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咎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他还没去看过恩德诺的自然景色。
小捷铺着草纸,很认真给时咎解释:“琴体长度在357毫米,但是考虑到会通过注水来改变音色,所以增加到365毫米,这样可以选择的音区变宽了,上宽在165毫米,下宽210毫米。”
“侧高和厚度的渐变也做了修改,不过这里是西蒙给的建议……”
她亚麻色的头发从一侧垂下来,遮住半边侧脸,只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当她把注解全部讲了一遍后,时咎问她:“那边的景色真的很漂亮吗?”
“什么?”小捷讲了一长串的琴的设计,没料到时咎会问这个问题,反应了一会儿点头说,“真的很漂亮,路虽然是难走了些,跋山涉水的,而且我也不清楚西蒙住的具体位置,上山下村庄,问了好多人才找到,不过最后看到那里的风景,也见到了大师本人,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其实时咎好奇的不是这个,他想好好措辞一下,但发现想不出什么更好的问法,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问:“我是在想,我们只是恰好坐在一起的陌生人,你为什么会愿意为了我做这些?而且听你说,去找西蒙的这段路,过去应该也不简单?为什么……”
看着对方的眼神,时咎觉得自己问的问题过于愚蠢。
然而小捷却小声笑出来,她捂着嘴,担心音量太大:“谁跟你说我是为了你做这些?”
时咎看着她,听她继续窃窃私语般说道:“事不能这么想。你要知道没有什么事是只会对自己一个人产生影响的,原本你的琴差点意思,因为我的帮助,这把琴被完善了,或许你就会用这把新琴去教学生?或者别的什么,大家或许会因为你制造的音色产生更多灵感,有更美的创造。”
“假设,我假设哦,如果有一天我躺在病床上毫无希望,偶然听到了这种琴衍生的音乐,感动到无法自拔想重新活下来,是不是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有意义了?我更喜欢把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放在更长远的未来去看。”
“说不定因为我帮你完善的琴,让你在弹奏的时候遇到了心仪的人,我是不是帮你促成了好事?”
见时咎没反应,她轻轻挥手说:“你还没成年,不懂,以后就知道了。”
“我知道。”时咎说。
但小捷坚持说他不知道,她说:“等你20岁成人礼后,你就可以和更多的人有毫无保留的思维交流,那个时候你才知道触碰他人的灵魂是什么感觉。还没成年呢,思维都还困在一个封闭的盒子里,想不了太多,怎么知道呀?”
时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那他就做个被盒子封住了思维的人吧。
一段时间后,时咎终于把他的玻璃水提琴实现出来了,睡醒后他造了一把,但是带不进梦里,于是他在梦里通过小捷找到了一间制琴室,和师傅商量着合作又重新做了一把。
做出来还不够,他还练习了一些时间。原本是打算做成单手乐器,后来觉得还是需要用弓才能把毛流感给演奏出来,所以最后还是做了弓。
他带着琴去找沉皑,想分享一下自己的新发明。
刚好回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沉皑应该也是忙完了,时咎推门进去的时候,沉皑正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时咎一凭空出现就会跑出去,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所以沉皑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只是如果他在办公室忙到够晚,基本也是能见上一面。
“你今天结束了?”时咎问。
“嗯。”沉皑睁眼,“准备回去了。”
“先别回,给你看个东西。”时咎走到沉皑旁边,将琴盒从背上取下来放在办公桌上,再小心翼翼打开。
一把晶莹剔透的琴。
沉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制式的乐器,便站起来仔细观摩。
“你做的?”他问。
时咎小心把琴拿出来,自己坐在沙发上,按照演奏大提琴的姿势坐好,对他说:“是我的想法,不过还有别的朋友帮我,一起做出来的。”
顿了一下,时咎补了一句话:“我用它代替大提琴可以吧?”
“可以。”
时咎认真观察沉皑两秒,发现沉皑的脸上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马脚,没有不自然,好像他知道大提琴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
时咎收回视线,他单手按凹槽听音准,再确认了一下这个注水量的音色是他还比较喜欢的。
沉皑饶有兴致,便将椅子拖出来了一些以便于可以完整看到时咎和琴。
时咎校准音准结束,看到沉皑就那么坐着,眉毛一挑,道:“这位先生,你坐那儿我可是要收费的。”
他拿弓指着沉皑:“我在我们那儿上台拉琴给人听,一首一千,给钱。”
沉皑无奈笑道:“好,先欠着。”
时咎心想:还能欠着?
时咎的技术很好,一些练习曲和乐曲也都练得比较熟了,所以当他开始演奏,世界也就无声了。
这把琴的音色很奇特,像精灵在溪流边的吟唱,宁静安详又清脆动听。风从耳边过,水从脚边流,树叶在摇晃,精灵在追逐。像这一生里许的最后一个愿望,平静祥和。
沉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听着旋律,也看着时咎。
原本安宁的旋律却没能让他平静下来,他的思绪控制不住地翻飞,从他的脑海里,从他的心底破土而出,那些年少时狂热的时光通通被牵引出来,又被他强制压下去。
时咎沉浸在乐曲里,试着拉了几首,他觉得还可以,也听到沉皑轻轻给他鼓掌拍了几下手。
时咎觉得,这个观众还挺不错!能给反馈。
他仰着头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跟沉皑说:“再最后给你一首,最后一首,再多真的要加钱了。”
“嗯。”
“可惜……”时咎想说可惜沉皑没有活在他的现实生活中,但说了两个字又没继续说,而是换了句话,“如果你来听过我的音乐会就好了。”
“什么音乐会?”沉皑问。
时咎随意比划了两下:“一场大提琴独奏音乐会,我研究生毕业后,想着设计展也办了,大提琴也是单科学位,要不也办场音乐会好了,就顺手办了场音乐会。”
沉皑轻点头,说:“现在也听过了。”
“这个是水提琴,那是大提琴,还是有些差别。诶?要不我给你拉一首我音乐会上最喜欢的。”时咎举起弓又放回琴上,“还是我当时自己写的,闭着眼睛都能拉。”
“好。”
时咎确实是闭着眼也可以拉。
旋律一起,沉皑愣了好一会儿,他看着时咎闭眼演奏,大脑一时间竟也没能思考,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重重抢跳了一拍,他有些惊讶,但突然又很释然,他屏住呼吸好几秒,最后无声地笑了。
他的手捂着脸,但没遮住那汹涌的笑意,他的唇往上扬着,好像许多年也没笑得如此用心。
房间的光逐渐凝聚,聚成了半透明的斑斓,彩色的流光围绕着他,也绕过时咎,温柔地,如同纷飞狂欢的树叶,围了一圈又一圈,飞舞着,旋转着。
沉皑伸手,那些光便听话地缠了过来,光是温暖的,触感是轻柔的,非常熟悉,像液体也像羽毛,触碰到,便使人悸动。
这些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能力也回来了?
已经多年未见了,好像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久到记不清,可真的手碰到它们,那些记忆也奔涌而来,是开心的、欣慰的、欣喜的、酸涩的、欢畅的€€€€
他被剥夺的情绪。
夜色中,唯独这个房间像是清晨。
第25章 不入梦
时咎睁眼的时候看到沉皑坐在那里手撑着头, 他“咦”了一声。
“你的手腕?在发光?”时咎说,他看到沉皑袖口下有些微光。
沉皑反应过来,很快拉了下袖子把里面的东西藏好。
“那是什么?”时咎问, 他上次就看到了,一串数字纹了一圈。
沉皑说:“密码。”
“嗯?”时咎没想过这个回答, 他说,“密码?你把密码纹手腕上?这很容易被人看见啊。”
沉皑无所谓道:“没事, 除了我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的密码。”
时咎不追问了,但他有些惊异,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觉得……
“你?”时咎奇怪道, “你很开心?”
“有吗?”
“有。好怪。”时咎放下琴,走到他旁边转了两圈, 自言自语道, “我觉得你很开心,是你的错觉还是我的错觉?我居然感觉到你在开心?”
沉皑笑:“你不是说感觉不到我的情绪?”
他真的很开心, 而且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时咎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他只能点头说:“对,之前是,但是……”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用脑子判断情绪的人, 不走心, 没有爱。”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爱?”
“你连情绪都感知不到, 怎么接受爱的信息?”
沉皑点头,他说:“我就当这是你之前对我一无所知导致的冒犯。”
这话让时咎也笑出来,他微微埋下头:“好, 对不起冒犯你了,我现在知道你能感觉到情绪了,所以你到底在开心什么?听我演奏吗?”
沉皑的表情柔和下来:“以后有机会告诉你,好吗?”
“好。”
时咎还想问些别的,但感觉在这样的氛围下,他担心问出来会破坏沉皑难得的好心情。
沉皑走过去想近距离看那把琴,时咎直接递给他。
“可以吗?”沉皑看着琴问。
“可以啊,你随意。”时咎无所谓道。
沉皑捧着琴看了好一会儿,但他不太了解制琴,所以只能从音色听出它的非同凡响。
看了片刻,沉皑将琴还给时咎,对他说:“你的音乐很特别,听了让人平静。”
“哦?”时咎挑眉,“你听得懂?”
“嗯。”沉皑仔细看着琴,“我不知道你们那儿的音乐是怎样的,不过我觉得音乐是宇宙通用的语言,你想在音乐里表达的东西,别人可以感觉到。”
时咎想起他之前说他喜欢音乐,便说:“我还以为你之前说喜欢音乐是瞎说的,你跟我想法一样,你经常听音乐吗?”
“嗯。”
“听什么?”时咎有些兴趣。
“用心做的,能链接到的,都会听。原始乐器或者宇宙音都会。”沉皑指了指时咎的玻璃水提琴,“你的这个乐器里就有那种宇宙音色。”
时咎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或许是类似合成器一样的音色,洋洋盈耳。
“一切艺术都倾向于具有音乐的属性,也许是因为就音乐而言,实质就是形式,我们能够叙说一个短篇小说的梗概,却不能叙说音乐的旋律。”时咎念,随后一笑说,“这是我们那儿一位著名的评论家散文家说的,叫佩特。”
沉皑看上去很同意这句话:“在我个人认知里,有两样东西可以超越维度。”
“音乐。”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