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98章

陆机显然在犹疑,道:“……可是,若我之决定,间接害死了陛下,更是千古罪人。”

在九幽外的那场夺回冲突里,他们三人将“北渊不能失去陛下”的态度暴露无遗。

不得不试,哪怕无用,但他也确实在此时的心理拉扯里陷入被动。

圣人握着陛下的性命,有的是方法拿捏他们。

君王被俘,对一道而言,是多大的耻辱。

对于胜者为王的魔修来说,败即是死,魔尊败了,被放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成威胁。

但魔君殷无极不然。

陆机临行时,车驾离开九重天帝京,却被魔民堵在城门处。

游行的魔民往他的车上扔菜叶和石块,一句句地质问,斥责他们维护陛下不力,害陛下身陷囹圄,如何配做臣子。

他们说:“听说九幽之下很冷,仙门会不会折磨陛下?”

“我们能不能给陛下添点衣服?送的到吗?”

陆机撩起帘子,魔兵固然极力维持秩序,他却看见一张张蕴含着愤怒和悲痛的脸。他们也不知道该恨谁。

“带不回陛下,谁也不能做我们的君王,我会盯着你们,谁夺了魔君的位置,谁就是害陛下的罪人!罪人!”

“如果主张放弃陛下,魔宫使团就没必要再回来了——”

前不久,萧珩教他跟随圣人返回谈判时,神情复杂,却说:“去吧,赌一个未来。”

陆机当时不明白,萧珩究竟叫他赌什么。

谢衍也不说话,只是旁观他的神色变化。

陆机的精神紧绷到极限,实在签不下去。他也无意逼迫他承担全部压力。

他今日敢落笔,魔宫内部若是意见不一致,签下的也是废纸一张。无甚用处。

就算签了,魔宫腰杆子硬起来时,也是想撕毁就撕毁。谢衍要的也就是时下的收场,没指望能持续到天长地久。

圣人随即抛出另一个话头,温和道:“北渊的复仇,如今已尘埃落定。仙门叛徒已然伏诛于帝尊剑下,余党多半丧于刺客将夜之手。其家眷门徒,吾会将其放逐海外,永不得归仙门。”

这是定性。

甚至还在变相说:仙门将其除名,不再庇护其家族姓氏,如要寻仇,亦可随意,仙门不会干涉。

谢衍是胜利者,本可以不这么做,但这是对北渊复仇诉求的回答,一码归一码。

他意图将叛徒与仙门本身割裂开,保持仙门在道统上的正义性,激浊扬清,避免仙门内部思想混乱乃至走向分裂。

与此同时,他既承认北渊复仇初衷的合理性,亦合理回应了这部分要求,展现出旁人不会有的公正态度。

陆机苦笑,圣人并不会一味逼迫,而是在关键的时刻,抛出他难以拒绝的钩子。

他摇了摇头,“圣人啊,打一鞭子,再给一颗甜枣,您这手段……真是绝。”

“绝吗?凡事恰恰不能绝人之路。”谢衍连用两个“绝”字,意思却不同。

他语气和缓,“帝尊寻求公道,实行复仇的初衷合理,并不代表诉诸战争、波及生灵的结果,不需要有人承担责任。”

他莞尔,话语藏着机锋,“不过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吗?

陆机慢慢品出了些许圣人的态度,明知入套,却只能苦笑,“这就是圣人最终的态度?”

谢衍意味深长地道:“疮口溃烂,自然要割去腐肉,清理余毒,肃清内部,才能还仙门一个正大光明,不是吗?”

“圣人这样扣着陛下,始终名不正、言不顺。”陆机徘徊片刻,终究搁下笔。他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想,转而试探他的态度。

谢衍却反问他:“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

“陛下是至尊,囚禁一名至尊,此无先例啊。”陆机道。

“从仙门的规矩来说,于情于理,圣人都不该扣着陛下不放。”

“看来陆相对仙门的规矩颇有研究。”他淡淡笑道,“确此无先例,但我这么做了,亦有白纸黑字可依。”

谢衍向他提起战前的一道协议,“当初签下君子协议的,是我与陛下。”

他将那一纸文书取出,在陆机面前摊开。

“看这一条,不杀俘虏。这是君子之约,所以我不杀帝尊,也是遵循规矩。”

谢衍有的是办法在规矩之内办事,却教人无从指摘:“但仙门在北渊的俘虏中,并无与帝尊地位与实力相当者,既然无从换,自然由仙门代为扣押。当然,吾会遵循约定,善待俘虏的。”

“这……”陆机翻看白纸黑字,哑口无言。

他当初跟随陛下来时,本以为这条双方保持克制,不可滥杀的约定,不过是前期降火的措施,在战争后期只会是一张废纸。

他却完全没想过,圣人当时就算计好了,在这等着他们呢。

“何况,仙魔大战的因果要有人承担。死去的仙门叛徒,承担主责,已经多数身死。而主导这场战争的魔君殷无极,亦逃不过他那份因果。”

“如今身陷九幽,亦是赎清因果。”

“我不杀帝尊,是为履约。不放帝尊,亦是为渡魔。”

谢衍淡淡笑道,“陆相,道理我都讲透,你可清楚了?”

*

“圣人提出什么条件?你签了吗?”

“……”

萧珩还把控着目前为止的领地,此时仙门无动作,出征的魔兵也进退维谷,皆在等陆机给他们消息。

陆机青衫湿透,圣人威压太可怕,即使离开谈判场,他也心有余悸:“没签,谈好了再议。要是我顶不住,代表魔宫签了名,少说得被骂一千年。”

将夜出现在灯影之后,擦拭雪亮的兵刃,冷凝道:“实在不行,我再去九幽冒一次险,总不能让他真的陷在仙门大狱里……”

陆机瘫坐在太师椅上,勉强喘匀呼吸,长长叹了口气:“不、不必了。我们接下来,重点还是在具体条约上,尽力减小这次战败对北渊的实际影响。但是仙魔大战了结后,北渊得过相当一段时间的艰难日子……帝位空悬,说不定,还会有分裂之险。”

“真是的,面对一次圣人,少说得折二百年的寿……”

“空悬?不保他的性命?”将夜皱眉。

陆机犹豫片刻,“虽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觉得,圣人大概不会杀陛下。”

“哦?愿闻其详。”萧珩凑过来,“陆相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你有什么道理,说说看。”

“在最后,圣人说了两个字。”陆机顿了顿,缓缓道,“渡魔。”

“我问你们,若是存心想杀一个人,会一心想要渡他吗?”

萧珩罕见地沉默了一刻,“不会。”

陆机:“我斗胆猜想,前面那些条件或是刻意为难,皆是烟雾弹,或是对世人的说辞。”

“唯有这二字,‘渡魔’,这、才是圣人隐藏在水面下的真意。”

*

九幽之下。

殷无极此时正倚着石壁打盹。听见脚步声来到身侧,他也懒得好言相对。

“圣人又有什么事?难道是谈判结束了?”

近期魔宫大抵是在与仙门谈判,殷无极虽身陷囹圄,也大抵猜到,君王被俘就是最大的筹码,恐怕结果不会很好。

他未死,却也无用,等同锁死北渊尊位。

谢衍不让他死。他就不能交出头颅,换个一了百了。

在九幽下拘禁,就是要他活着赎清仙魔大战的因果。

光是想到这一点,殷无极活着的意愿都没有,却被谢衍剥夺魔气,拘束身体,囚于九幽,实在痛苦难当。

从师徒爱侣,到死生仇雠,真是荒唐,处处都荒唐。他都要笑出声了。

这几日,殷无极表面的伤口愈合了不少,也知道有谢衍吊着命,再怎么折腾也死不掉,也暂时放弃了自残,专心等待仙魔大战的善后结果。

谢衍的手臂上搭着一件厚实的寒衣,玄色大氅,镶着一圈绒绒的黑狐皮,看着就温暖。

“圣人真是多此一举。”殷无极扫了一眼。

他最近情绪激烈不定,此时赤眸冷凝,不乏讥讽,“若是怜我会冷,又如何会把我关在九幽下?少假惺惺了。”

“这是陆相交予我的,是你的子民,怕他们的陛下在九幽底下会冷,特意准备的寒衣。”

“……”

殷无极无言片刻,瞳孔开始轻轻摇晃,好似有烛火在其中跳动,又迅速熄灭成灰烬。

“……给我的吗?一介战败者,仙魔大战的罪人?”

“时至今日,值得吗?”他的眼眸迷蒙,似乎在问谢衍,又在问听不见的旁人。

谢衍俯身,用温暖的大氅包裹他满是伤痕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道:“帝尊待北渊臣民如何,谁不知晓?如此,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第523章 熬鹰驯兽

殷无极将冰冷的身体裹在北渊送来的寒衣里, 似是蜷缩冬眠的小动物,久久未动。

前些日子, 他精神状态近乎癫狂,自毁倾向也尤其严重。

谢衍要为他披衣,他不肯,反而冷笑连连,直接弃入燃烧的炉火中;

但凡谢衍松开锁链片刻,让他放风,他就能把自己弄的伤上加伤,还不知错。

种种都和圣人对着干,折磨自己, 也折磨他,就不听话。

圣人的立场,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他出去。他理解这, 如此疯癫, 不过是想逼他杀了自己而已。

唯一相对乖巧的时候, 也是谢衍以仙魔战后谈判结果引诱他, 他才能消停片刻, 被师尊抱在怀里疗愈伤口。

当然, 气的狠了, 免不了咬圣人几口。

“冷吗?”谢衍曲指一弹,让炉火烧的更旺些, 再拢了拢殷无极脖颈边的一圈黑狐毛皮。

“不冷。”殷无极的声音很轻, 缩在大氅里, 苍白的容颜被狐皮围了一圈,莫名招人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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