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前醋萧珩时,我就觉得奇怪。后来,我与您在奖赏后进上杠起来,您居然也和我比这个,非得压住我一头,更别说旁的,对陆机,对魔宫臣属,零零总总的敌意。”
“您这不是看单独某个人不顺眼,是但凡和北渊洲相关,您就偏要都比较一遍,是觉得我离了家,入了北渊,心野了,把北渊洲当归属了,是吗?”
“……”
殷无极终于抓住了些师尊陆离莫测的心思,越是品味,越觉得他这般情感波动千年一遇。
待到抓住谢衍的心思,殷无极才明了,师尊与他针锋相对,不是在看不起他如今的实力地位;不是非得压制他,教他抬不起头;亦然不是不喜北渊洲,非要把他抓回来。
谢衍端着仙门之主的架子,居高临下,是在评估与审视,亦是在排除一切可能会夺去他注意力的威胁。
“谢云霁 ,你是不是后悔当年放我去北渊洲了?”他笑了,“还是觉得,我身上与你有关的东西,正在越变越少……”
殷无极见谢衍眼神一暗,露出不悦的神情,越发乐了,笑倒在一床的白玉明珠之间,檀发白肤朱唇,比柔和的明珠更雪白明丽,比鲜艳的红绸更浓墨重彩。
他笑够了,趴在床榻上,撑起下颌,盈盈地看着他:“本座在仙门大比上,虽然输您半招,认了输,但是您感觉到芒刺在背,本座几乎不可能被您再度掌控在手上……”
“圣人觉得,不够安全。”
对于掌控欲深重的谢衍而言,风筝断线,箭已离弦,这是危险的信号。
他仍然留在原地,别崖却在往远处走,这代表着失控。
圣人最难忍受这种不安,所以为此感到焦躁,产生荒谬的嫉妒心,甚至不惜放下姿态,向他主动靠近,采取种种办法,确认殷别崖仍然将他视为最重要的存在,不会从他身边逃离。
“够了,圣人境本就没有这么多情绪,何来这等荒唐想法。”谢衍打断了他的揣测,刻意平静道,“我们维持这种关系,是因为……”
“是因为,您早就习惯了我,与我保持地下关系,距离最舒服,寿命匹配,实力相配,也最不会出事。”
“这对您来说,代表着安全,可控,不会有意外。”
殷无极支起身,早就接受了现实,淡淡然地笑道:“您虽然理性冷清,但也毕竟没有真正成为无情无欲的仙,羁留于世间,总是免不了俗,需要有一两个情感载体。”
“所以您会收徒弟,在教导弟子的时候,维持人性。”
“我跟着您许久,正好承载了您对于师徒、父子、同道、知己的记忆与希望。在您想的时候,还可以当做情人用,这身皮肉躯壳年轻美丽,您可以没有负担地宠爱我……”
殷无极灼烧的情劫,教他一见谢衍的面,连自己姓什么都忘的干净,永远也不满足,所以时时在痛苦。
但他知道,他必须得满足于现状,再多的不能奢求。
殷无极偏头笑道:“再说,您的宠爱,也是我生了妄念,苦苦求来的。让圣人感觉到这段关系不安全,让您不够舒服,是我的不是了……”
谢衍不答,黑眸里透出了些许烦躁,第一次在他重复这种论断时,打断了他,道:“不是。”
殷无极每次重复,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陷进去,但是这毫无用处,因为他早就在恨海情天中一败涂地。
见他打断,殷无极又怔了片刻,绯眸盈盈看向他,道:“谢云霁,你……”
他那些故作矫情的茶艺,变着花儿的新鲜剧本,或者是费尽心思扮演出的热烈模样,都是为了让谢衍不会在时间的长河里腻烦了他,看倦了他的容貌,或是觉得他的性子无趣。
殷无极知道,作为天生大魔,本性太寂静,或者说是虚无。
他本就是一张白纸,所有艳烈色彩,都是后天的教导抹上的。
能够他这张纸上作画的,从未有过旁人,只有谢衍。
殷无极从遇见他的十五岁开始,就很用力地把自己揉捏成谢衍喜欢的样子,去揣测他的喜好,适应他的规矩,享受他的掌控,直到成为他完美的徒弟。
如今,他又试图成为他可心的情人,但是如今虽然小有心得,但时不时仍然觉得是地狱难度。
面对无情的天,应该如何揣测他的心意呢?
只有一点点地去试,才能敲碎他的壳。失败了不打紧,挫败也很正常,只要他会给予反应,总能积少成多……
魔君这样安静地想着,却又忽然发现,冰冷的天低头,垂下眼眉,径直拽住他的手腕,略有几分强硬地把他摁在床上。
这是一个压制的动作。
谢衍的目光掠过他蕴着澎湃魔气的躯体,本该平淡无波的黑眸,此时却如同笼着暴雨。
“殷别崖,我从未说过,我需要你安全可控,百依百顺,献上一切……”
“相反,陛下越是教吾意外,惊异,烦躁,不安……”他换了称呼,却又带着强势。
谢衍随手拿起一串坠在床榻上的明月珠链。珠链垂下,近乎调情地掠过他的脖颈、腰际、小腿。不辨谁白。
“吾越是觉得,征服你,压制你,非常有趣。”他的眼眸黑的浓稠,语气越平静,越是可怕。
“你天性本就不乖巧,不必压着性子,试着,来撕咬我。”
“只要你做得到。”
说罢,谢衍垂下幽深的眸,将明月珠缠在帝尊的脚踝,绕了三圈。
“您在做什么?”殷无极感觉到芒刺在背,向后蹬了一下。
他却被师尊牢牢握住脚踝,在脖颈上咬了一口,浑身都发麻了,眸瞳却颤栗着,兴奋着,狂热着。
顺从他,臣服他,随着他的节奏起舞算什么?时间那么长,哪有与圣人搏斗到底更刺激?
“这些珍宝,吾花了不少心思,既然陛下不肯要,那就都用在陛下身上吧。”
“别崖不听话,总爱揣测吾的心思,得给个教训。”谢衍温文尔雅,手却按在他脊背的美人沟上,反复摩挲。
“可别哭出来。”
殷无极侧头,望向眼底有着寂静烈火的师尊,笑了。
完了,天崩了。
第328章 精卫填海
天也会裂开吗?想来, 是不会的。
但是谢衍并非真正的无情天。
只是时光太久,圣人的不朽传奇深入人心,他活成了世人眼中的模样, 化为神坛上白玉无瑕的神像, 也让众人视他为永不崩裂的天穹。
这样的无情天,站在至高巅峰时,他的心里也有逐渐扩大的空洞。在寒冷的神坛上,受天下朝拜,他也会感到寂寞萧索。
这些都是他身上还残留的,属于人的情绪。
圣人终究还是人,而非仙神。
当殷无极笑着伸手,抚上他的眉眼时, 他看见天的裂缝。
“圣人原来也有这样的神情。”殷无极故作惊叹。
他倾身贴上来, 笑着吻他垂下的墨发,唇在他匀称的锁骨上流连, 眸底却是深深的狂热。
虽然他只看见了一瞬间的坍塌, 却依旧窥见了白玉神像下的血肉之躯。
“为何不能有?”
谢衍阖眸,享受着情人的温柔侍候。
帝尊不仅倾城绝色, 精通风花雪月, 说起情话来热烈又动人, 还有着细腻的手段,不但照顾他的情绪和感受, 就连腰身酸痛, 都有美人殷勤揉捏,悉心照料。
他这仙门之主一心扑在公事上,待己严苛至极,不带半分个人享乐。醒掌天下权, 他游刃有余,但也实在无趣。
后来,他尝过醉卧美人膝的滋味,饶是圣人也不禁感慨,由奢入俭难。
他何必为难自己,非得把投怀送抱的美人推走,仅仅因为他是魔君,亦或是他的亲传弟子?
只要这段关系藏的够好,没有人发现,不会影响到仙魔两道。魔君怎么了?弟子又如何?宠着就宠着了,谁能说他的不是。
谢衍勾着他的脖颈,把他拉到身前,呼吸撩在他的眼睫上,笑了:“不是反复试探吾,为何要接受你做情人?今日就给陛下一个答案,以后莫要再问。”
“洗耳恭听。”殷无极很需要这个答案。
谢衍揉揉小狗的耳朵,道:“没那么复杂的理由。只是想开了,何必为难自己。”
“想开了?”殷无极眸子忽闪,明媚的很。
在软红深处,梦境颠倒。
谢衍捉住从他深红色内衬里垂下的明珠,在指尖交缠几圈,微微牵动,就控制住情人的一切,要昔日的凤凰儿在他掌中起舞。
“谢云霁若真是个在乎三纲五常,道德礼法的人,又怎么会去主动破坏先圣规矩,只为适应仙门的发展?”
帝尊抬头,盈盈目,淡淡眉,如叠春山。
“您自然不是个迂腐的人。”
谢衍按着他的后脑,珠翠点缀其间,他却拨开,抚摸那绸缎一样的长发,道:“这世上有种种束缚,我不喜欢。”
“我虽然随时可以逍遥出世,仍做回那寄情山水的天问先生,但是我不能。”他道,“因为我做出了选择,就要执行。”
“达则兼济天下。您告诉弟子的道理,弟子亦认同。”殷无极颔首,他已经不再任性,理解谢衍的身不由己。
“不是规矩约束了吾,而是吾必须要做什么,选择适应规矩,做不出格的神像,是最省力,最稳定,代价最小的选择。”
“您向来如此注重实用,不拘于道统,无有偏见狭隘。”
殷无极喜欢他的旷达与一视同仁,在目睹仙门大比的盛况后,他感叹,“这五洲十三岛,只有您能做到,这样的天下朝圣……”
“别给吾戴高帽子,小崽子。”谢衍见他眸光晶亮,知道他又抑制不住,爱欲高炽,几乎痴狂了。
帝尊只有最极端的爱与恨,让他的个性鲜明又疯狂。
但谢衍又不得不承认,他享受着这样毫无保留的恋慕,哪怕他囿于圣人境界,无法回应等同的爱意。
谢衍接着说:“至于维持这样的关系,并非如你所想,开始于你的逼迫,维系也是因为我的理性判断。事实并没有那样复杂,我不推拒,自然就是不想推拒。”
“……您不想推拒?”
如芝兰玉树的圣贤君子,凝望着他,道:“最初的时候,我一心成圣,达成许下的大宏愿。”
“所以,成圣初期,我还是太顾忌了,没能驾驭境界,也没有往身边看,忽视了很多东西。”
殷无极怔住,他不明白谢衍在说什么。
“你若是还在我门下时,向师长提要求,或是为师早些注意到你的不对劲。说不准,现在又是另外一个结局。”
谢衍轻叹一声:“罢了,都是些假设,如今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殷无极垂下的长发如瀑,发丝如墨,因为他猛然凑近的动作,微微摇晃,又被谢衍亲手用各色珠玉珍宝挽住,只要把玩他的头发,明珠就会叮当响。
“不,很有意义。”殷无极的呼吸拂在他的唇畔,紧张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弟子若是在您的师门下,向您诉说情爱,您权衡之余,答案也不一定是‘否’……对吗?”
殷无极每每靠近他,沐浴在师尊的气息中,或许是他肋下那块灵骨在呼唤原主,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动。
此时师尊好似叹息,好似遗憾地说了些真话,却让他喜悦至极,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