着上位者的资质,却被人教出了一身无畏无惧的骄狂。

他是顶天立地的,是坚定而骄傲的,是被人打磨的极为耀眼的,最好的作品。

他与他们不一样,他是在爱中长大的。

他被保护的很好,仿佛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永远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挡下了一切的风雨。

若不是迫于无奈,那个如此爱他,又将他教成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舍得把他放入北渊洲这个斗兽场,要他一身的锋芒被摧折,要他的手染上血腥与脏污——

要那敢执剑屠龙的少年,从此不再是少年。

第164章 莫要回头

圣人谢衍从南部魔洲的结界走出时, 深深地回望了一眼流离谷。

五洲十三岛中,仙魔两道为天道结界隔开,等闲不得出入。此次, 他偷换天数, 引得天道大怒, 想要再过此结界,除非他以剑斩开, 不顾一切。

想要再如十年前那样, 悄无声息地去看一看他,怕是难了。

白衣圣人背负山海剑, 手握红尘卷, 背后是山谷之中吹来的, 魔洲的猎猎腥风。

那是一片蛮荒的大洲,人与人相食, 兽与兽相斗,强者为人刀俎,弱者为人鱼肉。血腥、残忍, 背叛与杀戮, 乃是这片大洲洗不净的底色,土壤之上, 覆盖着几千年来弱者的喉头血。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战栗爬上脊背。

他的好孩子,雷劫过后, 还遍体鳞伤着,就被他留在了那样的地方。

身上永远有着少年意气的大魔, 跪在他身前,仰着头看他的脸,干净的绯眸里, 对他的信任与依赖还未消退,他便凌空刺去一剑,那样冷酷地剖开他的胸膛。

骨肉分离。

谢衍垂眸,看向自己依然白皙干净的手,却仍然觉得,掌心还残留着他鲜血的温度。这陡然灼烧起来的烫热,让他缓缓拢起五指,好似要抓住什么,却是一段空空。

寒鸦惊起,流离谷的大雾将起。

谢衍早已走出那窄至线的峡谷出口,如今却忽地顿住脚步,继而转身,缩地成寸发动,转瞬间便飘然行至那结界之前。

他抬起纤长白皙的手,再度穿过那层看似无害的天道结界。

电光四起。

圣人的手可剑出山海,亦可笔走龙蛇,但这样一只手,在那几乎照彻山谷的电光之中,几乎被天道之威灼的面目全非。而他面色深寒,哪怕指尖已经森然可见白骨,他也竟是聚起灵力,想要在一瞬间将那结界撕开——

“圣人,且住手。”背后传来一声青牛的哞叫,灰衣的老道坐在牛上,肘间挽着拂尘,叹息道:“魔洲结界可封万魔,守护仙门,为天道慈悲,不可擅动。”

“慈悲?”谢衍重复了一句,却忽然弯唇,冷笑一声道:“我可没看出,天道有多么慈悲。”

“阿弥陀佛。”一位平凡僧人,手执佛珠,从老道身后走出。“天道降下命令,要我二人,将圣人带回仙门。”

“若我不肯呢?”谢衍蓦然拂袖,终而笑道:“衍修至圣人境界,便是要通天彻地,纵横天下,教世间无人可拦我,而不是——做天道的狗!”

圣人谢衍,敢自号天问,便是有天底下最桀骜不驯的一身骨。

倘若天命为善,他自顺应之;倘若天命极恶,他必逆之。

区区天道,想用他的徒弟做棋子,做梦!

这天地一局,他也为弈者!

“圣人慎言,吾等只是为仙门均衡,无有恶意。”道祖叹道:“道法自然,天命有常。你若执意逆之,后必有劫杀之君。”

“谢小友还是年轻气盛。”佛宗拨动手中佛珠,声音沉静,道:“圣人又怎知,老衲与道祖二人,未曾试过窥视此界之天?”

谢衍一顿,负手看向其余二圣,等待他们的下文。

“五洲十三岛,数万年前为上古洪荒,仙神行于大地,洞天林立,人间仙境,圣贤辈出,便是道统鼎盛之时代。”

“七千年前,浩劫开始,洪荒大能不知去向,历史散佚不清,上古仙法只余残篇,洞府废墟载当年旧影,自此以后,修真界再无人飞升。”

“吾当年降生之时,也有天生异象,八卦北斗东移,星河变换。吾与道有缘,年少出世,长居清净山。修道统,继老庄之言,天地逍遥,仙路顺遂。”道祖叹道:“吾常常在想,为何我之仙路,就比旁人顺遂?”

“吾母于菩提树下分娩,降生之时,贫僧便有禅宗莲花为伴,三岁能说出惊世之语,为护国寺佛子。后来,吾完善佛法,行万里路,于西方论道,力挫当时的十大禅师,得道之事,因割肉喂鹰,悟得大慈悲缘法,普度众生。

“圣人降世之时,紫微星东现,为天生圣贤。圣人少时天资聪颖,疏狂不羁,因此名声斐然。青年后离家寻仙,习经世致用之学,入世又出世,辟儒宗道统,广收弟子,从此儒门中兴。”

“何为天生圣人?圣之一字,重于千钧,空有绝强力量,无有普渡怀德之心,不可为圣。当今登圣者,定有举世无双之成就,继承上古传承之功德。”道祖终究道出一二:“儒释道三家,本该上古散佚,而我等皆为一道之先行者,才有如今三圣并立,缺一不可。”

“谢小友,你可知我言中分量?”

“道祖之言,衍自是明白,生而为圣者,肩上担负举世之重责,道统安危皆系于一人,不可任性妄为。”谢衍向二位圣人执礼,声音沉静,但他再度看了一眼魔洲的方向,白色广袖之下,是他皮肉翻卷的右手,鲜血一滴一滴地坠入泥土之中。

“你是天生为圣,他却注定成魔,卦象如此,此乃天道安排,改不了,夺不得。”

“道路既然已经两分,便要他去罢,圣人,不是他一人之圣人,而是天下之圣人。”

“回罢,回罢,圣人啊,十年一梦,已是最终一面,不可再错。”

谢衍微微阖目,似乎将那逆行的血重新压回那一具白玉铸就的神像之下,要圣人躯壳之下人的心魄,再度归于寒冰深雪的清冷。

“圣人,前路迢迢,莫要回头。”佛宗一声佛谒,道:“你之大道——”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于是儒圣阖眸,那属于人的痛楚被压抑至冰面之下,再睁开眼时,便是一片清冷。

他广袖临风,执着儒卷,与二圣谈禅论道,诗酒会友,然后,向着巍巍仙门走去。

世人皆说,圣人门下怎可出魔,要他断舍离,重回圣坛,再掌裁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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