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宠妻续命 第85章

“?”小公主抬头。

小少爷打着哭嗝,含着两包眼泪水的眼睛拼命眨,示意她看后头。

小公主皱眉转身,只见宜春池畔的杨柳树下,一道熟悉的明黄色身影正半卧在竹榻上,香在炉中寂静地烧着,茶也在壶中兀自煎煮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榻边临湖支着一根鱼竿,鱼竿的主人一只手握着半卷书,一只手撑着额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一旁伺候的大太监怀禄一脸无奈,拂尘掩着手,悄悄示意他们快走快走,别搅了圣上的清净。

完蛋。

皇阿爹又在这儿钓鱼呢。

小公主顶着数道看好戏的目光,僵硬地拽着小少爷,螃蟹似的,横着往一旁跨了两步,试图就此跨出皇帝的视野。

“阿鸢。”皇帝却用那把慵懒但暗含威严的嗓音唤住了她,“过来。”

雍鸢清脆地欸了一声,立马绽开甜甜的笑容,风一般奔过去,一头扎进皇帝单薄却温暖的怀抱,埋着头一通乱拱:“皇阿爹又在钓鱼吗?今天钓到了吗?这湖里真的有鱼吗?刚刚你是不是睡着了?阿鸢吵醒你了吗?”

小孩儿每天都有许多问题,小嘴只要一张,就叽叽喳喳一刻不停。

那谢府小少爷此时倒是稳重多了,一步步正经走来,规矩请安:“皇姑父好。”

雍盛点头,瞥见他泛红的眼眶,伸手用力一刮雍鸢的鼻梁:“说,你是不是又欺负怀风了?”

“我没有,他本来就是个爱哭鬼。”雍鸢狡辩,“就因我的风筝撞了他的风筝,两只风筝一起飞跑了,他就偏赖上我了。我没法儿,只能陪他满世界找。”

雍盛一愣,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放软,笑道:“风筝放跑了,晦气也就放跑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但他心疼他娘亲亲手给他做的的兔子风筝,还想多玩两回呢。”

“哦。”雍盛沉吟一声,问谢怀风:“那现在怎么办呢?雍鸢把你的风筝弄丢了,就罚她也亲手做一个还给你好吗?”

谢怀风很懂事,彬彬有礼道:“小殿下无心之失,侄儿不用她赔。”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雍盛对自己这个便宜闺女很头疼,扭过脸问怀禄什么时辰了,答说已然未时三刻,遂板起脸来,“都这个时辰了,午课早就开始,你二人怎么还在这里撒欢?”

雍鸢小声嘀咕:“我不想去。”

“什么?”

这还得了?小小年纪就厌学不学好,长大了岂不养成一根废柴?

雍盛清清嗓子,端起当爹的架势,准备对逆女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劝学。

没想到雍鸢自有她的道理,握着粉拳愤然道:“太傅昨日给我们讲了卧冰求鲤和哭竹生笋的故事,教我们什么是孝,要我们学晋人王祥和三国孟宗一样孝顺双亲。阿鸢因为笑话他们笨,不想学他们,被太傅打了手心。”

“……”雍盛心疼了,仔细检视小孩儿的掌心,确实发现了淡淡的笞痕,于是将她抱上膝头,认真问,“那阿鸢觉得他们哪里笨?”

“冬天母亲想吃鲜鱼,就脱了衣服躺在冰上,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融化河里的冰。冬天母亲生病了想吃鲜笋,就跑到竹林中,扶着竹子哭。这难道不好笑吗?传说故事里都是骗人的,实际的情况是,往往鱼没抓到,人就先冻死了,笋子没长出来,人就先哭瞎了。母亲想吃鱼吃笋,他们就去市集上买啊。”

雍鸢板着小脸儿义正严词。

“那他们要是没钱,买不起呢?或者当地冬天压根就长不出笋呢?”

“皇阿爹好厉害,太傅也这样问呢。”雍鸢抠着手指道,“他们没钱,就应该去想办法挣钱,挣不到钱,买不了鱼,就是他们自己没有能力,同样地,当地冬天没有笋,就托人从温暖的地方代买然后放在装着冰的冰鉴里运过来,这也做不到,还是没能力。所以想要孝敬父母,自己先得有能力,否则就只能天天盼着湖里跳出鱼地里长出笋这样的奇迹发生。”

没想到才六岁的孩子就能想到这些,并这样有条理地表述出来,雍盛哑然,倏地又想起当年也是各种“离经叛道”被老师各种嫌弃的自己,无奈地笑了:“嗯,皇阿爹觉得阿鸢说得很是在”

雍鸢黑白分明的瞳眸一亮,气焰越发嚣张了:“连皇阿爹都站在阿鸢这边,说明阿鸢占理,这次太傅先生必须给我道歉,否则我就不回去听他念经。”

“不过,太傅当然也有他的道”雍盛话锋一转,“皇阿爹再考考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假的故事却能流传这么久呢?难道大家都是笨蛋吗?为什么从古至今都强调‘孝道’呢?强调孝道有什么好处呢?唔,先别急着回答皇阿爹,回去好好儿想想,给你……十日时间,好不好?”

雍鸢本来已经张开的小嘴又闭上了,似懂非懂地点头,见雍盛动了动胳膊,这就要把她抱下去,连忙亲昵地搂住雍盛的脖子,企图延长翘课的时间,没话找话道:“皇阿爹,前些时阿鸢听说您曾经大婚过?”

“嗯?”雍盛笑容稍浅,反问,“你听谁说?”

雍鸢小手一指,飞快地栽赃谢怀风。

黑锅从天而降,谢怀风可从来没提过这茬,但他嘴笨,一急,越发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只能憨憨地把颗脑袋摇得波浪鼓一样。

雍盛有点同情这小子,也不去计较是何人暗地里摇唇鼓舌了,捏捏雍鸢的脸蛋儿,问:“阿鸢想知道什么只管问。”

“真的?这么说,阿鸢确实是有皇阿娘的?”雍鸢其实早就想问了,一起读书的皇亲二代们人人都有父有母,她却只有皇阿爹和皇祖母,皇阿爹每天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都没人陪他玩儿,多可怜啊。

“那皇阿娘人呢?”她天真地问。

“她走了。”雍盛也并不因为她年纪小就随意敷衍她,而是认认真真地答。

“走去哪里了?”

“皇阿爹也不知道,兴许是很远的地方,兴许,就在眼皮子底下。”

“那她还会回来吗?”

雍鸢问出这句话时,听到皇阿爹的呼吸猝然停滞了一下。

“大概是不会了。”

“为什么?”

雍鸢甜甜的嗓音低了下来,她虽然小,但也能体察到皇帝迅速低落下来的情绪。

“为什么呢……”雍盛望向池水中飘荡着的凋零的山茶花,一大朵一大朵,曾经枝头上怒放时有多热烈鲜活,而今就有多落魄凄凉,他听到自己冷淡的嗓音已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可能她不喜欢待在宫里,而且,她也不怎么喜欢皇阿爹。”

这对名义上的父女却有一脉相承的护犊子属性。

雍鸢立即义愤填膺了:“皇阿爹这么好,长得好看,人也温柔,懂的还多,比只会哭的谢怀风强那么多。皇阿娘竟然不喜欢皇阿爹,皇阿娘坏!”

无辜躺枪的谢怀风:“……”

雍盛被她生气的样子逗笑了,附和道:“嗯,她是个坏女人。”

“那皇阿爹以后还是不要喜欢她了。”雍鸢把软软的脸颊贴上雍盛的,蹭了蹭,用她独有的方式安慰雍盛,“姑姑说,别人如果好心送我桃子和瓜,我就该送别人美玉。别人如果对我不好,我就该拔了他的牙。”

雍盛扶额:“你姑姑的原话应该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差不多啦,姑姑还说……”

雍鸢叽里呱啦,持续输出鸢言鸢语。

雍盛不得不打断她:“对了,皇阿爹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语气挺不寻常。

雍鸢警惕地竖起耳朵:“什么?”

“过会儿你姑姑就会入宫觐见,算算时间和脚程,眼下估计就快走到御花园了。”

“啊?啊??!”

活像见了鹰的兔子,雍鸢猛地一挣,从雍盛膝头跳下来,拉起一直默默发呆的谢怀风撒腿就逃,“皇阿爹慢慢儿钓鱼,儿臣知错就改,这就去学堂乖乖读书了。”

雍盛勾起唇角。

说来也巧,她前脚刚一溜烟没了身影,雍慈长公主后脚就到了跟前。

“方才似乎听见了阿鸢的声音。”或许是母女间的血脉感应,雍慈环视四周,又看看天色,疑惑地眯起眼睛,“这会儿她不是该在文华殿吗?”

“你听错了,许是枝头上的鸟儿叫得太过婉转欢快,听着恍若人语。”雍盛睁着眼睛说瞎话,示意怀禄赐座,又亲自斟了一杯茶,“也可能是多日未见,你想她了,过会儿待她下了学,就去看看她。她这些时也总念着你。”

“哼,那丫头生就古灵精怪,又被你和母后纵容得刁蛮任性,除了我,阖宫上下碍着她的身份无人敢当面叱骂。骂得多了,如今她不躲着我就谢天谢地,哪还敢奢求她念着我?”

雍慈向来干练直爽,脾气火爆,有什么便说什么,她先育有二子,总算盼来这么一个小女儿,偏偏一出生就被送入皇室过继给了雍盛,要说完全没有一丝怨念,未免违心,只是她也清楚,这是雍鸢的使命,避无可避。

不知是从哪朝哪代开始的,大雍皇室一直都有这样一个传统,历任长公主必须由他姓过继。听说只有这样才能保得皇室香火绵延,招引来健康强壮的皇嗣。

她雍慈当年就是从范家过继进皇室,说来也奇怪,先皇或许曾经杀伐过重,登极后多年不育,听从钦天监的意见过继来长公主后,才诞下当今圣上和荣安郡王。

此事玄而又秘,是诅咒,亦或谶纬,总之皇室向来对此讳莫如深,但一代代又坚定执行。

如今皇位传到雍盛手里,同样得遵循这祖宗之制。而她的女儿亦步了她的后尘,成为新一代长公主。

雍慈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尊崇的地位与头衔将伴随阿鸢终生直到入土,忧的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阿鸢便放弃了自己人生与命运的主宰权。

除了这些,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

历代长公主都于那些当朝最有权势的重臣家族中择定,很难说这不是用来制衡的另一种形式的入质。

“阿鸢那么聪明,岂不知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她知道你都是为她好,将来定会如你所愿,成长为一个很好的大人,且放宽心吧。”雍盛将茶盏递过去,温声宽慰。

所幸,当今疼爱阿鸢,不似作伪。

雍慈饮了热茶,抽出随身携带的团扇就开始呼哧呼哧地扇,抱怨道:“大热天的喝热茶,一杯下去,浑身的汗都被逼了出来,真不知你是怎么耐受得住的。”

她近来体态越发丰腴,极为怕热,边大力摇扇边端详皇帝脸色,笑道:“自打入了夏,眼瞅着圣上的脸色就红润了起来,这是走运的兆头,定有好消息在路上。”

“长姊真料事如神。”雍盛命人换来凉茶凉果,展颜道,“昨日云州刚刚报了大捷。”

“我说呢,不过如今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雍慈道,“自六年前谢策月横死,圣上打散了其麾下的云州军,又征兵调兵组建了现在的虎威军,并力排众议擢升河雒转运使高献为帅统领虎威军后,虎威军就从没吃过败仗。要不人人都说圣上慧眼如炬呢,竟挖出高献这块宝贝疙瘩来,这两年他追击渠勒,屡战屡胜,如有神助,真是大快人心!”

“高献为人持重谨慎,不浮不躁,本不是激进主战之人。”雍盛道,“去岁渠勒掳掠边境蓄意挑衅,他竟破天荒地上奏,请命进攻,彼时朕还疑惑,觉得这不像他的作风,但以他之保守稳健,必是有十成把握才决定出兵,多番衡量之下,朕准了。后来才听说,他有个得力副将,年富力强,骁勇善战,更难得的是熟谙兵法,谋略过人。朕才恍然大悟,得将才者,得大势,此言非虚。”

一谈起朝政军务来,皇帝病病歪歪的身体就好像注入了无限充沛的活力,连瞳眸都亮了不少。

雍慈看在眼里,想起近几年来朝中推进的一系列改革,不可否认,这位初时并不被人看好的少年皇帝在逐渐掌控权力的过程中表现出惊人的统驭天赋。

当时的形势,于他而言,得天独厚——左相右相相继去职,谢衡也被罢免了枢密使的职位,以往用来衔接皇帝与百官的宰辅之位被彻底悬置,相权在各方乱斗中被消磨收割,皇帝有了直接统御百官的机会。

而雍盛抓住了这个机会。

为了更高效更便捷地处理庶政,皇帝组建了临时内阁,阁员人数不定,由皇帝亲自任命,有议政权无决策权,相当于皇帝的高级秘书团。彼时的内阁成员包括户部尚书林辕,由大理寺卿调任兵部尚书的杨撷,礼部尚书吴沛,翰林院修撰薛尘远,翰林院承旨范臻,共五人。

除了内阁,还组建了金羽卫,除了保护皇帝的安全,还有巡查缉捕、刑讯审问、刺探情报之能,其堂主狼朔原只是宫廷骐骥院的一名普通侍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今竟能与殿前司谢戎阳平起平坐,也算是一飞冲天的传奇人物。

这一阁一卫的落成让许多官员后知后觉,原来皇帝早已筹谋已久,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万事俱备,只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谢衡的失势是因自大骄矜导致的偶然吗?

后背泛起一阵凉意,长公主赶紧收拢发散的思绪,重新接上话茬。

“正要说呢,这位副将的大名如今在民间可是如雷贯耳,以他的事迹编的话本子和皮影戏风靡了整座京城,说他只带着区区五十骑兵就敢孤军前往渠勒大营,还杀了个三进三出!这人是叫祁昭吧?好名字,昭者,日明也。如此英雄,可惜缘悭一面。”她不无叹息地道,“哪日他入京述职,本殿下定要亲往探视,看他是不是真的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长着三头六臂铜筋铁骨。”

“何止你,朕也未曾有幸得见这号人物呢。”雍盛淡淡道,“去岁岁末高献进京述职,朕提出要见见此人,高献说他孤身一人并无家眷亲友需要探视,便留在云州驻守并代理军务了。”

雍慈咋舌:“原是个狠人。”

感叹完,又补充了一句:“亦是个可怜人。”

两人闲聊一阵,雍盛自去听政。

雍慈往慈宁宫请安稍坐,待得雍鸢下学,与皇帝一道用了晚膳,雍鸢吵着要和姑姑同睡,皇帝答允了,雍慈推脱不过,也就顺承下来,留宿在雍鸢寝宫。

及上了榻,雍鸢搂着雍慈打开了话匣子:“姑姑你知道吗?皇阿爹夜里并不睡在晏清宫。”

雍慈细致地替她整理着鬓发,随口问:“那他睡在哪里呢?”

“宫里有一个长满了杏花的地方。”雍鸢道,“有一次阿鸢生病,不想吃东西,皇阿爹带我去那里荡了秋千,那里有池塘有竹屋,没有闲人打扰,还有一只会说人话的鸟,阿鸢很喜欢那里。”

雍慈搜寻着记忆,想起雍盛曾经重修过高祖废弃的杏花坞,心中若有所感:“那改天阿鸢带姑姑去看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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