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在手记上写:“炼器有两个大方向。一是用稀有昂贵的材料,锻造能够提升修真者上限的神器。另一个, 则是如何用最便宜最寻常的材料, 锻造最广泛最实用的器。”
炼器师为了最快出名, 把作品卖出高价, 往往会走第一条路,甚至有意限制产量,十年磨一剑那是打底。如果遇到更难驾驭的材料, 百年一剑也不过寻常事。
殷无极早已不需要考虑名与利,他需要最快制作出能够快速推广到魔洲上下、使最普通的魔民也能使用,大幅提高生产力的灵器。
这些时日,他不但自己尝试,还专门招来民间炼器师, 在魔宫的工坊里研究,尝试改良现有的器物。
当年他从仙门带来的技术,放在当时还算先进,至少能让刚刚从奴隶制解脱出来的北渊提高生产力,但是放眼现在,这些技术已经迟滞落后了。
想要把几百年前的基础设施都升级一遍,远远不是一道中央政令下去就能完成的。
魔君炼器时,向来闭门谢客,不允许旁人打扰。
“劳烦通报一声,我有要事面见陛下。”陆机站在炼器室外,向守卫强调,“事关仙门。”
他很快就被引入炼器室,在偏室等待。不多时,主厅轰然一声巨响,陆机探头看了片刻,见殷无极呛咳几声,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从冒着浓烟的室内退了出来,手上还握着一卷手札。
他还没等收拾仪容,就埋头用炭笔记录:“在炼器后期,尝试优化掉魔晶石,不可行。”
“这样成本降不下来啊……”他很苦恼。
陆机一脸惶恐,忙迎上去:“陛下,您这是发生什么了?”
殷无极迅速将本子揣回袖中,“没事,就是炸炉了。”
“炸炉为什么连天花板也没了?”陆机指了指炼器室。
“……咳,这次用的材料,本座也不知道具体性质。”殷无极颇为尴尬,小声道,“这不是在试吗?”
“最近先遣队正在探索古战场边缘,内部仍然进不去,却也有不少收获。许多存在于上古的材料,现在还埋在古战场里,本座没忍住,就往里丢了一块。”
陆机看着他从袖里乾坤取出一枚形状奇异、颜色透明的石块,很激情地介绍这种材料的特性。
他滔滔不绝:“这种材料质地非常坚硬,而且通过魔力探查,本座发现,这比魔晶石的能量密度要高,只是太珍贵了,才发现几块,本座也就掰了一小块丢进炉子里,试图代替魔晶石,没想到炸了……”
“要是能够发现新的能量来源,或是将其分解……不用都烧魔晶石,北渊才能真正提高……”
陆机按着眉心,竟然没有先捧一下还在兴奋的上司,快速道:“先不说这个,陛下,出事了。”
殷无极看他神情不对,迅速从这种求知的快乐状中抽离,恢复寻常的威仪,问道:“什么事?”
“天道结界,发生偏移了。”
殷无极蹙眉,拂过玄袍上的龙形绣纹,问道:“怎么回事?”
天道结界常年笼罩五洲十三岛,隔绝仙魔两洲,同样也在无形中划分领土。
适宜魔修生存的,唯有北渊这片贫瘠之地。
魔修常年被困死在这片土地上,进入仙道的地盘就会承受不同程度的削弱。
对更加古老时代的魔修而言,他们时常会对仙门边境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劫掠,却对完全占据仙道三洲兴致缺缺,也是因为仙门的地盘充斥灵气,没有魔气可供修炼。
两项权衡,掠夺仙门的资源更划算,土地却是负资产,打的下来,却守不住,用来置换利益更有效率。
“结界发生偏移的地方,在北渊南部、东部,正是与中洲、东洲接壤的地带,这一片向来是三不管的地方,就算结界越过界碑,所以我们也很少去勘定,说白了,这种模糊地带,如果没有利益,也不会去管。”
“但是,这次不一样。”
陆机的神情不甚好看,“我们有一片矿场,约莫有四分之一的地方,被天道结界划入仙门了。”
北渊的魔晶石,在仙门名为灵石。那可是矿脉,能够开采出修真者通行货币和修行材料,在哪里不是最一等一的资源,哪里容的下旁人伸手。
殷无极顿时知道了陆机的来意,他道:“是仙门有人向我们主张矿场的所有权?”
“毕竟仙魔还是盟友,暂时还没有闹到明面上,但圣人那边大抵也知悉了。”
陆机收到线报时,立即知道这其中暗藏的危险,才这么急切地深夜入宫,向帝尊报告。
“从来是我们的东西,哪里容的下仙门主张。”
殷无极神情一沉,“天道结界偏移,那是天灾,难道盟友要罔顾事实,下手来夺不成?”
陆机愁眉不展:“可是,那一带……就算是仙门,恐怕也没有强制管辖的能力,您也知道,仙门山头林立,散装的很,三圣威望虽高,也不能一个个申饬底下的‘土皇帝’啊,所以这类争端,多半是和稀泥。”
中洲仙门由圣人实控,虽然在东巡后,对东洲、西洲的控制有所加强,但也没那么快。
随即,他建议道:“不如陛下去找圣人谈谈,如果他承认了我们的所有权,即使他未必管得到那里,就教他作壁上观。我们出手教训胡搅蛮缠者,也就不至于与仙门整体闹不愉快。”
随即,陆机又压低声音,“此事最好不要让朝中知道,否则……”
“嗯,北渊正在一心发展,不必树敌,但是仙门对我们大刀阔斧地改革军制,颇有微词……”
殷无极负手,突然想起了最近仙门里甚嚣尘上的一股言论,他望向半遮半掩的月,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最近,仙门似乎有人在大肆渲染‘仙魔宿敌论’‘北渊威胁论’……”
没等到殷无极约到谢衍,很快,那天道结界偏移的边陲地带,又生了事端。
“……因为越界问题打起来了?谁先动的手?”
帝尊神色不愉,疾行在魔宫的回廊里,他身后,文臣一路小跑,追着他的步伐,向他报告:
“仙门那边说,是魔修先动的手。而我们这边回报,是他们先越的界,甚至还言语挑衅,魔修道统受不得激将,就直接动手了,一死三伤!”
“死的是谁?”
“死的是一个在矿场工作的魔民,没什么修为傍身,是被倾塌的矿山波及的……压在底下了。”
殷无极攥紧了拳,他有预感,随着天道结界的异常,这类的小型摩擦会越来越多。
他缓缓道:“先抚恤,余下的事情,本座来处理。”
与此同时,来自仙门边陲的书函联合递上微茫山,圣人书案。
他们盘踞在仙门最外围,平素想不起来朝圣,现在伤了三名仙修,且不是动手的那个,他们自然要来找圣人诉诉苦,顺便把自己摘出去,把问题丢给圣人解决。
边境散修不受门派制约,但仙门却不能不把他们当回事,该出头时仍然要出头。
这次来见谢衍的,是边境曜日城的城主。
仙门的城主,多半是在某个宗门挂个虚职,都是有依傍在身。
随着圣人收拢权力,与他不对付的势力自然会向中洲外围迁移。
几百年的微妙变动之下,与北渊接壤的地方,许多都是一些世家大族的领地,比起当年煊赫极盛时,已经衰落许多。
无他,这也是自然规律。仙门更核心的地方,是三位圣人的影响辐射之地,是没有他们的腾挪空间的。人总得学会退而求其次。
“圣人,我此时登门,前来陈情,也是万般无奈。”
曜日城城主名为君飞卿,是君家的一名大能级人物,修为大乘,却迟迟不得寸进。
他固然在自己的城池呼风唤雨,但是在微茫山,他还是得收敛往日傲慢,登问天阶,朝圣。
谢衍越过屏风,缓缓走入待客的静室。
那坐立不安的男子起,向他映在屏风上的影子行礼,声音沉稳:“拜见圣人,圣人今日安好?”
谢衍走出山水立屏背后,身姿挺拔,漠漠看着他,眼底是浓郁的漆黑。
白衣圣人落座时,指尖在紫檀木座椅的扶手上慢慢敲打,哪怕他气势并未外放,也给人以深沉的压迫感。
“吾记得,曜日城并没有矿场,那本属于北渊。”
谢衍的声音清寒,漫声道:“城主原是向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伸手,却来登吾的门,所为何事?”
君飞卿面容俊朗,看上去像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实际上,他年逾一千七百岁,却迟迟未能突破大乘,难免会缓慢衰老,甚至显出几分暮气。
但是,比他年岁稍长的谢衍,修为在圣人境巅峰,容貌也是青年模样,儒雅清寒,风姿如霜雪。
在他身上,似乎永远没有镌刻分毫岁月的痕迹。
君飞卿为代表的世家大族,与圣人早已面和心不和。他们在第一次仙门大比之后,就不朝圣已久,所以许久没见到圣人当面。
此时他抬眼,见到圣人如旧的容颜,他还是忍不住震撼片刻,心中想:这个男人,难道从来不会老吗?
无形的灵流充斥静室,让他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意识。
君飞卿忍不住又想道:糊涂了,到底是久无进境,无情天怎会老去呢?
“君城主?”谢衍见他恍惚失神,蹙眉不愉。
君飞卿这才抽回思绪,向着这位声名遐迩的圣人低头,道:“此次事端,只是个意外。族中少年是为了寻找走丢的好友,误入了魔修的领地。他们年轻气盛,又不知天道结界偏移一事,就以为误入的地方,合该是仙门的地盘,才动手开采灵石……”
“圣人,天道结界的事情并没有公开。如此,就算生出事端,不慎闯入了他魔修的地方,难道不算不知者无罪?”
君飞卿递上一折信,说道:“这是族中小辈的说法,请圣人一观。”
他的解释的确合情合理。谢衍按着眉心,这样的小型摩擦,以后定然会很多。
君飞卿开口,意味深长道:“圣人声名显赫,儒道亦如日中天。我们家族已经尽量往中洲边缘迁移,不碍着圣人的眼睛。还请圣人手下宽容则个,莫要逼人太甚。”
“仙门明明强于北渊,但是在两道事务上,我们却要平白让他们一头,圣人也不怕胳膊肘往外拐,不能服众?”
谢衍抬眼看他,却见那名大能修士作了一揖,率先把好话孬话都说了,扬着笑脸,说道:“圣人贵人事忙,在下告辞。”
如此,确实骑虎难下。
谢衍按住书信,心想:看来,得约见别崖,当面商议了。
这种隐然的争端,正在暗处不断扩大。
“很明显,天道欲通过制造矛盾,来挑拨两道关系。简直是怕仙魔大战打不起来。”
红尘卷的声音响起:“人与人的争端,本来就一直在发生,根本不用挑拨。”
祂甚至有些奇怪,说道:“当初就是以天道结界划分的疆界。如今结界变动了,难道还要坚持原来的边界不放吗,仙修过不去,魔修也过不来的,既然迟早要变动,为什么现在却不行?”
谢衍无法和他解释其中的微妙之处,“没有那么简单。”
他收到殷无极的一份急件,上面写到:“见上一面。”
同时,圣人案头摆着的书函,皆是对于此事的看法。
“我等无错。”
仙门江山半壁,皆是如此态度。
“天道结界证明,此乃天命。”
第438章 别崖知我
看似是一件边境的小范围摩擦, 背后却是天道结界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