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320章

“……仙门大比这么耗费灵石吗?”殷无极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如此匆忙的理由,一针见血道,“修真界前所未有的盛会,让您这样平素节俭的人这样舍得,目的并不止是做门面吧。”

“还是这样敏锐。”

“我又不是笨蛋,您的动作那样大,分明是不满足于只影响中洲儒道,要把手伸向道、佛了,指不定,您还要摆局算计谁呢。”殷无极托着腮,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并不因为师尊与他谈冷冰冰的交易而生气,反倒笑道,“如今我们各取所需,您却非要用凌驾我的态度先将我一军,这样不好吧?”

“吾难道不是学你?亲师徒,明算账。”谢衍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白衣轻若流云,许是因为放松,他的锁骨微微舒张,显出他无边的风流情态,“我开的条件并不过分。”

“容我考虑一下吧。”殷无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落子,笑道,“先下完这局棋。”

这湖边的对弈持续良久,终于补完了多年前的残局。

暮光已经完全隐去,一轮皓月当空。

当分出胜负后,殷无极略略支起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身的冷汗。而谢衍与他斗棋良久,此时也是全神贯注,神情凝重。

“一子之差。”谢衍擅棋,但赢过殷无极,如今必须全神贯注,且还是废了他不少心力。他感觉到了一股追逐的压力,“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棋手了。”

“但还是输您一子。”殷无极并不气馁,能够与谢衍下到这里,他亦然受益匪浅。

他伸手去收拾棋子,却没成想,谢衍也同时伸出手。

两人指尖一碰,便仿佛有电流在皮肤间流过,一阵酥麻。

目光相触,他们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完整的倒影,久久无法移开眼睛。

“师尊……”殷无极绯眸一颤,轻唤。

他本该叫他圣人,但尾音却带了些温软,成了一句缠绵悱恻的“师尊”。

“……十年。”谢衍本该幽深如潭的眼睛,此时却映着月光。他忽而喃喃一声,然后反手抓住了殷无极的手腕,轻声道,“十年无消息,别崖,你为什么不肯给我写信了?”

第249章 长亭折柳

他们之间的通信并不少。

谢衍在自己的书房内, 特地辟出了一个书架,专门摆放来自北渊洲的信件。

明面上,他删除了仙门对殷无极的一切记载, 却将早年他留下的所有笔墨与小玩意儿都暗地里收回, 整理归档, 静静地珍藏在这一隅,好似时光的痕迹。

夜色渐深, 风露染上石阶, 潮湿的雨又绵绵密密地落在烟水与竹林中。

“圣人呐,我不应该与您联系太深。”殷无极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他的肤色是冷白, 谢衍握的很用力, 让他的腕间也有些泛红。隐忍下的失控。

他仿佛窥见了师尊秘而不宣的心事,眉峰微微挑起, 眸中却迅速漫上甜蜜的色泽,柔柔的温暖。他温言细语地解释道:“两洲之间有结界相隔,我总不能那样任性, 耗费人力物力, 冒着仙魔私通的风险,只为了给您写几句寻常琐事, 还要求您也写信回应。”

“……”这算什么理由。

谢衍被他用这样大义凛然的借口一堵,半天没说出话来, 但是他蹙起的眉,泛起波澜的眸, 显出他内心的不愉。

“您生气啦?”年轻的王眨了眨绯眸,唇角微扬,反手将谢衍修长的手牵起, 拢在掌心,轻轻揉了揉,“因为我没给您寄家书,所以,您心里不快么?”

“识海封死,音书全断,找都找不见。要不是时不时收到有关你的情报,为师都以为你在北渊洲失踪了。”谢衍想抽手,却被他低头吻了一下冰白的指尖。唇瓣接触皮肤,一阵温软,他怔了一怔,本想阴阳他两句,最后还是道,“就算无要事,偶尔寄上几封,也是可以的。”

“您不觉得麻烦?”

“……不麻烦。”

殷无极弯起唇,忽的觉出师尊有几分不一样了。他心情颇好,甚至揶揄他两句:“我的家书,竟然对您如此重要,就算只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您也希望我写给您吗?”

“报平安,并不算无关痛痒。”谢衍抿着淡色的唇,他仍然还端着往昔孤高而淡漠的神色,但乍起波澜的眼眸,却显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甚少有这样堪称焦躁的情绪。

实际上,世上追慕圣人的数不胜数,将他捧上神坛。反倒是他,因为自身的力量、权力与地位摆在那里,就算心无此意,但在旁人眼里难免居高临下。

他是不可逾越的山峰,值得所有人仰望。照理说,世上没有人值得他回眸一顾,更别说反过来去求和。

可结果,高高在上的圣人不但被徒弟晾着不理,甚至还要放下身段,拐弯抹角地约见,可谓是一物降一物了。

“好吧,既然您这样要求了,我哪有不应的呢。”年轻的大魔促狭,他徐徐支起身,单手撑在白玉棋盘上,略略低下头,呼吸拂在他的眼帘上,若有若无的痒,“等当真打起来,我向仙门写信会更困难些。战事我不能说,计划我也不会提,但是我会向您报平安的。”

“如此便好。”谢衍把他落下的长发拨到一侧,看见他那张盈然微笑着的脸,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两人又沉默半晌,亭中只余雨敲打飞檐的声音。待殷无极将棋子分拣进棋篓中,谢衍喝完了半盏茶,寂静才被打破。

“明日,师尊就要赴道祖的约?”殷无极支起下颌,眸间流转着的光芒,莫名惊心动魄。他舌尖抵着齿列,沉吟良久,才轻声道,“就这样着急,不能缓上半日吗?”

“……也不是很急。”谢衍端着茶盏的手停顿了一下。

亭上悬着灯笼,入夜便被他的灵气点亮,在熹微光芒间,墨发绯瞳的大魔垂眉分拣棋子,那模样漂亮极了。无论多么匆促的行程,在这样比荼蘼还盛几分的容色面前,也都变得不着急了。

“我还有一事,踌躇未明。”殷无极说话时,总是徐徐道来,语速亦像是流淌的溪水,沉淀着温柔的味道。“圣人的案台上,北渊的消息总是事无巨细,就算我不去信,您也对一切清清楚楚。”他顿了顿,又笑,“您一直看着我,我明白着呢。”

他已然不是当年沉沦魔洲,一无所有的小漂亮,那时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殷无极学着去做一位合格的王,就要洗脱他过去那些天真与莽撞,孤直与凶戾,成为足够沉稳雍容的模样。

谢衍抬起指尖,随手一指,那因为入夜而暗淡了些许的亭间,便漂浮起流萤的光芒。然后,他理了理自己的儒袍广袖,莫名有种被戳中心思的恼意:“心中知晓便好,何须点破。”

“您总是这样要面子。”殷无极起身,越过隔在他们中间的桌案,来到他面前,俯身撩过他的一缕发丝,放在唇边轻吻,“我想不明白的是,您一定要我给您写信,哪怕我信中什么也不能说,这有什么意义呢?”

“万事万物,不必总有意义。”谢衍抬手,摘去他的长发间落下的一枚潮湿的柳叶,白皙的指尖捻着,轻声道,“我是人,又不是仙神,行事也会没有章法的。”

“那么我猜测,约见我这件事情,并非是您深思熟虑,而是即兴而为?”殷无极少有的一愣,但他还未反应过来,就立刻被师尊摸了发旋。

他顺势地低下头,由着谢衍温凉的手摩挲他的脸颊与长发,眸里映着萤火的暖光。

“那我着实松了口气。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琢磨您的意思,思考应该怎么与您说话。我怕您生气,或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来向我兴师问罪……”

“看不出我在为难你么?”谢衍见他这般痴缠的情态,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短的时间,你若是未能赶到,自然正常。有要事缠身,亦或不愿见我,也是常情。虽然我有些事务需要找你面谈,但你若不来谈相关细节,我也并不会就此对你发难,予你一份密信,亦可达成我的目的,只是多些周折罢了。”

“要来的,信写的再详细,也比不过当面交流。”殷无极从背后轻轻揽住谢衍的脖颈,双手环着,俯下身来。好似在真正抱住他时,他才觉得安全,他满足地轻叹一声,“文字总是冰冷的,若是教您产生了什么猜疑,或是提条件时,让您不快,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猜疑你?”谢衍闻言,却是冷笑道,“在你眼里,为师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您当然通情达理。”

“还是别崖瞒着我做了什么坏事,心里虚了,觉得我会迁怒你?”谢衍捏了一下他的耳廓。

“……”殷无极之前拒绝旁人给他塞美人时,态度强硬,足够问心无愧。但此时怀中圈着师尊,他心中却忐忑起来,不敢提半句,怕师尊觉得自己不规矩,太招人。

他用下颌蹭了蹭师尊的墨发,决定先表态,道:“我当然对师尊有信心,您那样宠我,愿意不计代价的扶持我,甚至放手让我去争北渊洲的尊位。我想,您大抵是想要我与您一道,共同结束仙魔两道的千年战争吧。这样的慈悲的您,又怎么会为难我呢?”

谢衍哪怕从来不说,殷无极也逐渐从实践中,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

殷无极亲眼目睹那些怪现状,体会那些不公平,看见那些血屠千里,饿殍遍野。那些曾经从书本上学来的圣人言,就从墨迹变成了现实,指引着他前进,他也开始懂得谢衍的不容易。

“您虽然身居仙门高位,却在放眼天下。”殷无极的胸膛已经足够宽广,用炽热的怀抱搂住师尊时,他看到谢衍放松下来的神情。

他的语气更柔和几分,和着细雨娓娓道来:“不止北渊魔洲,还有南疆巫妖,鬼界森罗十殿。您的想法,如今我还不能完全看透,但我知道,您想要的远不止仙门的万世太平。”

“在历史上,仙魔大战千年一度的气运之战,总是死伤无数,白骨遍野。而停战之时,也总因为北渊洲的扩张欲望,与仙门的除魔偏见而频频相争,名为正义,实为互相消耗。这样无意义的争斗,总该叫停了。”

谢衍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布局,见他理解到这一步,心中更为满意几分。他又摸了摸徒弟的脸颊,夸奖道:“十年苍生血,如今三家分北渊,你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然很好。”

“您还把我当小孩儿呢。”殷无极被师尊仔仔细细撸了一遍毛,明明开心的很,眼睛里的笑都藏不住,却似真似假地嗔怪,“我要闹了。”

“混小子,办大事的时候杀伐果决,却跑到我面前装乖。”谢衍哪里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却偏由着他闹,就算他窝着身子,在他怀里滚了一圈,弄乱他平素严谨的衣衫,谢衍也不生气,只是拍了拍他的后颈,“好了,别撒娇了,起来。”

“不要。”他笑吟吟的,手移到谢衍腰间和腿部,用力一抱。

圣人坐在石椅上的整理衣领,对他本无防备,却猝不及防中被他直接抱起来,甚至捞住了腿弯。

谢衍本能攀住他紧绷的臂膀,想要斥他,却被殷无极凑上来,用唇覆住他的唇,重重一吻,直接把他的斥责给吞了下去。

殷无极只是亲了一口,滚烫的唇掠夺过他唇上的温度,又很君子地移开唇畔,笑着掂了掂师尊的躯体,道一声,“您的身子骨好轻。”

然后,他三步两步走到亭边,心念一动,便发动袖里乾坤,支起一张竹藤的凉床。

“殷别崖,你干什么?”谢衍只觉天地颠倒,脊背下一刻便触及藤编的圆形矮脚床。

为了防止粗糙的藤咯着师尊,他甚至悉心地铺上一层细软的垫子,又叠了三层洁白柔软的绸缎,细密地压着银线。然后,他才弯腰把怀中的师尊平放在竹床上。

带着水汽的晚风拂面,他却热烈的像是一团滚烫的火,他单手支着竹床的一侧,在雨幕沉沉中凝视着他,瞳孔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这样的接触在过往算不得过火,再错的他们都试过,如今颠倒的,不过是师徒之间的地位差别。

“自鬼界归后,我就未曾见过圣人当面。离别如此久长,我,情不自禁。”殷无极低喃,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边却扶着他的腰身。

他的额头抵着谢衍的额间,眼眸相触,情丝近乎化为实质,勾缠着,在两人对视中胶着。

“……又胡闹什么,幕天席地的,荒唐。”谢衍被他半揽在怀中,明明推拒起来很容易,但他莫名的就是不想把他推下去,只得往后仰了些,却被他渐渐逼到角落里。

耳畔是越来越密的雨声,打着深夜中摇曳的柳枝,水都要漫上台阶的第一层。

“天已经黑了,没人瞧见。”殷无极伸手,扣住谢衍的五指。然后他倾身,细细地吻过他的锁骨,脖颈和耳垂,低喃道,“还有一屋檐遮风避雨,不算幕天席地。”

“强词夺理。”谢衍嘴上说着他荒唐,却也是顺着他的肩胛往上轻轻触碰。

“再说,就算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我们也不是没试过。”他又低笑一声,像是怕人听见似的,刻意在他耳边私语。“我现在比之前更好,您,要试一试吗?”

覆上来的是一具年轻蓬勃的完美躯体,就算裹在这拘束的黑袍之中,谢衍也体会过这种致命的吸引力。

“……乱了纲常,于礼不合。”谢衍的声音也轻哑了。

谢衍并没有真的推拒,哪怕他搬出了些许板正的礼教,装出了些不近美色的模样,也只是要面子,非得矫情两句罢了。这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的徒弟。

“什么纲常?”殷无极假作恍然模样,笑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您总是拿这个压我,自己却不屑一顾,从没遵守过,我又能信几分?”

“为师怎么从没遵守过……”谢衍说了一半,又半晌没声了,神情颇有些懊恼。“虽然我不怎么信,但先圣之言是道统基底,不能轻易打破,但……”

他只要以师尊的身份自居,便会想起面前勾魂夺魄的情人,是他最骄傲的,又最不能承认的弟子。师尊对徒弟出手,这是完全违背伦理,要被戳脊梁骨的。

在谢衍还想说些什么为自己找补时,年轻又热烈的大魔噙着笑,仰头便吻住他淡色的唇,与他接了一个纠缠的吻,难言的欲求。

“夫为妻纲,哪里于礼不合?”

殷无极的唇泛着吻后的朱红,好似雨后的凤凰花,湿润含香,却是执起谢衍秾纤合度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我虽永远也当不得您名正言顺的道侣,但到底有一段幽冥下的夫妻缘分。”殷无极吻过他掌心复杂的纹路,声音几乎哑透了,“若是还不合天道,那便毁了这礼教。”

十指纠缠,墨发相结,狼藉乱红,风月无边。

……

亭中一夜听春雨。

次日,黎明之后,竹林柳枝中雾霭弥漫,湖中依旧烟水沉沉。岸边沙沙作响的柳叶被雨水洗过,泛着油亮的澄碧。亭下水泊反射着天光,昨夜的乱花落了一地,狼藉卧风雨。

白衣圣人站在亭下,试了试那细微落下的雨丝。他依旧衣冠整洁,无一处不风雅,那负剑而立的模样,孤寒如山巅白雪。

看似毫无异样,但他走动的时候,腰腿还有些许的迟滞。这让谢衍轻轻蹙了一下眉,却又失笑,笑自己的荒唐。

“雨停了吗?”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