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宠妻续命 第126章

“不是我要反,而是那位逼得我们不得不反,他忌惮我等的势力已久,不扫除殆尽不足以绝后患。”戚长缨冷哼,“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若不尽早绸缪,抢占先机,待到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的时候,我等恐怕就要相继步我兄长的后尘了。”

如此危言耸听,众人心惊肉跳,面面相觑。

申总兵嘶一声,粗噶道:“如若要反,光靠我们几个手底下的兵和你的赤笠军,只怕不济事。”

“倘若加上西南苗人呢?”戚长缨从袖中拿出一封火漆封过口的密函,幽然道,“这是我与苗王阿檀石那定下的盟约,我若于衢婺举事,他必派兵策应。”

有人道:“苗人正与朝廷的永安军激战,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不足为恃。”

“前畏狼,后惧虎,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少主受辱?”戚长缨怒嗔。

“非也非也。”郑刺史忙道,“戚夫人莫要急于求成,此事不光事关在座列位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时局社稷,生灵涂炭,理当慎之又慎。依老夫愚见,若当真要另起炉灶,我们可立足衢婺,占漕运水道之利,兼山川关河之险,割据江南,与朝廷成掎角之势。之后再内修政业,练兵屯粮,外交西南苗人,互为依凭,如此徐徐图之,大业可成。”

“兵法讲究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若如你所说徐徐图之,从长计议,待他坐稳中央积威已深,再想动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郑刺史微微一笑,举杯噙了口酒,不再与她争辩:“说了这半日,嘴巴都讲干了,却迟迟不见少主,兹事体大,具体如何定夺,我等还是要问过少主的意思。”

“那是自然。”戚长缨朝左右妙尼使了个眼色,不到片刻,一个矮瘦的粗使汉子推着一把木制轮椅款款入堂,轮椅上赫然坐着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戚家少主,惊骇之下,一个个相继起身,语声未起,眼眶先红。

“这这这……”郑刺史快步上前,目光落在少主的腿上,激动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点小伤而已。”戚寒野握住他递来的手,紧了紧,“郑伯,许久不见。”

“可是皇帝害的?”郑刺史关切的目光将他遍身逡巡了遍,拧眉愤愤道,“人也消瘦了不少!听说你在京城遭了囚禁,老夫先还不信……”

戚寒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先截断他话头:“郑伯,方才你们说的话,姑姑已命人向我转达,我这儿亦有几句心里话,想与大家说。”

郑刺史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好,好,你说,你说。”

“诸君。”他就着郑刺史的手,以单脚做支撑,勉力站起身,目光一一扫过堂上所有人的脸庞,高声道,“今日你们能来,这份蹈险回护的恩情,寒野感激不尽。”

“少主言重。”

“我们之间何须谈什么恩情?”

“少主有命,就是刀山火海,我等也照入不误。”

“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伤了少主的腿,我申某第一个不饶他!”

大伙儿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开。

“这是第一句。”戚寒野笑道:“这第二句,寒野想说,戚氏施恩,从不计回报。我与诸位是兄弟,是朋友,是亲人,这么多年来你们尊称我一声少主,我勉为其难地应下,但绝不意味着你们是仆我是主,我戚寒野何德何能,敢号令群雄?”

话到这儿,就有点不对味儿了。

戚长缨心生不妙的预感,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警告:“侄儿慎言。”

戚寒野冲她微笑颔首,最后道:“难得相聚,这最后一句话,空口白牙的,寒野怕说得不好,有意借曲抒发,只不知此间可有琵琶?”

戚长缨面露难色:“倒是不曾提早备下,不如先谈正事……”

“巧了,我这儿刚好有把凤尾琵琶,只是不是什么稀罕材料所制,不知能不能入得少主法眼。”堂下一人适时插嘴。

戚寒野看清那人,调侃道:“耿兄好音律,众人皆知,能让你爱不释手带在身边的,必非凡品。”

“过奖过奖,少主一手琵琶出神入化,能被您抚奏一曲,是它的造化。”

戚寒野瞥了戚长缨一眼,笑盈盈接过,调了弦,伸手请戚长缨入座:“姑姑怎么不坐?您放心,侄儿这一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戚长缨揣摩不出他的意图,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冷脸驳斥,遂耐着性子落座,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庭外月色溶溶,水银泻地,两棵团团蒙蒙的菩提树投落下摇曳的影子,如两朵暗藏诡秘与危机的黑云。

远处嘈杂的人声变得模糊,时浓时淡的香火味也被风带远,一切都静了下来。

在这刻意维系的寂静中——

琵琶声陡起,如雷如霆,十万伏兵齐出阵,力拔山兮气盖世。

琵琶声转抑,如泣如诉,时不利兮奈若何,无定河边垒白骨。

一曲终了,满座怔忡。

戚寒野再撩一把弦,众人方惊醒回魂。

“我听过这首曲子……”席间有人回忆道,“当年戚少将曾在营里用箫吹奏过。”

“不错,这是兄长昔日最爱的曲,他常挂在嘴边哼,我从小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往后余生,只怕化成灰也记得。”戚寒野轻笑,双手缓缓抚过琴弦,一字字道,“此曲名为《感皇恩》。”

到此,弦外有音,图穷匕见。

“呵。”戚长缨讽道,“有恩自然感恩,有怨当然也要报怨。”

“你有你的怨,我戚氏无怨。”戚寒野转头问郑刺史,“郑伯,你为官数十载,宦海浮沉,有起有落,你对当今可有怨?”

郑刺史看看他,又看看戚夫人,心下清明,捋须道:“先帝在时,我受小人构陷,在狱中蹉跎三载,后在大将军的帮扶下,先帝撤旨,重又起复,既食朝廷俸禄,岂敢有怨?我对先帝尚且无怨,对当今更是如此,只是早年失望有,叹惜有,如今终于等到他重执威柄,实不相瞒,老夫甚至有些期待,盼他望他是个明君。”

戚寒野逼视他:“他是不是明君,你作为一州刺史,牧一州百姓,没人比你更清楚。”

“是了。自谢衡倒台,圣上明正典刑,大力惩处贪墨受贿,整顿官场吏治,还免除那些每年因天灾影响收成的州县的税粮与徭役,御驾亲征前夕,他甚至定下制度永不加赋,后挥师北上,大败渠勒与韦藩,与大隰开通互市,平定了整个北方的心腹大患,这是两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创举。如今他又剑指西南,欲平苗人之乱,雄心野望可见一斑。当今用的是雷霆手段,显的却是菩萨心肠。戚夫人,我看个中或有什么天大的误会,我看少主的意思,似乎与您相左,此事还是关起门来再……”

语音未落,即被一阵狂放大笑截断。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齐齐望向失态的戚长缨。

戚长缨从容笑完,指着戚寒野道:“他一路追杀你,重伤你,是我不计前嫌救下你,如今你还是一味向着他,不知悔改,临阵倒戈。这些年来我教你养你,一片真心当真是尽数喂了狗!如今你我姑侄反目成仇,往后你是死是活,与我全无干系。”

戚寒野狭长的凤目微微瞠大,张口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说不出。

见她说出这般决绝无情之语,众人纷纷打起圆场:“戚夫人这又是何必……”

戚长缨大袖一扬,翩然转身:“不过你帮姑姑召集旧部,姑姑还是得跟你道一声谢。”

“诸位。”她扬声道,“今日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有失,趁我戚长缨眼下待你们还算客气有礼,请在这份投名状上签字画押吧。”

“什么投名状?”申总兵率先道。

“自是弃暗投明,向我与苗王表忠心的生死契约,怎么,要我先一字字念与你听?”

说罢,便有妙尼端来笔墨纸砚,每人一份,纸上内容都已提前白纸黑字地拟好,只差当事人签字画押。

而这押一旦画上,就意味着他们丧失了退路。

“我申某行伍出身,说话比较糙。”申总兵解下腰间佩剑,重重按在案上,一把将他跟前那份揉成一团,掷到戚长缨脚边上,“什么狗屁投名状,牛不吃水强按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有他打头阵,余下各人也纷纷表示拒签。

这是预料中最糟糕的局面,好在戚长缨早有准备,只听她掷杯为号,一声娇喝,两侧耳房内立时冲出数十武僧,手持精铁浇铸的杀威棒,将堂下团团围住。

架势瞧着很是唬人。

与此同时,戚长缨又唤了一句哑巴。

一直默默守在戚寒野身后的短瘦小子猝然出手,五指成爪,牢牢扣住轮椅中戚寒野的咽喉。

以少主作威胁,十二人就是身上功夫了得,也不敢轻举妄动。

郑刺史气得咬牙直笑:“好啊,好啊,原来是鸿门宴!”

“事已至此,长缨也不想为难诸君。”戚长缨最后游说,“今日你们若签下投名状,与我寒山姑从此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往后同舟共济肝胆相照,待到事成之日,便是在座封狼居胥名垂千古之时,大丈夫之志当存高远,何不顺势而为赌上一把?”

正对峙着,忽听一声拉长了的哨音破空尖鸣,“啾——”

戚长缨面色一滞,奔至窗边举目四望,只见漆黑的天幕上燃着一道醒目的黄烟,她愀然变色,当机立断:“看来今日有不速之客,劳驾诸位,还请随我换个清净之地详谈。”

她一挥手,众武僧持械逼近,申总兵一干人等也不是吃素的,岂能甘愿束手就擒?趁乱拉扯推搡起来。

哑巴一手掐着戚寒野,一手推着轮椅,朝戚长缨靠拢,戚寒野道:“姑母,佛门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日你所图无果,并非全由我从中作梗,而是人心向背,大势所趋,趁眼下大错还未酿成,还请您勘破所执,悬崖勒马!”

“未经他人苦,就莫嘲他人执。”戚长缨满含讽意的眼神猛地钉在他脸上,嗤道:“你一个愚人痴儿,有何资格劝我放下?”

“姑母。”戚寒野语气平缓,不急不躁。依旧如从前那般唤她,“我知道你恨命运不公,恨天家,恨无常,但父亲从来拿你当亲妹相待,寒野也从来奉你为尊长,不敢稍忤逆,除了我们,赤笠军一应部众也敬你爱你,愿为你冲锋陷阵,可难道你要因一己私欲,将他们通通葬送吗?”

戚长缨的双目一点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你,你都知道……从什么时候……”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晓了。”戚寒野道。

“是阿兄告诉你的?”

戚寒野摇头。

“是了,是你自己瞧出来的,对不对?”戚长缨惨淡一笑,“我的吃穿用度从来与家里其他人不同,你这样聪颖,早就察觉到了。”

“既如此,你更该明白我的心头之恨!”她忽然间勃然大怒,眼角的皱纹如被诅咒的黑色符文剧烈蠕动,“我生母卑贱,所以自出生起便是一颗棋子,放在戚家,是牵制戚家的棋子。嫁给谢衡,便是拉拢谢氏的棋子。后来他死了,他的儿子也死了,我便成了弃子,娘家遭满门抄斩,夫家更是弃我如敝履!折衣还那样小,我抱着高烧不退的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身体里也流着天家的血!可天家何曾在意过她!他们都欠她的,他们都欠我!”

满腔怒火烧得她面目狰狞,她抓起身后斜倚在香案上的长枪,一枪挑起戚寒野的衣袖,刺耳的裂帛声撕裂了最后的谈判,随后她又一枪攮在轮椅扶手,长杆顺势往下一压,弯曲的杆身便死死扼在戚寒野咽喉。

戚寒野白如霜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谁再敢轻举妄动,你们少主即命丧于此!”戚长缨语气森森。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戚长缨对这威慑的效果很是满意,想再说些什么,只听“砰”的一声,似是前院院门被狠狠破开,紧接着院外便响起兵刃交接的叮当声。

“走!”戚长缨勒令哑巴推上轮椅,往后门撤退,武僧们亦押着人陆续跟上。

可刚刚打开后门——

“锃——”

“嗖——”

一前一后同时有利器朝她袭来!

她心下一紧,挥舞长枪,先是格挡开从后刺来的长剑,又险险避开迎面射来的箭矢,还未回过神,就与一道疾冲而来的黑影交起手来。

定睛一瞧,却是她平时极为信任的哑巴。

不,这不是哑巴的身手。戚长缨狐疑。

这是……

“姑姑,多有得罪!”那“哑巴”娇滴滴开口,一出口却是女子音色。

“绿绮!”戚长缨恍然,恨得咬碎一口银牙,电光火石间走上几招便寻住空隙,一脚踹上其胸口,将人踹得连连后退,哼道,“也不成想你的功夫是谁教的?自不量力!”

绿绮自知靠蛮力硬拼不过,结结实实过了几招就脚底抹油往回撤。

也就是这功夫,申总兵们七手八脚夺过戚寒野,连人带轮椅围了个密不透风。

戚长缨歇下一口气,这才得空瞥向门外,只见一众肃穆的披甲带刀侍卫,簇拥着正中一位清贵男子,男子一身玄金戎装,抱着弓箭,双手环胸,正一脸兴致盎然地看戏。

戚长缨与其有一数面之缘,当下一眼认出,愕然道:“雍盛?”

敢当众直呼当今名讳,果然是个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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