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邪啊,你是开车过来的吧?雨下这么大,你回去也不方便,要不今天晚上就别走了,明天早上雨停了再回去。”
每次我回杭州,不管我在不在家里睡,我房间里床单被子都是新换的。吴山居二楼就一间卧房,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挤一张单人床肯定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不如一人一间睡得舒服。人总归是贪图安逸的,我爸劝我留下,我不得不承认我心动了一秒。
我爸看过来的眼神里有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期盼,我很想干脆利落地说出那个“好”,却有什么东西卡在我喉咙里,让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着那个总是走在所有人前方、强大又孤独的身影,想起墨脱风雪中痛苦的石像,想起他送走我时很安静的脸。不论身处何方,我总放不下他,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今天其实是我和他的新婚夜,我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已经是很过分了。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摇摇头,婉拒了我爸的一番好意,“不行,我还是得回去,有人在等我。”
我爸很轻地叹了口气,看起来不意外我会做这样的决定,“下雨天,开车注意点,到了给我和你妈报个平安。”
“……好。”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我鬼使神差一般回过头看了眼我爸妈。
八点多我妈就已经困了,裹着我去年给她买的那块羊绒披肩靠在我爸的肩膀上打瞌睡,看上去就是两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头老太太。
察觉到我的视线,我爸如往常我每一次离家前一样朝我挥了挥手,意思是不要操心。
小时候我性子十分内向,话都不怎么说,长大后稍微开朗活泼了一点,但还是喜欢胡思乱想。总体来说我就是个傻得冒泡的普通孩子,直到被卷入一场光怪陆离、持续了几代人的阴谋。保护我的人一个个离开,我不得不孤身面对比我强大数十倍的敌人。这段经历彻底改变了我,我习惯了说谎,习惯了隐瞒,也习惯了对任何人都选择性地说真话,其中也包括我的亲生父母。
那一瞬间,愧疚和亏欠几乎压倒了我,我很想不管不顾地跟他们坦白我这趟回来究竟是做什么的,但理智死死地揪住了我。
一个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让父母操心那就不是没有良心而是无能。假的永远都变不成真的,很多时候真相又都是伤人的,我无论怎么说都只会令这场闹剧更加难以收场,这对我父母还有闷油瓶都不公平。
因为不想把情绪带回去,我一个人在吴山居楼下抽了很久的烟,然后去买了瓶碳酸饮料,冲掉喉咙里那股味道。虽然我知道肯定瞒不住他,不过总归是要走个过场。
“小哥,我回来了……”我打开灯,发现房间里冷冷清清的并没有人在。
闷油瓶是个安静话少的人不假,但他不是会淹没于人群中的类型,很多时候他光是闷不吭声地坐在那里就有种难以被忽视的存在感。
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一时间我脑子里涌现出很多糟糕的念头。杭州不是他的地盘,人生地不熟的他到底能去哪里?难道是张家人又来找他了?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在头脑发热的当下作决定。
我首先问了当时在楼下看铺子的王盟,他说张爷在我出门后没多久也收拾东西出了门,走之前专门托王盟给我留了话。
“张爷说他今天以前回,让你不要挂念。就是这样了,老板。”
“你他妈就不能早点说?”我按着太阳穴,心里邪火一阵阵地往外冒。这杀千刀的闷油瓶怎么就不肯当面和我说,非要走王盟这个不靠谱的二道贩子?
王盟懒洋洋地说:“老板,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张爷有手有脚,总不至于在大街上走丢吧。”
我看着手机屏幕,很无语地想真论法治社会那第一个就该把我们这群盗墓贼抓进去挨个枪决。
闷油瓶是个很守时的人,平时巡山说回来吃饭就回来吃饭,说几天回就几天回,他既然说今天以前回,那就必然不会拖到明天。
我趁闷油瓶还没回来赶忙去洗澡刷牙,彻底销毁了抽烟的罪证,然后拿了本书靠在床边边看边等。
十点、十一点……还有一刻钟就到第二天了,我听到外头门锁在咔哒咔哒地响,猛地从瞌睡中回过神,当即顾不得其他就往门边冲。
门开了,要进来的人被我堵了个正着。第一眼看到闷油瓶,我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等到第二眼我才注意到他此时有多狼狈。我是从外面回来的,自然知今夜的雨下得有多恐怖,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没血色的脸颊上,裤子和鞋子都上还有不知在哪沾的泥巴。
看到我,他竟然愣怔住了,黑漆漆的眼里浮现出露出一种近似于心虚的情绪。
这很不同寻常,可我没有多说什么。他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过去我总想弄明白他身上的每一件事,仿佛我不这么做他就会从我的眼前消失,而现在的我在和他的相处中逐渐学会了等他把想说的部分说给我听。
比起这个,眼下我有更加在意的事情。
“小哥……”
“吴邪……”
我和他同时开口,我笑了下,比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先说。
闷油瓶浅浅皱了下眉,视线往下,我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是光脚跑出来的。这有什么?在地下的时候连不穿衣服的样子都见过了,我坦荡荡地看回去,他抿起嘴唇朝我伸出手。他想做什么?还不等我想明白他又把手收了回去。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举棋不定的样子,心下不由觉得有点好笑。
既然他不说那就轮到了我,“快去洗澡,别着凉了。”我把他推进浴室,从衣柜里找了套我的旧衣服隔着门递过去,“大小应该差不多。”
等他洗完澡已经是第二天了,我感觉到有人拉开我身边的被子躺下。因为标记了的缘故,他的信息素对我有很强的安抚作用,我很快就适应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的作息一向规律,反而是我晚上睡不了几个钟头,白天又是犯困又是补觉,都快成恶性循环了。这几天我破天荒睡得格外的多,给我做血检的医生说是发情期那几天我身体储备消耗得太过,让我多吃清淡有营养的多注意休息。
他的手在我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捏得我舒服得哼哼,没多会就感觉眼皮一直往下掉。
人为了得到什么总是要失去了什么,为了得到如今的生活,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我的嗅觉,我不后悔……或者说我认为我是不后悔的,但假如我没有失去嗅觉,在他进门的时候我一定能发现他身上有霉菌和灰尘的味道,某个时期的我极为熟悉的那种味道。
第三章
从巴乃回来后我正式接手了三叔的生意。
之前荒废了太多,哪怕一些问题有二叔的帮衬,我在经营管理上也总磕磕绊绊的,赚得多也赔得多,直到零七年,我逐渐摸索出一套独属于我自己的行事逻辑,手上的许多条生意线这才开始走上正轨。
我自认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但架不住枪打出头鸟€€€€对有些人来说,一旦你赚到了钱那比杀了他们全家还难受。
零七年底我在四川谈生意,有个生意上的仇家给我设了一个局,这个局本身并不致命,却误打误撞戳到了我极少数真正的软肋。
他们买通我手下的伙计,往我住的地方塞了一个发情期的Omega。
一般来说这就是最普通的仙人跳把戏,坏就坏在我并不是他们以为的Alpha或者Beta。
我分化得很晚,当时各种规章制度都不完全,瞒报性别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加上有我二叔在背后运作,我分化成Omega的事情就被瞒了下来,包括亲戚朋友在内知道我是Omega的人拢共不超过十个。
我走过去,顺便把房间的灯打开。床上的人赤条条的,眼泪和口水糊在一起,狼狈得要命也漂亮得要命,即使是生理健康课全睡过去的我也能看得出来他这种情况很不正常,应该是被喂了明面上买不到的东西。
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床搞成这样还要老子怎么睡?我把他翻过来,想要再检查下有没有其他线索,没想到直接把他从浅层昏迷中惊醒,手脚并用就开始往我身上缠。大众的刻板印象里Omega都是柔弱娇小风吹就倒的,我面前这个说到底还是个有手有脚的年轻男人,发起疯来我有些遭不住,不得已只能抽了皮带把他绑起来。
整个房间都是信息素的味儿,熏得我头有点儿疼,我找了个位置慢慢坐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叫王盟带人过来需要时间,尽管很想大发雷霆,但在查出到底是哪个盘口出卖我以前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我只能等。
失去潘子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一种无人可用的境地。我手底下大部分伙计都是三叔留下的人,他们会听我的差遣却不能真正委以重任,我培养王盟更多的是一种无奈之举。
我需要一个身手够好又绝不会背叛我,能够在各种困境上做到一锤定音的亲信。
就这么坐了一小会儿,我感觉自己也开始发热出汗,这不是一个好迹象,我摸出随身携带的抑制剂,外国进口最强效的那种,从我入局开始我就一直在用,效果非常好,一口气吃了两倍的剂量,又打开窗户通风散气。
干下地这行的基本都是Alpha和Beta,太久没见过Omega我竟然险些忘记这种浓度的Omega信息素除了会勾起Alpha的易感期,还会迫使其他Omega的发情期提前。
欲望是操控一个人最好的手段。事后我再回想起这件事才猛然惊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利用了我的对头,想要借这件事来探我的底,但在当时,被搅得心烦意乱的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可以是手上有枪都不足为惧的虚弱小开,可以是软弱可笑、被人当笑料且挑不起大梁的二世祖,唯独不可以是一个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的Omega。
我是Omega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冥冥之中我有一种预感,这个秘密或许不会成为我最大的仰仗和底牌,泄露的话却一定会要我的命。
“操。”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用力深吸一大口。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这次我是真的大意了,我的家人朋友把我保护得太好,又因为抑制剂的存在,我从没亲身感受过我的第二性别,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当它是一个无甚意义的摆设。
我的对手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给我好好上了一课。
约莫是受了信息素的影响,我还犯了一个失误,那就是我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没留意到一直趴在床上的Omega居然自己挣脱了皮带扣,磨蹭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呻吟着说了很多哀求的话。
“已经完全打开了,很软的……小佛爷,您不想摸摸看吗?”他湿红软烂的嘴唇一张一合,接连说出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淫词艳语,“流了好多水,想要佛爷的鸡巴灌满我。”
他求我咬他,求我操进来,在生殖腔里成结标记也没关系。狗日的别叫了,再叫老子也不可能操你标记你,就没有那个功能懂吗?我跟触电一样马上甩开了他的手。多可笑啊,我都是道上的吴小佛爷了,此刻却差点被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几乎逼到墙角。
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要说我还能和以前一样天真无邪是不可能的,我见过人们在生死抉择和巨大利益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种种丑态,却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身上那个最大的隐患爆开的样子。
理智告诉我,我不该看,但我还是看得目不转睛。眼前的Omega扭得跟蛇一样,两条腿叉开,腿间一片湿漉漉的淋漓水光。汗湿的皮肉,充血的性器,肉欲的腥甜气味跟鬼魅一样直往我的脑子里钻。他娘的,这太恐怖也太淫乱了。我也是Omega,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我的头皮就一阵阵的发麻。
像是为了呼应我的这个念头,床上的人散乱的头发被拨开。
浓密的睫毛,细长的颈子……我克服住心里的怪异感,努力分辨诡异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等我辨认出这幅被欲望浸染的五官究竟属于谁,荒诞之余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下子就摄住了我的心脏。
因为露出来的分明是我自己的脸。
“啊€€€€”
我惊叫着从噩梦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常。
漆黑的背景里,一双深邃的黑眼睛从正上方直直地盯着我看,我被他吓得呼吸都要停摆,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枕头底下的大白狗腿。
虽说我很快就认出这是自己的枕边人,但他比我更快察觉到我的意图,死死地扣着我的手不许我移动,用力大到我怀疑我的腕骨会被他硬生生捏碎。这种姿势下,我和他离得很近,鼻尖挨着鼻尖,嘴唇贴着嘴唇。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凉凉的柔柔的,我深吸两口才意识不是他身上凉,而到我浑身都是热汗,连呼吸都是烫的。
“小哥,你……”我喘着气把头侧向另一边,试图说点什么缓和一下紧绷的气氛,“你放开点,你这弄得我有点痛。”
他听话地放轻了力道却没有完全松开,细长有力的手指蛇一样插进我指缝间,和我十指交扣。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注意到他今晚的情绪很不对劲。和他背着我去的神秘的目的地有关吗?我被热意搅得一团浆糊的大脑断断续续地想。除了蛇沼里他刚失忆那会,我从未在地上亲眼见过他如此激烈失态的情绪。
我胡思乱想着,他自顾自低下头,把脸埋在我的肩颈处,发梢擦过我的皮肤,嘴唇贴着我的颈子慢慢往下,像是倾听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很热,空调开着不应该这么热,但事实就是我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都是汗的味道有什么好闻的,我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想要推开他,可我跟他在力量上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又是这么个不好使力的别扭姿势,推了两下反而把他拉得更近。
颈子是我们这种人的命门,一般人我绝对不允许他靠得这么近。他的呼吸很绵长,气息又很轻,撩得我喉咙深处一阵阵的发痒。
尽管什么狼狈的样子都被他看过了,我还是拼了命地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我屏住呼吸,等待这阵冲动消退。他停下摸索,支起身子看我,我自诩对他情绪了若指掌,看得出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又是一阵咳嗽,我努力把咳嗽声吞咽下去,没想到却刺激得反胃起来。
不知是哪个点惹到了他,他看起来心情更加恶劣。
“呼吸。”他低声说,“咳出来。”
他把我抱起来,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失去了人为施加的那层阻力,我咳得撕心裂肺,他的手从拍改成自上而下的抚摸,一下下帮我顺气。我靠着他的手臂,房间里除了雨声就只有我粗重嘶哑的喘息。
“你刚在看什么?我就是又做噩梦了。”我故作轻松地趁机提出自己想了许久的事情,“实在不行还是分两床睡吧?”
我睡眠差,他又睡得浅,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两个人同样的警觉心很重,像这样硬是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摇摇头,“没关系。”
我看着他没太多表情的脸,一时间内心十分复杂。
责任。他认为他对我有责任。Alpha的责任,丈夫的责任,同伴的责任。
我自认是个很不着调的人,但即使是我也未曾想到道上叱咤风云的哑巴张有朝一日会因为上了我这个过命的兄弟被逼婚。
张家和天授,过去的几百年来,他已经背负了太多,我曾以为我能把他从这样的宿命中解放出来,到最后我也成为了这些人的一员。
一瞬间我突然非常的难过,我看进他漆黑如点墨般的瞳孔里,“小哥,两年,最多两年……”
“嗯?”他的眼神里有一丝不常见的迷茫。
我没有再往下说,他似乎也不执著从我这里等到一个结果。
他的生命太漫长了,漫长到我一眼看不到尽头,所以从一开始,时间的意义于我们就是不对等的。
我被他困在手臂构建的狭小空间,而他也被这场雨困住了。大雨将我们围困在这个地方,兴许是黑暗中人能够有勇气做一些青天白日下不敢做的事情,我纵容了自己的私心,抬起手环抱住他的肩膀,然后把自己拉向他温暖的躯体。
在我尚还年轻些的时候,我对他有过很多极端的念头,它们大多炽烈如火、锐利如刀,既伤人也伤己,而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就想陪在他的身边,至少此刻……我希望我还能作为一个很好的朋友在他悲伤难过时给予他分毫慰藉。
第四章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我们打算领完证就回福建,好巧不巧盘口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我亲自去一趟。
大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碎催,真正的硬骨头没几块,闷油瓶坚持要和我一起去,让我好好体会了一把有人撑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