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288章

“我的身体的确与龙不能比,但是地脉龙气,就算是条龙,如今也只有意识了。元神与元神的比拼,我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神龙怒号一声,向着铁栏杆上一撞,整个识海都在震动。

殷无极吊在他的躯体上晃来晃去,只觉得迎头一捧热血,都要把他的视野模糊了。他却反手一剑,再度扎在龙的躯体里,近乎拼命地一刺。

他听到剑触到骨头的声音。

巨龙震怒,身上挂着他,向着四壁的铁栏杆一下一下的撞击,让他的背部反复被铁栏杆碾过,吐出无数虚幻的鲜血。

倘若这样下去,他的元神就算经过再多磨砺 ,迟早也会被折腾碎。

“好痛啊……”

这里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搏斗,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付出与牺牲,于是殷无极终于可以喊出声。

黑袍的大魔身前的布料被血气浸透,露出苍白健硕的胸膛,原本天地雕琢的躯体上满是血污与伤痕。

他一定非常狼狈,非常难看……

这样滚在血泥里的样子,让他重回了当年白骨成堆的战场,他还是那个赤着脚走在尸首间的孩子,掏着死人的口袋,吃着腐烂沾血的食物活下去。

又是被甩到地上,他挣扎着支起身,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扭曲的手腕掰正。元神所化躯体里并不是真的骨头,但伤害与震荡无法避免。

“还好,他看不见……”殷无极想着,他这些丑陋难言的样子,这些无力与狼狈,若是被师尊看见了,实在是太污他的眼睛。

他希望,自己在谢云霁的面前,一直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小漂亮。

“别崖!”一个蕴含寒冷怒意的声音骤然从他背后响起。

那声音太像师尊。

殷无极以为是心魔换了声音,意图诱惑他引颈待戮,于是头也不回地道:“心魔,不准学谢云霁的声音!看我会不会把你翅膀拔了!”

说罢,他抬起无涯剑挡住愤然袭来的龙爪,却被推着向后滑行数尺,又摇摇晃晃站住了。

“殷别崖,你给我过来!”谢衍直接拔剑,用山海剑试了试这铁栏杆的硬度,怒喝道:“殷别崖!闭锁识海,妄图在识海深处驯服龙脉之气,真是逆徒,混账东西,你有几条命供你挥霍!”

心魔断不能学出这么像的口吻,殷无极整个人都僵住了。

“龙脉之气岂能如此应对,撤了栏杆,让我来驱逐它……”谢衍看到他这样孤身而战,却妄图屠龙的样子,简直要气疯了。

这逆徒,怎么又把自己扔在这种处境里,他放他去魔洲闯荡,又不是要他日日闯绝地死关的!

“不行。”殷无极看着疯癫欲狂,痛苦乱转的真龙化形,捂着胸口平复喘息,然后冷静地道,“谢先生,我不管您是怎么进来的。平日里,我也许会陪您喝一壶好茶 ,赏花论诗抚琴,但是今日我招待不了您。如您所见,这是我的战争,请您离开。”

“殷别崖,我教过你什么?龙脉何等恐怖,北渊龙脉更是危险中的危险,没有一任魔尊可以征服,你区区渡劫修为,就敢发起挑战,这是匹夫之勇,不自量力!”谢衍听他这般固执,更是满目冰霜,斥道。

“我知道,但是您不能进来。”殷无极说罢,不敢回头去看他的神情。

甚至,他害怕只要见到谢衍漆黑的眼睛,他就会软弱的想要钻到他的怀抱中,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告诉他……自己遭遇了什么,自己处于怎样的危险中,自己的身与心有多痛,又有多想回到他的身边。

但是不行啊。

“别崖,你遇到了什么难题?”北渊路遥,谢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尚能猜到被龙脉侵体,他一定身在九重山,然后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危险。

“谢先生,就算您帮我驱逐了龙气,然后呢?”殷无极试剑,一双血眸看向龙脉之气时,并无任何畏惧感,却满是要将其吞噬殆尽的疯,“如果不征服龙气,将其化为我的力量……我根本走不出九重山!”

“今日,我不能靠天,天要我的命。我不能靠地,地要我的躯体。我不能靠人,敌人正在殿外磨牙吮血,等着我去死。”

“……我也不能靠您,您能纵我入北渊,赠我以灵骨,替我骗天道,然后呢?”殷无极的这些话,仿佛已经在心中酝酿了许久,今日却如金石碎玉,锋利,却又孤注一掷,“我能靠您一辈子吗? ”

他看似疯到去砍龙脉,其实一直在冷静地思考。

一对六,不,现在死了一个,废了半个。但这样,他想要杀死对方复仇,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想要破局,他必须征服龙脉之力,杀了他的仇人,奋力活下去,然后爬也要爬回启明城。

启明城有萧珩,一时半会还能撑得住。但如果他死在这里,他一点一点建起来的城,那些信任着他的人,会遭遇什么?

他得回去……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身负战士的残骨与亡灵。

哪怕是死在启明城里,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好过寂寂无声地埋骨九重山,死在阴谋与背叛里。

至于要付出多少代价?那就付吧,左右不过一条命!

殷无极平日里宁流血不流泪,只有痛到真切处,他才会落下血泪,皆是为了他人。

“师尊。”殷无极不知道自己已经泪痕满面,说起话时,他的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连语序都是混乱的,“如果我为了实现自己的道而死,算是浪费你的心血与灵骨吗?你失望吗?你会觉得不值吗?”

“……傻孩子。”谢衍看着他盈盈的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会死吗?也许吧。

但是他早已不是那个被护在师尊羽翼下的少年了,哪怕师尊乐意永远护着他,他也不能永远做他长不大的小宝贝。

他的双肩早已担上了一座城池的重量,他是城主,是站在最前头的那个,自当替他的臣民挡住严寒与风雪,他不能退半步。

若是退了,又何来脸面去见那些为他而死的战士?

殷无极背过身,一边勒紧锁链,一边持剑警惕挣扎的龙脉之气,脊背贴在了冰凉的栏杆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师尊的脸,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狼狈,甚至还抬手挡了挡他的侧脸,无奈笑道:“我现在好难看,当不得您的小漂亮,若是今日我死了,您可千万别把这一面……记成我的模样啊。”

整个识海依旧在震动,极是不稳定。

而殷无极垂着发,背靠着栏杆,微微仰起头,哪怕他的脸上沾着泪痕与鲜血,只要他一笑起来,就比那灼灼的凤凰花更美。

“真是笨徒弟,什么都见过了,我会嫌弃你什么?”谢衍似乎也懂得了他言语背后的决意,“这是你思考之后,得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是唯一的选择。”殷无极叹息一声,道,“请您看着吧,哪怕我死了,也别插手,就当没我这个徒弟。”

“就是有一点对不起您,如果我没守住您的灵骨,您要自己去取回来。”

然后,衣衫破损,浑身浴血的大魔,感觉到一双手,穿过栏杆的缝隙,温柔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识海我帮你稳住,龙气不会再渗透进来了。保你的识海不破碎就足够费事,你就算输的再惨,我也不会参与半分。”

谢衍站在栏杆之外,看着他四处透风的识海,却是从背后抚过他的颈骨和耳侧,道:“去吧,闯出个模样给我看。”

伤痕累累的年轻大魔倚着栏杆,抱剑一笑,如同荼蘼般热烈疯狂。

“若我赢了,您要给我一个吻呀。”

第214章 家国天下

启明城外炮火连天, 纷飞的战火,让平静许久的城池陷入压抑。

城主不在,副城主不在, 但一切都动了起来。

无数火油、火铳、弹药、药物被板车推上了城墙, 然后运下血肉模糊的尸首。每个人都赤着眼睛, 紧着牙关,死死咬住第一道防线。

“还有丹药吗?”一名银甲破损的狼王军士满脸是灰尘, 却托着同袍不断外溢鲜血的断肢, 大声嘶吼道,“有没有医修!”

城中的药铺里, 郎中的性子古里古怪, 一般都是学徒看病, 他自己非重症不瞧。但此时他捋着两把胡子,推搡着那些涌在城下, 说要服兵役的魔修汉子,在人群中护着自己的药箱,声嘶力竭道:“医修, 我是医修!带我过去, 我能接断肢!”

“大家让开,让医修先过!”有人喊了一声, 然后原本混乱的人群让出一条路,原本佝偻着背的老郎中此时挺直了身体, 端着十分的骄傲走到城墙下的临时伤兵营。

北渊洲全民尚武,只是修为有高低, 金丹以上的魔修才能算作战力,其余不过是身体强悍些,连辟谷都做不到, 只能算是平民百姓。

而这样的百姓,在一般的城池中占到七成,如果城破,那么迎接他们的命运就是被屠戮。

赫连景一向在萧珩军中担任文职,在萧珩走前,亦然给了他一个锦囊,算是正是给了他临时的兵权。

他与他临时带领的一队人,便是负责将弱者通过城中地道带离启明城,地道通向龙隐山,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女人和孩子,跟我来!家中有从军者,跟我来!”赫连景握住一杆黑金的旗帜,那是他从城主府外拔下来的,一个小篆的“殷”字,便是定海神针,“城主有令,战争时刻,老弱妇孺优先疏散!军属,优先!”

“老娘不走!老娘也有金丹期,也能打!”

“俺十五岁了,俺也能打!”

“走个屁!我铺子还在呢,我今日烙了大饼,全送过来,干他娘的,妈的!敢打我们启明城。”

魔洲民风剽悍,但是面对大魔征兵时向来不积极,生怕自己被当成炮灰,面对抓壮丁更是跑得快,谁见过这种城头正打仗,炮火惨烈,底下却嗷嗷叫着参军的情况。

赫连景早已自我攻略完毕,又跟着萧珩学了不少兵法,明白战争除了战场内,亦然有战场外的功夫。

他吼道:“你们就算能打,却没经过军中磨砺,不懂各种军令,而且,你们就算上去了,能保证你们的丈夫儿子不会回头看你们的安危?出不出事?只有你们走了,他们心里安定,才没后顾之忧,能和那群狗娘养的拼,懂不懂?”

凶悍的已经把袖子捋起来的魔修大姐被他吼没声儿了,虽然红了眼睛,但还是道:“行了行了,听军爷的。”

说罢,她抱起才五岁的娃儿哄了哄,凄凄切切地道,“小连,你娘没用,没法陪你爹守城,不然老娘去把他们脑袋拧下来……”

赫连景终于半强制半规劝的,把这群不听话的军属带走了。

他的家乡便是原龙隐城,此时,他却看着黑色的旌旗之下,原本麻木不仁的平民百姓脸上,竟然闪烁着一种他未曾见过的光芒。

害怕吗?是害怕的。

他们虽然不知萧珩也离去,但殷无极远赴盟约的消息,早就在启明城传开,知道城主已在远方遭遇背盟,如今生死未卜。

但是启明城并未民心溃散,反倒因为兵临城下而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一起。

是为什么呢?他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六工七坊后,殷无极建了一所任何人都能进来听课的学院。

每逢城主去讲课,总是挤满了人,别说是座位,连个站着的地都没有,许多人只能趴在墙上听,站在巷子里垫脚。

那一日,城主讲的并非是什么深奥的事情,而是在讲“家”与“国”。

其实,北渊洲并没有“国”的概念,大家虽然同住北渊,但东南西北却各有霸主,势力常常易换,更是没有平民百姓对大魔有过忠诚,只是在比较,在谁的统治下更容易活下来,能活的更久些。

高高在上的大魔,对他们来说,便是痛恨却无法推翻的大山。

而殷无极却说:“家国天下,语出《礼记·大学》,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我不要求每个人都心怀天下,但希望,大家一起动手来建我们的启明城,对外,可以自豪地报出自己的籍贯——”

“这里,是我的家乡。”

赫连景抬头,看向那蒙蒙的天际,伸出手时,他感觉到点滴细雨落在他的手上,这让他心中一阵冰凉。

城墙上传来声响,有人在向下道:“要下雨了,还有魔晶石吗?不能停火,那些狗娘养的要爬上来了——”

“来了来了!”六工七坊的方向,又送来不少军需。原先囤积的被大量消耗,匠人未曾擅离职守,依旧在昼夜不歇地大量补充。

“能守几日?”有女子抓住赫连景的肩膀,带着哭腔道,“军爷,城主什么时候回来?城主能平安回来吗?”

“城主一定会回来。”赫连景紧紧地咬着牙,道:“三日,或者四日,我们只要守住——”

“萧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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