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他陷入曾经的体验中,漂浮在宇宙中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一旦降落地表,就意味着新一轮厮杀的到来。
星球几乎是这宇宙间最为坚固恒久的事物,但自从人类和虫族的文明迈上新的一级台阶后,它们变得可以被摧毁了。
在已经移居宇宙的当下,很多人并不会特意思考,一些民用技术最早往往脱胎于军用技术的革新。
宜居星域的出行载具是这样,数据天穹是这样,大信息巢也是这样。旧地的人类所使用的最原始的网络,始于一个国家以应对另一个国家的核打击、为保障自身军事通信而设置的阿帕网发展而来。
在制造战争、贩卖战争的方面,这对邻居很难说哪一方更独辟蹊径。
足肢种确实没有研发新品种虫崽,它们研发了新品种的污染型武器。
少量阿卡夏的残留缝隙仍旧存在于宇宙的犄角旮旯里,污染源不会特地跑出来昭示存在感,但也并非稀有难求。
起码卡姆兰就能随手抓出来一大堆。
可能是阔翅种星域的残存居民给了它们灵感,并且窥见灰翅奇异地没有对投降成员赶尽杀绝的宽容态度,部分栖息星域和岗哨星球的巢穴区被埋下一大堆惊喜爆破物。
导致进行收编清理工作的亚王虫和萨克帝直接被浇了一头。
大概率还没接受刚成年崽突然成为兄弟的转变,克拉克把核心种以及身边的两只灰翅扫到身后,张开的虫翼拦下溅得到处都是的污染源。
按照直系盛年期雌虫的身体强度,这种程度的污染本该能够轻易拔除,这也是对方下意识庇护更弱一些的族群成员的原因。
但事实是简易治疗反反复复折腾,那双银灰色的翅翼却始终没有完全愈合。
阔翅和足肢种的亚王虫,同克里沙可以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组。它们三个在地狱里锁死、把日子过好,对萨克帝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前两位一个用自己的族群搞杂交,另一个在巢穴区埋污,后者则是炸塌了一整个旧王巢。
果然优秀的领导者千篇一律,发癫的族群领袖则各具风韵。
联邦烧掉了一颗V217的操作引发了解体内战,虽然其中有长期弊病的积累作用,但数百年屹立不倒的旧体制轰然崩塌依然是不争的事实。
结果换到虫族这边,核心基因族群的领导者无论做出何等新奇操作,都居然显得合情合理。
一边解锁了整份星图,他一边调出格拉传过来的资料。
如何尽可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避免出现更大面积的污染伤害,需要仔细斟酌。
先行清场势在必行。
结果可能是片刻前快乐过头的现世报,黑色的雌虫刚准备在星图和工事图上做标注,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通讯便冲了进来。
舰桥响起异常提示的警告。
那极其罕见的通讯代码让萨克帝愣了片刻,最后选择接通。
下一秒,女人的身影完整呈现在他的面前。
身形高大的女性坐在长桌边,五官线条深刻。
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近似于威严的气质,火焰般的红发和霍尔曼家族标志性的绿色眼瞳。
当她抬起眼睛,平静的目光在萨克帝的身上长久停驻,扫过对方垂落的翅翼和尾鞭,扫过颈项间残留的鳞片。
那是审视、判断、评估的神色。
一时之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核心种忍无可忍地挑眉,露出一个“你到底在搞什么”的表情,对方笑了。
身穿黑色正式服饰的女人开口,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红最开始描述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相信。”
“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实在是令我€€€€感慨。毕竟有些人一向在意自己的威严。”
她说,手指悠闲地点了点桌面。
“你现在看起来……真嫩啊。”
“……”
“…………”
萨克帝瞬间黑脸。
第一百一十七章
和曾经的沉稳威严不同,这具身体确实……相当年轻,导致萨克帝的年龄看起来就像遭遇了大甩卖的商品,价格直线跳水。
否则灰翅族群的亚王虫在接触过程中,也不会莫名其妙地产生看顾刚成年崽子的错觉。
然而这情况被旧时的朋友、自己的继任者当面说出来,某种意义上杀伤力相当大。
偏偏伊芙琳还有其它必杀技,直接连击打出了暴击效果。
“听说你的伴侣……刚成年。”
“……”
很好,道德的回旋镖虽迟但到,终究是扎在了他自己的头上。
在斗嘴这方面,萨克帝深谙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只要他足够厚脸皮,对手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没错。”
深吸一口气的核心种微笑,尾鞭在身后悠闲地晃来晃去。
“成年不久,并且非常可爱。很可惜他现在不在这里,不然我一定第一时间介绍你们认识。”
“我就说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现任皇帝叹气,对着身后投去一瞥:“出来吧,别躲着了。他的脸皮向来比岗哨星球的钢铁堡垒还坚硬,尴尬的只会是别人。”
萨克帝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动,伊芙琳伸出一只手,仿佛揪住些什么,然后将对方拽到可见范围内。
这次越线的非常规通讯受到严格限制,他们仅仅隔着影像屏幕相望,而非触手可及的光粒子实体形象。伴随着一个踉跄的动作,一名男性撞入画面。
男人没有看镜头,目光低垂。核心种想吹个口哨,口嗨两句,结果在他搞出任何动静前,对面的人就磕到了伊芙琳的椅子,发出咣当一声,听得萨克帝耳骨发软加牙酸。
尽管如此,对方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样半弯着身体,不置一词。
克莱因€€杨的两鬓已经斑白。对于星际人均年龄超过一百二十岁的标准而言,刚过五十一的帝国书记官本该看起来更年轻、更意气风发。
然而当他们的视线对上,对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惶然。
这让萨克帝将所有挖苦、打趣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你的腿。”
伊芙琳随手拉过座椅,让自己的大臣坐下。
座位的软垫仿佛藏了针,令前后两度担任书记官的男人坐得不算安稳。那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仿佛又回到了三人小队连夜赶报告的时候。
不同的是,彼时优等生一板一眼表情严格,督促自己那两位不靠谱的同伴时,身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活力。而眼下,那活力差不多完全消散。
“交给你了。”
瞥一眼萨克帝,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别的事情我可以直接动手揍到他头脑清醒,但是这件事你自己解决。”
“你确定我合适?”
萨克帝真诚地提问,然后在看到对方腰间挂着的鞭子时,本能地闭上了嘴。
这么多年过去了,心理阴影是一点都没见少。
曾经的三人组,眼下一位饱经风霜,一位锋芒毕露,还有一位……不做人了。
不仅不做人,看起来还嫩得像棵小青苗。
核心种打量着自己变化了太多的老朋友。他人生的前半截几乎是和克莱因、以及克莱因的家庭绑定的状态,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从未想到,会出现今日这样的场景。
“克莱因。”
重逢后第一次喊出旧友的名字,他静静地看着对方。
无论对方愿不愿意抬头,有一些话他都必须说。
“我无法替代身为人类的萨克帝€€沙利勒班决定是否原谅你的行为,毕竟我和他大概率已经算是不同的个体。”
“但是继承了部分记忆的我可以确认,自己不曾因此心怀愤恨。”
一如往昔的金棕色眼瞳,正温和地注视着自己曾经的友人、伙伴、并肩而行的同僚。
“我现在很好,独占一颗能源星,捡到一只还算不错的同盟者,还有一位非常爱我、而我也很爱他的伴侣。”
“这已经比我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局,还要好上许多了。”
“三十五岁之前我以为自己会化为宇宙的尘埃,三十五岁之后我明白自己更大的可能是躺在床上死去,无法移动,无法自理,多活的每一天都将因为愤怒而显得尖锐刻薄。”
“我从未因此而憎恨于你。”
他说。
“你是我最重要的同伴,也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你不……回来吗?”
一直处于缄默状态的男人终于开口,问出了一个脱离理智管控的问题。
他的声音像是深秋的风吹过枯萎的苇草,带着轻微的沙哑。
“你一向痛恨虫族,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你不会被迫滞留在那。”
萨克帝没有回答。
帝王绿色的眼睛看向他。
他们有着战斗中培养出的默契,不需要语言,就已经明白彼此的意思。
如果谈话的参与者是伊芙琳或者克莱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这问题都会变得相当要命。
克莱因的书卷气也体现在此,或者说,急迫让他失去了多年培养的沉稳。
“短期内不打算回去。”
懒散地笑一笑,萨克帝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尾巴摆出一个拒绝的形状。
“别给自己贴金。我滞留在虫族星域的原因,只能是我自己选择这么做。”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