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分化 第49章

他那个有钱的男嫂子也不知道去哪了,她不敢问,怕勾起她哥的伤心事。

眼下魏伊一努力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容,说,“哥,下周有樱花节,就在市植物园,我们要不要去看啊。”

医生前两天有和伊一谈话,按他们的经验,这种长期战,熬身熬心,病人家属的精神和心态也很重要,不要只关注病人忽略自己,不仅要休息,更要好好生活,眼见着魏寻一天比一天憔悴,医生就只好多和伊一说了几句。

“啊?”魏寻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他就得去搬家公司当搬家师傅了,他刚开始在周末干这个,本来力气就不够,流程还不太熟,得早点到客户家里去看看,他根本没心思理解魏伊一是什么意思,就说,“你和同学去好好玩,要多少钱。”

“不要钱,哥,免费的。”魏伊一心里已经开始难受,她说,“我们一起去吧,拍了照片回来给奶奶看。”

虽然植物人过了三个月苏醒的概率只有个位数,但医生说他们的情况不是完全没希望,所以谁也没办法放弃奶奶。

“你去吧,让同学给你拍,拍得好看点。”说着魏寻想站起身来,说,“我得走了,下个探视时间你再去陪奶奶说会儿话吧。”

“哥。”魏伊一稍微大声了点,眼里忽然就有了泪,她不该在魏寻面前哭的,但她克制不住。

他们家不停遭变故的时候,伊一还小,就算奶奶癌症,家里也算是有两个人撑着,但现在她眼见着魏寻要撑不住了,她很想顶上,但好像她的肩膀还稚嫩的很。

她说,“哥,你不要再惩罚自己了。”

“奶奶不会怪你的。”

魏寻脊背僵住了一瞬,屁股落回椅子上,看见魏伊一无助又难过,魏寻垂了点头,心上又像扎刀子,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觉得要不是他犯了错,他怎么会连累他们到这种程度。

魏伊一从包里取了纸巾,给自己把眼泪都擦干净,振作了点说,“我今天是想和你说,我打算休学。”

魏寻的目光刷地就落在魏伊一脸上,说,“你说什么?”

还没等魏伊一解释,魏寻已经大为光火,他现在就是根撑到了尽头的皮筋,稍微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断掉,他说,“休学?不行。”

看着意料之中的反应,魏伊一撑着自己冷静又柔声地讲,“我问过了,休学一两年没有什么影响,我先出来打工赚钱,等我们缓过来了,我再回去接着念就行了。”

“谁让你想这些的?你知道现在社会竞争有多激烈吗,你晚两年再出来,工作更不好找了。”

“那我不休学打工可以吗?我保证正常毕业。”魏伊一退了一步说。

魏寻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魏伊一说,“我找了个家教的活儿,下个月的生活费你不用给我了,我自己有钱。”

小姑娘长大了,学会先斩后奏了,还学会以退为进了。

魏寻现在的脑子根本有点转不过魏伊一,她就已经说,“哥,你别一个人扛着,你让我帮帮你好不好,奶奶不只有你一个孩子啊。”

他们半晌没有说话,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但唯独好像这一角,怎么都照不过来似的。

魏寻张了张嘴说,“哪有那么糟,我还有钱。”

魏伊一无奈,说“你别再骗我了,你都不敢去见医生,不就是怕催你要钱吗。”

然后她接着说,“真的是家教,一点都不累,只想要我们学校的学生。”

魏寻僵硬地抬头看她,问,“真的?你已经去过了?”

魏伊一很笃定地点头,说“已经去过两次了。”

“你一个女孩子,要小心,多长点心思,有情况要及时给我打电话。”

魏伊一都认真应下来了。

魏寻想走,但他迈不动腿,抱住自己的头,愣怔地不说话,他不能难受,有些情绪一旦唤起一点,能维持他继续强撑下去的堤坝就会在一夕之间被冲垮。

他只是不停地小声说,“对不起伊一,是哥没用。”

魏伊一轻轻抚着他的背,眼泪被从眼眶里倒流回去进了嗓子里,又咸又苦。

那晚魏寻打工回去已经接近凌晨,一推门,蓝念正坐在客厅吃泡面,远远地问魏寻,要不要也来吃一点。

蓝念很久没回来了,不知道又从哪处住处突然搬出来的,她看魏寻人快死了大半个,就起身拿碗给他盛了半碗出来,还倒了一杯果汁给他,说,“补充点维C。”

“谢谢。”魏寻喝了口果汁,说。

“我说我不在,你也太夸张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这个泡面还是我从角落里翻出来的,都过期两个月了。”蓝念挑起眼皮来,声音故意灵动活泼了一些,希望能冲淡点魏寻身上的死气沉沉。

魏寻忙了一天,现在几乎没什么能量,反应了一下才说,“对不起啊,明天我买一点东西补进去吧。”

蓝念叹了口气,说“我是那个意思吗。”然后她捧着锅痛快地喝干净汤,之后对魏寻说,“算了,反正我回来了,你有福了,等着改善生活吧。”

蓝念回来住了大半个月,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及过去发生的事,在克己复礼的异性距离下,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魏寻的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

陆隽霆如常下班后,车子上了环路,鬼使神差地下错了出口,方向是直奔着他和魏寻曾经住过的那间别墅去的。

今天下午,陆苒曦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彻底归于平静,他得出点空来,又翻开了张律送来的盯着魏寻之后的汇报资料。

在一些看着令陆隽霆非常不舒服的窝囊求生的真实记录后,他翻到了夹在隔页里的几幅图片。

是他和蓝念从街边零散摊位组成的菜市场里,拎着大袋的菜和肉出来,袋子过沉,是一人拎着一边的,另一只手上,两人拿了支一样的冰棍。

之后回了同一个住处。白纸黑字上面张律用得明晃晃的字眼是,“疑似同居。”

陆隽霆定睛望着图片上魏寻的背影,比旁边的蓝念高出一点,和omega站在一起的时候,倒也不算是不般配,哪天他们突然去结了婚,可能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理解魏寻现在决定借用什么力量,如何爬出人生的炼狱都是他自己的事,不管是他要情感抚慰还是物质支撑,都和陆隽霆没有关系。

但他依然靠在椅子上难得愣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几页A4纸惨兮兮地被扔进了垃圾桶。

别墅里冷清寂静,陆隽霆敲开灯,发现和他印象中的屋子不太一样了。

他最后走的那一次,到处都是魏寻的东西和他们生活过的痕迹,烤箱里还冒着热气。

但意料之中的,方助理已经派人打扫过了,一切如初,仿佛没有人住进来过。

陆隽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见了对面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上反光完整倒映出的自己。

他想起了周言心走的时候,在机场众人面前,她走到陆隽霆身侧,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用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的温柔声音,留给他的话。

陆隽霆冷笑了一声,这房子太大又空旷,这声低笑隐隐地有回旋的余声,他缓缓低下头,脖颈后侧绷出条条青筋。

陆苒曦这件事,陆隽霆处理得留了余地,没有把周言心送进监狱是他承认周言心生他养他以及陆家是团算不清理不顺的黑洞。

他本以为可以到此为止,勉强两全,却没想周言心枉费他一片苦心,恨他入骨。

周言心嘲讽他说,“阿霆,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铁石心肠,你是我生的,我再了解不过了。”

“小时候你要保护陆苒曦,长大了不肯分化陆建强买来的alpha,哪怕弄伤自己。”

“只是不愿意听摆布吗?那你那么恨陆建强,怎么他抢救那次还是让他睁了眼呢。”

“认清吧,你和他根本不一样,他没有人性残酷寡恩,但你绝情的同时却总还留着一丝没有用的情面。”

“所以一样都是众叛亲离,陆建强感受不到的痛苦,你能。”

周言心说得舒服了,心里的浊气也散了个干净,带上墨镜扬起了头,她最后落在陆隽霆耳朵里的话是:“祝你孤家寡人,饮恨终生。”

再抬起头来,陆隽霆的眼眶已有一片暴戾的暗红,呼吸变得很沉重。

孤家寡人?众叛亲离?那又怎么样?

他不是一直都这么活着吗?

脑海里莫名倏忽闪过了魏寻的身影,那一抹明明之前还在死心塌地看向他,一转眼推开了,就真的离他远去的背影,在这一刻,忽然成了某种一语成谶的命运。

但陆隽霆不可能信什么命。

如果他不想让谁走,他倒要看看,谁敢走。

张律忽然来了电话,陆隽霆接了起来。

可能是陆隽霆语气太差,张律有点犹豫,但还是因为陆隽霆一直没有给过他回信儿,导致他实在不确定这笔调查魏寻的成本要不要一直出。

结果,陆隽霆有些阴沉地回答他,“继续。”

张律得了令,虽然有一丝无奈,但也没办法,又不是花他的钱,本打算赶紧撂电话,陆隽霆今天一听就不怎么正常,像是非常emo,但没想到陆隽霆张嘴又是一项违法边缘试探的工作。

“调查一下蓝念。”

“好的。”张律答应完,感觉陆隽霆还是不想挂,就试探性地问,还有别的事吗。

半晌,陆隽霆听起来像是稳定了一些,问,“他奶奶那怎么样了?”

“没变化,老样子。”

“三院?”

“对。”

陆隽霆声音更沉了,又问,“他还是不知道钱是哪来的?”

“不知道,他是这周开始欠费的,下周开始才走咱们慈善基金,应该还没来得及察觉。”

张律说到这,又多寻思了一会儿,揣测着问,“要通知他吗?”

陆隽霆沉默片刻,声音已经沉静如水了,最后说,“不用。”

第二天早上,去公司的路上,陆隽霆给三院分管神经外科的副院长去了一个电话。

不算太熟,见过几次面,算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所以陆隽霆在电话里语气格外礼貌尊敬,敲好了对方时间,陆隽霆做东请他吃顿便饭。

“我走了之后,你自己一定照顾好自己啊。”蓝念一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摊开在客厅,七零八碎的衣服她匆匆忙忙地往里扔。

蓝念最近遇上点麻烦,十几年前的事情不知道被哪个挨千刀的翻出来的,冒出来一个找她追债的金主,连那个人的脸蓝念都不记得了,翻来覆去地想,才想起来好像是她来A城之后不久,第一个正经确立关系的。

那时候不成熟,留下了点什么把柄倒也不稀奇。

如今人家又找回来,死是死不了,对方是个文化人,就是缠得她要命,只好先躲出去A城一段时间。

她风风火火走之前,还记得和魏寻说,“你要是缺钱,一定和我说啊。”

蓝念惦记得没错,魏寻上周成单后那笔钱,已经快花完了。

这两天他完全不敢查医院的住院账户,拒接一切陌生电话,去医院也都等着医生护士下班了,摸着黑看值班护士睡着了他再进。

生怕被谁逮到让他交医药费,也是他还剩一点点运气,最近还真的没有被谁抓到过,医院也没有催过他。

但是他不能用蓝念的钱,人人都知道救急不救穷,这种事是无底洞,是不能开这个口子的。

他只能找别的办法赚钱,他们那个保险公司效益不好,公司顺势裁员,也就是魏寻拼尽全力当时手里还有一笔合同,才堪堪躲过一劫,但他能躲到什么时候,不好说。

一点办法也没了,体力活也干过了,信息素也卖了,酒吧卖酒也去了。

可惜活到三十岁,魏寻才发现,他这种一路念书读出来的人,就算再豁得出去,比起酒吧里那些大庭广众之下就能脱衣服舌吻的,他真的是比不了。

上班原来是他最会的赚钱方式。

他带着一身的不堪和卑微,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累,此生从未体验过的累。

如果有谁能帮帮他就好了。但很快他又开始唾弃自己,为什么还想着不劳而获。

他又在半夜悄悄潜进医院,主治医生是个仁心仁术的好人,早早就知道了魏寻的情况,最近因为找不到人,所以在桌面上留了一张字条,写着“你已经尽力了,从医学角度,不论是想坚持还是放弃,都合情合理。下周来办公室聊一下吧。”

魏寻觉得这短短一行话,藏了太多医生的潜台词,现实就直白地怼到他眼前,他无处可以躲,攥着纸条,只觉得身上某根弦隐隐地要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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