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绕点头,颇懂人情世故道:“对,正在选本子呢,左右都拿不定主意,玉大人今日要是有空,能帮忙掌掌眼的话,那真是感激不尽。”
玉九思一边翻着《聊斋之画皮》,一边答道:“我就是一劳碌命,哪有闲工夫看话本子啊,再说了,我对舞剧新戏一窍不通,可不敢乱提意见。”
这画皮鬼还挺有意思,一言不合就掏心掏肺,玉九思有些不舍地将书册放下,问道:“凤舞姑娘,你这话本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苏云绕一眼就看出来,他书荒了,笑道:“博文书铺里就有的卖。”
玉九思轻咳一声,掩饰道:“那个,大概申时末左右,王府马车就来接人,对了,给《小狐仙下山》配声儿的乐师和口技者,最好也一块带上,我这就告辞了,哎,瞧我这劳碌命……”
抱怨着自己劳碌命的玉九思,刚一出了百花楼,便扭头去博文书铺买话本子去了。
第二十五章 瑞王府上摆场子
才大半日不见, 天生劳碌命的玉九思,就已经将《聊斋之画皮》和《倩女幽魂》两册话本子都给读完了。
申时三刻再来百花楼接人时,玉九思再不说不好乱提意见这种话, 相当不客气地建议道:“凤舞姑娘, 人不能舍本逐末,妖精鬼怪亦该如此, 一个个不好好修行,偏要跟那些个穷酸书生情啊爱的, 能是什么正经的妖精鬼怪!我觉得画皮鬼就很不错,掏心掏肺干脆利落, 要不你下一出新戏就排《画皮》吧。”
苏云绕心说:那是因为你看的《画皮》,仿写的是蒲松龄原版,这要是参照了后世改编的电影《画皮》, 其内核也同样还是情情爱爱。
玉九思只驾了一辆马车过来, 苏云绕他们要带的行头有点多, 好在百花楼画舫买不起, 马车还是有两辆的, 一辆青布棚的要旧一些, 一辆乌木顶的则是崭新的。
苏云绕一边将绘着山水坊市等背景图案的布幔放到青布棚马车上, 一边点头道:“好啊, 好啊, 下一出新戏就排《画皮》。”
这本身也是他跟柳大娘子商量好的结果,剥皮换脸的那一桥段, 到时候可以借鉴川剧变脸。
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是压根儿就没有“变脸”这一绝活, 还是或许已经有了,只是没有流传开来而已。
总之金陵这边的百姓是绝对没有见过的,到时候肯定能出彩!
玉九思得了准确答案, 心里顿时升起了几分期待,又提议道:“要我说这新戏排到王生挖心惨死,道士收鬼伏妖,其实就可以结束了,后面陈氏乞救王生这一段,实在大可不必!那王生本就是个好色蠢货,死了也是活该,凭什么还要让他起死回生,还能有机会浪子回头!”
玉九思批判得很是真情实感,苏云绕也是极其赞同的,无奈写书人不赞同啊!
苏云绕转述自家的大哥的原话道:“这世道对女子多严苛,王生死了倒是不打紧,可你让陈氏如何活?两人若是已育有稚儿,又叫稚儿如何活?”
玉九思闻言十分气闷,那无言以对的模样,跟苏云绕当初是一样一样的。
苏云绕暗道:得亏我当初讲故事的时候,还把陈氏为救丈夫吞食痰唾那一段,给改成了磕三个响头就算完事,不然你们铁定更受不了。
背景道具、衣服头套、用惯了的乐器等等,全都收拾齐全了,也都放在了青布棚马车上。
苏云绕领着鹦歌儿、玉铃铛、魏琴、采薇四人,一起坐上了王府马车。
鹦歌儿只有十四岁,模样甜美,有一副空灵悦耳的好嗓子,还会模仿鹿吟鸟叫、烟火人间、浪潮涛涛等各种声音,天赋简直强到逆天,可惜却没生在一个好时代。
魏琴麽麽则擅长各种乐器,甚至能一手敲扬琴,一手击锣鼓,百花楼里姑娘们,大多都是跟着她学的音律本事。
玉铃铛不必说,她演的是《小狐仙下山》里的书生,采薇演的则是《小狐仙下山》里的官家小姐。
然后还有另外四名龙套和两名乐师,乘坐的是百花楼另外一辆乌木顶的新车,那可是柳大娘子的出行座驾,今日也拿来撑场子。
两辆车全加在一起,台前幕后也就刚好十人而已,去乡下唱社戏的草台班子怕是也比她们人多。
可就是这么一个草台班子,如今却要到王府里去摆场子了!
玉铃铛和采薇性子活泼,如今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就连魏琴麽麽,也越发地严肃了。
只有小鹦歌儿还是一副游离世外的模样,心思也不知道又沉浸在哪一处内心世界里去了。
倒是不因为她有多么地处变不惊,而是因为这小丫头有轻微的自闭倾向,不怎么在意周边的环境。
一行人,三辆马车,前后从王府侧门进去。
到了一处园子外时,有小厮帮忙将青布棚马车上的行头搬了下来,玉九思亲自领着她们进去。
那园子极大,粉樱花连成了一片海,中间还夹杂着大红色的海棠,雪白的梨花……,就跟漫天的彩霞停在了凡间似的,浪漫得不像话,美得更是惊心动魄。
玉铃铛和采薇瞧得惊叹出声,却被魏琴麽麽不轻不重地都掐了一下,提醒她们老实点,莫要造次。
花海里传来一阵阵男子的欢笑与喧哗之声,苏云绕他们只是绕着花海走,并未真正进到里面去,最后落脚在了花海外围的一处戏楼里。
玉九思带着她们在戏楼前后里外都转了一圈,交代道:“凤舞姑娘,这些背景布幔要如何布置,你只管吩咐这些小厮去办就是,里面是后台,还请各位姑娘快些装扮起来,我待会儿就去请王爷他们过来,给各位留半个时辰的功夫,不知可够?”
苏云绕点头道:“足够了。”
《小狐仙下山》的背景大部份都是以透视原理,绘制在一帘帘垂挂的白色布幔上的,只需要按照前后次序挂好就成。
只是换场时候,需要有人在二楼,将前一场的布幔卷起来,后一场的布幔垂下。
十几名王府小厮,外加一名王府管事,因为有玉九思在旁边看着,倒也都十分配合。
见戏台子布置得差不多了,玉九思才起身离开,前去通知那群赏花喝酒的少爷公子们,好戏就要开场了。
戏楼后台里,苏云绕和玉铃铛等人正抓紧时间装扮,魏琴带着鹦歌儿和另外两名乐师已经调好了乐器和开好了嗓。
夕阳挨着山尖,漫天彩霞与遍地芳菲相映照,一丈高台,被锦绣布幔所遮掩,叫人瞧不透半分底细。
戏台下桌椅成排,宾客们陆续入座。
刘三公子今日特意带着他那副西洋眼镜,两个连着的镜片用细金链子挂在脖子上,要看人的时候,还得自己用手架在眼睛前。
刘三公子跟薛二公子坐了一桌,却架着眼镜偷摸着往隔壁瞅,低声纳罕道:“那人可真是稀奇,上回还说自己是勇毅伯府的公子,这回再见面,却又说自己是昌平侯府二公子,脸也比上回白了,眉毛也比上回秀气了,你上回从画舫回去后,跟我说她是女扮男装,我还不信,如今算是相信了。”
刘三公子用胳膊捅了捅薛二公子的腰眼,声音压得更低道:“勇毅伯府人丁兴旺,名声低调,府里究竟有几位公子,外人还真不一定清楚,可昌平侯府却是皇后娘家,府里除了老侯爷和老夫人之外,就只剩一位孀居的世子夫人,以及一位已经成了亲的长孙少爷,和另一位刚逃了与瑞王殿下婚约的二小姐,嘿嘿,这所谓的‘二公子’,今日可真是半点也不遮掩啊。”
刘三公子说的这些话,在座之人谁又想不到呢。
薛二不想搭腔,偏这厮愈发地没完没了,又嘻嘻笑道:“今日她跟着苏容康(苏舅爷长子)到的时候,还称呼王爷为表兄来着,王爷却将其忽视了一个彻底,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却也没开口要撵她出去,你说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要是刘三公子在婚期前一日被人逃婚打了脸,他非得闹得个老死不相往来才成,哪能容得下悔婚之人一次两次地在自己面前瞎蹦€€。
薛二还是不理他,朝他旁边经过的瑞王殿下却侧头问道:“刘三公子可是对本王有何意见?”
刘三公子吓得赶忙放下西洋镜,摆手摇头道:“没,没没……,没有!”
刘三公子急中生智,思维十分活跃道:“听说百花楼改成了戏社,凤舞姑娘她们估计是头一回出楼摆场子,又是在皇家园子里,我这不是担心她们会不会紧张么。”
瑞王闻言,抬眉笑了笑,霸气维护道:“在本王地盘上,她自是想怎么跳就怎么跳,还有人敢喝倒彩不成。”
说到这里,瑞王却又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宠溺道:“算了……,本王还是去瞧瞧吧。”
瑞王说完,还真就亲自去了后台。
刘三公子惊得下巴险些落地,双目放光,十分八卦道:“王爷跟凤舞姑娘处了几回,这是真上心了?”
还是当着那位“二公子”的面!有意思,实在太有意思了!
玉九思跟在瑞王身后,之前因为去百花楼接人,所以不知道府里的情况。
他也是到了这时候才瞧见,苏蓉玉今日竟然也来了,还是跟着苏容康一起的。
玉九思有些不可思议道:“还真被王爷您猜准了,她果真去投奔苏氏本家了。”
柴€€不甚在意道:“以她的脑子,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
两人绕到候场的地方,就瞧见苏云绕她们早就装扮整齐等在那里了。
苏云绕找了一个木箱子站在上面,其他人整整齐齐排成两排,正挺直了脊背听他讲话。
苏云绕神色肃穆,语气振奋道:“王府摆戏台,世家公子皆为看客,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了!”
“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谁也不准掉链子,务必要打响‘灵风戏社’扬名的第一战!”
“百花退场,灵风飘扬,诸位姐妹,往后是风光,还是寂寥,就全看今日了!”
小鹦歌儿呆呆望着激情演讲的苏云绕,鹦鹉学舌道:“百花退场,灵风飘扬。”
魏琴、玉铃铛、采薇等人不甘示弱,目光坚定,紧握双拳,齐声附和道:“百花退场,灵风飘扬!”
“灵风飘扬!”
“……”
柴€€与玉九思立在拐角处,齐齐望天,努力咬住嘴唇,就怕笑出声来。
柴€€琢磨着她们应该是不紧张的,便不打算上前打扰,带着玉九思又转身离开了。
离了两三丈远后,二人才不再忍着,笑得肩膀直抖!
柴€€眼里满含趣味,闷笑不已道:“好一个灵风飘扬!这是要在本王府上扬旗,在那儿开誓师大会呢。”
玉九思险些笑岔气,扭头吩咐身边的小厮道:“哈哈,去、去告诉凤舞姑娘一声,就说看客差不多都入席了,可以鸣锣开场了,到她们扬名的时候了,哈哈哈……”
第二十六章 大概是他想多了
春日百花宴, 瑞王殿下给金陵府的一流世家和显赫权贵都发了帖子。
赴宴的都是年轻一辈,倒不是年长的家主们故意拿乔,主要是瑞王殿下送帖子的时候就委婉暗示过了, 说是只愿与同辈相交, 彼此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讲究,兴趣爱好也更要投契一些。
有的人只当是瑞王殿下本就特立独行, 这是在京城呆腻了,跑到江南来消遣, 特意找了同龄人陪玩呢。
还有那些思虑深远的,便联想到瑞王乃当今圣上唯一子嗣, 却因先皇遗诏,无法正位东宫,如今太子势大, 瑞王估计也得避嫌退让, 不与各家家主过多往来, 免得落个结党营私之嫌。
有道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此事端看个人是如何理解。
沈知孝作为金陵知府家的三公子, 正儿八经一衙内, 自然也是收到了帖子的, 只是他却不与刘三公子等人坐一桌, 毕竟虽然都是权贵二代, 但也还有纨绔子弟、上进学子、家族继承人等,种种细分。
不是一类人, 自然是说不到一起, 也坐不到一起的。
沈知孝跟另外两名“上进学子”坐了一桌,三人看《小狐仙下山》,全都看入了迷。
台上小狐仙正在与书生依依惜别, 珍重不舍之音,听得人愁绪万千。
沈知孝眼里充满向往,暗道:科举仕途,艰辛险阻,日复一日地苦读,枯燥又乏味,若是也能像台上的书生一样,有如此奇遇,得一神仙好友,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可惜与他同桌的“上进学子”,跟他却不是一样的想法。
只见旁边那穿着杭绸青衫的男子,扼腕顿足道:“这戏排得不好!明明书生与狐仙已互生情愫,又何必使其分离?!便是娶了那官家小姐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效仿娥皇女英了?”
“……”
沈知孝手里正好端着茶盏,却被这话恶心得险些将茶水泼他脸上!
娥皇与女英乃尧之女,同嫁帝舜为妻,地位相等,无妻妾之分。
小狐仙乃山野精灵,无凡俗背景相倚靠,若将其困于后宅,又如何能与官家小姐争长短?真要留在书生身边,多半也只能为妾,最后被人算计到死。
让一个救过自己性命,又屡次帮自己躲过算计的恩人为妾,光是有这种想法,便已经是忘恩负义了!
沈知孝盯着那男子仔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