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双面 第18章

“患者本人签也一样。”他说。

最后阶段的治疗开始了,我和闷油瓶每天大半时间都在霍道夫的私人诊所,秦笙需要在绝对安全与安静的环境中对闷油瓶进行心理引导,过程不会间断,其他人也不能进去打扰,除非得到特别指令。

秦笙说这个过程闷油瓶的次人格会有规律的出现,这是因为引导过程中主人格精神意识层面会自发进行清理,寻找、剔除不属于这具身体本身的东西,次人格存在时间会随之递减。

最开始治疗的一周,秦笙与霍道夫还是做了一些外在准备的,毕竟闷油瓶的次人格存在暴力倾向,消除的过程中,正常讲次人格会随时进入狂暴状态来反抗,所以带有危险性。

后来秦笙说,闷油瓶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次人格在治疗过程中没有表现出暴力反抗迹象的患者,在他短暂与次人格碰面的间隙,彼此更多的是沉默。

“他知道我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秦笙道,“但是他很平静,似乎在等这一天。”

我没再见到次人格,每日治疗结束后闷油瓶都是我熟悉的那个他,会与我说话,听我讲笑话,陪我散步吃小吃,在晚上抱着我入睡。

第一周结束前,我突然想进诊疗室看看,不为什么,就是很想去看一看。

霍道夫通过耳机与秦笙交涉了一会儿,秦笙同意我从小门进去,在窗户外看一眼。

我隔着玻璃窗望向屋内沙发,闷油瓶沉默着,在听秦笙讲什么,突然他视线偏移,直直对上我。

那一刻,我知道他是第二面。

我转头离开了,没再看,不敢看。

时间很快,第三周时秦笙给了我一份报告,现在或许只要再一次引导,次人格就会完全消失,闷油瓶也可以恢复。

当天我准备离开时,秦笙却叫住我,和我说了一件事。

“张先生的次人格有一个很强烈的愿望,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在和我说,我本来不想答应他,但是到今天……次人格只能勉强说出一两句话的状态下,他还在说这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秦笙道。

我呼吸忽然慢下来,轻轻问他是什么愿望。

“张先生的次人格说希望能给他一周的时间,让他去一些地方。”秦笙顿了下,“而且我发现,这也是张先生主人格同意的,他似乎也有这个想法。”

当晚回到家,我辗转不能寐。

闷油瓶只是抱着我,没多说什么,天快亮时,他突然靠近我耳畔,声音浅浅,“答应他吧。”他说。

我抬眼,“答应让你……,不对,是他,答应他出去走走吗?”

“其实也是我。”闷油瓶道。

他低头亲我,没有与我讲太多。

出行计划是什么,要去哪些地方,具体哪日回,闷油瓶一概没有多说。

像从前每次下斗冒险一样,他总是适合突然的旅程。

但我信他,一如既往。

隔天,闷油瓶出发了,不准任何人跟着,包括我。没人知道他的终点,他的归期。

我没有送他去车站,只是看他消失在西泠印社。

后来我才发觉,那一刻我心里是有数的,我知道一切不同以往,他会回来。

秦笙说闷油瓶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治疗,最后一次引导拖一拖也无妨,不如让闷油瓶把想做的事做了。

闷油瓶走后几天,杭州又下了几场小雨,天气骤然凉起来。

我会突然想到,他带的衣服够不够,吃的怎么样,住在哪里。

我与我二叔一起吃了次饭,过程没有任何交流,他吃完就走了,说是有事,我反而放松下来,知道我二叔这是消气了。

雨村对门的李大爷打来一次电话,叫我赶紧回去一趟,雨村下了几场大雨,我们的屋子漏水漏的像水帘洞一样,再不回去补补房子就塌了。

怪我当初买房子贪便宜,没找个泥瓦匠检查下。闷油瓶还没回来,我不能离开西泠印社,便只能让胖子先回去盯着,去镇上找个会补屋顶的补一下。

其间小花和黑瞎子陆续在微信简单问了几句闷油瓶目前的情况,我说他出去远行了,还没回来,小花叫我趁空档好好清理下吴山居的烂账,黑瞎子让我赶紧翻翻闷油瓶的私房钱在哪。

我还真仔细想了下,得出结论,闷油瓶没有私房钱,他不需要,就是有,也不用藏,我的钱一向放在明面,他随时能用。

闷油瓶离开的第七天,是个晴天,下午人少,我在铺子前厅看书。

他发我一个定位,让我去找他。

是西湖湖堤,种了郁郁葱葱一片翠柳,有个小亭子在不起眼的桥边。

十年前在长白与闷油瓶分开后,我回来,在这里坐了整一个下午,我现在记不清当时想了些什么,只知道那是我这辈子最无力的一个下午,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清楚,我得继续走下去。

所以我对这里印象很深。

闷油瓶坐在亭子里,像是赏景,他离开的时间不长,我却觉出他身上的风尘仆仆。

很意外,霍道夫也在,他离得远些,亭子几步开外,我看了他一眼,他摇摇头,意思是也不知晓为什么到这里来。

闷油瓶走时背包是瘪的,他什么都没拿,现在背包鼓鼓的靠着栏杆,像是装了很多东西。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吴邪。”闷油瓶开口,他仍盯着前方,不知道视线着落在哪里。

“我的时间不多,只有几句话能说。”他轻轻道。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是第二个他。

“你去了哪里?这一周很累吧。”我还是想问。

闷油瓶终于转过头,日光把他眼睛映衬成金色。

他不做声,拿过背包,解开袋子,随后把里头的东西轻轻倒在座椅上。

满满一背包的相片,因为长时间积压放在一处,有些边角出现了褶皱。

我拿起一张看,一眼认出了这个地方。

尼泊尔的捕猎村,当年我计划的第一个落脚点,我在这里待了半个月,寻找能帮我的人。

我又拿另一张,心里泛起波动。

是古潼京那片沙漠,暗黄望不到头,几年过去没有改变。

每张照片都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太多了,有些在我的回忆里或许只存在过短短数眼。

闷油瓶的背影在所有照片中,从角度看,能猜到是他请其他人帮忙拍的,有些地方人迹罕至,所以与其对应的照片角度偏低,我学过摄像,知道是他把手机放在地上,利用延迟摄影拍下来的。

我自己都不曾想到,那十年,我走了这么多地方。

最后闷油瓶带着这些照片回到这里,这个当年我作为开始的地方。

“便也当做……我陪你走了一回吧……”闷油瓶忽然道。

我捏紧照片,一句话都说不出,原本心底很小的痛我再压不住,像是水库决堤,声势浩大的冲出来。

闷油瓶很累了,累到眼睛不再那么有神。

他靠过来,久违的抱着我。

他呼吸在我耳侧,声音轻轻,“每个地方……都有我了……”闷油瓶叫我的名字,十分郑重,“吴邪,永远都别害怕。”他说。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他与我告别,只短短两个字。

闷油瓶身体似乎整个突然放松起来,头倚在我肩膀,沉沉睡去。

“他在交出身体控制权……”霍道夫在我身后开口,“他的第二人格消失了……”

仿佛中,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紧紧抱着闷油瓶,再难控制。

他用七天,走了一段十年路程。

让我经年回想往昔,从此不再畏惧。

第二十四章 最终章

一周后,霍道夫邮寄给我一份病理报告,经专业鉴定,闷油瓶目前的精神状况已达到正常指标,差不多可以宣布病愈了。

我把报告叠好,夹在我当年写的笔记中,与闷油瓶带回的一整包相片一同收在盒子里。

我想,这段经历治愈的不仅是闷油瓶,还有我。

当天我二叔主动打电话给我,找我吃饭,并要我带上闷油瓶。

还是那个茶馆雅间,这次是我们三个人,气氛谈不上好,也不算坏,我二叔问我今后的打算,我说把吴山居的烂账处理好就回雨村,歇一歇。

我二叔点头听着,没挽留我。

饭后车子来接,我二叔说有生意谈,就先走了。他身影坐进车子那一刻,我没忍住,喊了声二叔,我问他没其他话要和我说吗?

我以为他会骂我,或者找理由把我留在杭州。

我二叔看了我一眼,长出口气,“你这么大了,总归管不住你,由你去吧。”

说完,他摁合车窗,车子行驶远离。

我回头看闷油瓶,几秒后笑了下,心里前所未有的放松。

后来与霍道夫通电话时我提起这事,说这不像我二叔作风,那头安静几秒,而后回答我。

“吴邪,之前的治疗……你二叔也参与了……”霍道夫说。

我愣了一下,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霍道夫:“邀请你二叔参与治疗是解雨臣提出来的,当时的确需要个合适的人扮演焦老板,解雨臣头几天脱不开身,他就找了你二叔。”

我想过焦老板可能是任何见过他的人演得,唯独没考虑我二叔。

我:“我二叔……全程都参与了?”

霍道夫:“之前一直是他,最后割喉那场你二叔下不去手,就换成解雨臣了。”

怪不得能把焦老板演的如此逼真,现在看,除了小花,也只有我二叔能做到,真的让我看不出破绽。

之后我给小花发了条消息,谢他找了我二叔。

我知道,不全是需要演员的原因,他是在帮我,让我二叔亲眼看看我和闷油瓶之间的一切。

小花立马就回我了,他说不用谢,把钱还了,我把他从我对话列表里移了出去,消息瞬间清个干净。对,我没看见。

因为好奇,我顺便问了嘴当初在滩涂上踢我一脚的是谁,有点狠啊,差点没把我肋骨踢折了。

霍道夫说是张海客,他当时踢嗨了,没控制住力道,我把这事儿说给闷油瓶听,闷油瓶当天给张海客打了个电话,亲自把我批给张家的探访条子给撤销了。

一周后,我和闷油瓶回了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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