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观察之后,他选择变化为一名穿白色祭司服饰的学徒,得知自己所在的地方名叫“巫珠部落”,从这里向北,穿过迷雾树海,就能抵达巫族神殿。
南疆的飞行术法传承远不如仙门御剑完整,所以,巫族驯服野兽,在笼罩瘴气的树海中穿行,速度也很快。
少年模样的魔君熟门熟路地坐上狼车,拨弄着从朱红衣袍的祭司身上搜来的信物。
他心想:“承载一艘船的巫人失联,神殿必然知晓。作为修为最高的红袍祭司,带着任务去仙门,作为唯一‘活下来’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殷无极的袖里乾坤放着傀儡,低语道:“那就带着所谓‘圣人前世情缘’,去拜会一番那位大祭司吧。”
这位可怜的新任大祭司还不知道,他捕的鲸很快就要敲他的门了,还在因为消失的船只大发雷霆。
就在魔道帝尊披上朱袍,化作那被他杀死在海上的祭司模样,给大祭司带见面礼的时候,仙门也不平静。
无他,圣人的怒气席卷了整个仙门,定要清查到底,将仙门内奸全揪出来。
谢夫人的“灵堂”还在那摆着,白绸素缎,棺木要停灵七日才能下葬。
一行人没事就诚心诚意地去拜拜那个没名没姓,却命好到成为圣人天命的女子,祈求夫人赶紧显显灵,把圣人给劝住。
道门的老狐狸们面面相觑,一开始,他们谁都没想搞得这么大。
圣人东巡经过此地时,他们选择一把火烧了妖塔,既可以掩盖封印的松动,把灵石的帐平了,让圣人重新封一遍,塔还更坚固,何乐而不为?
就算引起了什么严重的事态,也可以推诿到别的势力上,什么南疆、妖族,魔修,都是很方便的背锅对象。
再不济,道门那积极做话事人的道祖弟子,只要想上位,也不得不帮他们兜底。
圣人一袭白衣不染尘,坐在灵堂里,他面上无喜无怒,真如同一座皑皑的雪山。
“查出来了?”他低声问,声音寒冷,“有南疆的痕迹?”
“有。”白相卿垂手,呈上一片妖物的爪子碎片。
“这是在废墟中找到的,这种妖物非自然所生,而是炼化的‘妖祸’,由先天不足的妖种孕育孵化,亡骸也能用巫术驱使,是独属于南疆的物种。”
“北沧城可是圣人东巡必经之地,还常年有许多道门修士来往,沧澜南疆巫人居然来去自如,背后真的没有勾结吗?”
“怕是不然。”谢衍将置于膝上的剑握在手中,漆眸扫过呈上的名单,微微冷笑。
“倚老卖老而已,只会坏事,于仙门何用?”
“无用之人,如何杀不得?”
第427章 敲山震虎
听闻此言, 儒门三相皆是一停,问道:“我们身在东洲,师尊打算如何做?”
谢衍摩挲着剑柄, 淡淡道:“宋澜要求见吾?”
风飘凌垂目:“是,他说, 是来代表道门向圣人致歉,希望能够弥补。”
谢衍一眼洞穿他的目的, 微微冷笑, 道:“是来捞人的吧?也罢,吾且去会会他。”
当时宋澜派来打探圣人内院的长清宗弟子知道被阴了, 临时参与救火, 甚至十分拼命,当时才没有被发落。
但是,他们出现在那里本就不正常,也对来意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被羁押在牢中候审。
拿住了人, 长清宗自然摘不干净。
宋澜要么就弃卒保车, 把自己摘出去;要么就得向圣人坦白, 甚至作出让步, 圣人才会给他体面。
谢衍拂衣起身,灵堂烛光照着牌位,香火浓烈。
牌上不写真正名讳, 仅是冠以谢氏之姓,避免影响活人气运。
圣人师门都知道内情,三相谁也不当真。私底下议事时,面上并无悲痛之意。
沈游之环视四周,小声问:“殷师兄把我们支开, 到底跑哪里去了?师尊应该知道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衍扫他一眼,没答,神色逐渐不快。
风飘凌自动接话:“师尊当然知道,应该是事关重大,不能说,师弟别问了。我们应当商议,最好的发难借口有了,该如何这些发落这些挟沧澜妖塔威胁师尊的刺头?”
谢衍:“……”
被徒弟圆场的感觉,感觉又气不打一处来了呢。
“此事错综复杂,涉及儒、道两方的关系,我等虽然占据道义高地,也不能掉以轻心。”
“至于别崖离去一事,并非是我授意,他怕是自有成算,借机做些事。”
谢衍缓了缓,才把那股不明郁气压下去。“我等保持自己的节奏即可,不必去管他。”
谢衍所说的“道义高地”,自然是妖塔封印一事。
前脚圣人在帮他们封印被炸毁的妖塔,后脚就有人在戒备森严的道门腹地城池杀害他重视之人。
这等同背刺,倘若轻轻放过,才不符合谢衍的作风。
实际上,谢衍作为仙门之主,对内调配仙门资源,甚至是分配天下宗门的利益,调停争端;
对外则代表仙门,主导仙门发展战略,指明方向,在仙门已经是超越历任的实权人物了。
但是,比起南疆完全的神权体系,妖族的血脉宗族秩序,甚至是北渊的集权帝制,权力的集中度完全不够。
圣人东巡,背后是仙门之主谢衍将影响力向外辐射的过程,其他道统的非暴力不合作,甚至是公开抵抗,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儒道道统的中洲百家,常年处于圣人庇护中,有同源的文化、修真体系和追求,自然对他归附向往。
作为世俗道统,追求天下大同的儒道与隔壁一心求仙的道门,向往彼岸西天的佛道,就没什么共同点了。
几千年来,这也是仙门之主不好干的原因:底下山头林立,强者云集,各有各的地盘。
正如中洲有百家,彼此之间联系紧密,相互游学。道门也有青城道、长清道、茅山道等流派,彼此抱团很紧。
甚至,他们之中实力强盛的,更会私自收税、铸造灵石、为城池提供保护,如何服众就成为最大的难题。
倘若手段不够高明,仙门之主甚至会被架空,当个空有修为的吉祥物,谁也叫不动,遇到坏事背锅却得第一个顶在前面,很不好当。
谢衍坐稳了仙门之主的位子,自然有他的能耐之处。
宋澜等在偏厅,看着香一点点熄灭,化为灰烬,神情难免不复方才稳定。
他在道门呼风唤雨,表面上众人都捧着他,推举他为道门的代表,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挟持的滋味。
“都是一群老东西。”宋澜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桌上,咬牙切齿。
“嘴上和我说得好好的,一边用师弟威胁我,暗示我还有其他选择;一边背地里搞大事,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挑衅东巡的圣人。”
“真是有恃无恐,师尊早已不管事多年,还有谁会护着他们?”
他联想了最近儒门办丧事的种种:虽然,那过世的凡人女子被冠以“谢”之名,但也是有名无份,三相的表现也没有太悲痛。
身着黑白游鱼纹路道袍的男人咬牙发狠,心想:“此事之上,道门实在不占优,但是轻易就出卖也不行,我固然全了一时体面,但是好不容易获取了这么多内部支持,岂不是付诸东流?”
屏风映出颀长的身躯,来者宛如一阵冰原上的寒风。
宋澜敛容,立即起身行礼:“圣人。”
谢衍在上首落座,睨他一眼,漫声道:“希望道祖之徒,是来给吾一个满意答复的。”
他没耐心全颜面,单刀直入,威势极强,俨然是非此即彼的威慑。
宋澜在这等压迫下,不自觉地汗湿重衣,低头道:“师尊吩咐我来迎接圣人,我初来乍到,经验不足,只看了些表面文章,就以为无事了。是我……是小子失察之过,还请圣人降罪。”
他看似是在道歉,字里行间却把自己摘出来,失察之罪,显然比抱团取暖背刺圣人轻得多。
至于祸首,他怕是打算扔出几枚弃子,周全此事,保住大多数人的位置。弃子的命运,可想而知。
谢衍显然洞穿了宋澜的心思,“仙门有仙门的规矩,哪有一道魁首只肯得到好处,却不肯承担责任的道理?”
白衣圣人也不和他兜圈子,意味深长道:“你固有狼顾之心,窥视你师尊的位置,却还是太年轻,只想着自顾,殊不知,断尾求生时,活下来的人会不会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那个‘尾’。”
宋澜低头不言,他莫名想起,当年被道祖带到还未成圣的天问先生面前时,那个聪明近妖的男人,是如何一眼看穿他的本质的。
宋澜闭目,在这等沉重的压迫之下,被迫吐露一二心声,“小子当真不知情,却无端被架在此处,还请圣人指点一二,为小子周全。”
谢衍却笑了,温和道:“你一心周全,交付代价,让此事轻轻放过,吾又岂是你能随便周全之人。”
“倘若仙门之主不因循仙门律法行事,而是挟私报复,或是同意以一二人顶罪摆平此事,吾往后如何服众?”
谢衍言下之意,无疑是要依照律法,从重处置,甚至不排除诛杀手段。
果不其然,谢衍道:“毕竟,烧毁沧澜塔一事,等同于危害仙门,罔顾凡人性命,其罪当诛。”
“圣人,修真者生命何其可贵,何况凡人……此事也并未造成严重伤害,‘诛杀’也罚的太重了,而且,会让旁人觉得圣人徇私,发泄愤怒……”
宋澜还是有些修士的傲慢,在他的观点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甚至还捅破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他道:“培养一名修士,需要好的根骨,至少百年的时光,许多天材地宝,宗门的重视和培养,怎能等同凡人性命,甚至随意消耗……”
谢衍也不欲与小辈争论,道:“天地众生,万物平等。仙凡、等级、种族、贫富,不过是后天赋予的概念。倘若道祖之徒今日认为,修士不应为危害凡人付出代价,来日就会支持修士踩着凡人的骸骨得道。”
“倘若汝终得此道,此道,是道耶,非道耶?”
一盆冷水浇在宋澜的头顶,他不敢答了。
这千余年里,支持着仙门延续发展的是共同的价值观,最广泛的道德认同。
残杀凡人是绝对的禁忌,有圣人压着,谁都不能表示异议。
“今日吾东巡至此,并不意味是儒家道统要压倒道门传承,让道门向吾称臣。”
“……”宋澜阖目,心里却想:不是逼迫上门,让道门称臣,还能是什么?
当年,仙魔大战之后,谢衍在儒道范围内画了个圈,将整个中洲框定。
儒道体系之外的门派家族,势必往外迁移,而归附儒道的宗门,也在向中洲靠拢,依附于圣人麾下。
倘若仙门只有一名圣人,中洲自然会是绝对中心。
但是仙门三圣的存在,即意味着仙门有三个圣人席位。
儒释道各据一洲,选出一名仙门之主,联盟松散的格局,自然是最合理的。
“千年已矣,仙门这样自扫门前雪的松散联盟,已经不合时宜了。”
谢衍看宋澜面色变换,显然还有不服,却是语气一缓,用教导老友徒孙辈的态度,温和道:“南疆服从大祭司,大祭司代‘巫祖’行事,等级森严,令行禁止。”
“妖族的龙凤族群,则是依靠血脉延续,无益于妖中之‘皇室’,在妖族中有绝对的威严。”
“北渊之制,在于大一统。帝尊之命就是绝对的,其动员能力远超仙门,虽然魔兵已经从百万级别的编制削下来,但也常年维持三、四十万魔兵的数目。”
“倘若仙门与一南一北两个邻居起了摩擦。仙门虽强,但各自为政,一团散沙,也不过是他人案上鱼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