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山月捂着鼻子嫌弃道:“不是说精致高傲的女人吗?住这儿啊?”
这一片区域虽然不算最糟糕的区域,但最多只能算中下,和他养父母的描述不符。
楼道同样逼仄,一栋楼里应该有十来户人家,虽然不大,但楼梯间很干净整洁,白炽灯一丝不苟地亮着,没有难闻的味道,除了楼下正在清理的垃圾味隐隐传上来。
季山月按照地址上楼按响门铃,没过多久便听到脚步声接近,门开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老年女人,蜡黄的面容,脸上深沟一般的褶皱,她弓耸着背问:“你们找谁?”
季山月再次回忆那个字的读音,信心满满说:“我们来找你的女儿,阿€€。”
女人愣了好半天,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我就是阿€€。”
季山月、季水风:“……”
季山月目瞪口呆,季水风则轻轻拨开季山月,温和地说:“你好,我是季水风,这是季山月,你记得吗?”说是温和,不如说是温和地刺杀之€€€€笑里藏刀。
他们对这个抛弃过他们的女人有敌意。
女人瞬间就屏住呼吸,好像那些古早的记忆在这一刹流窜回大脑。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眼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扫,黄气过于严重的脸显现不出她其实已经在冒冷汗,也许脸色早已经惨白了。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家,她的主场,于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假装让自己放松地将背靠在门框上,说:“哦,记得,什么事?季川泽叫你们来的?”
如此明目张胆地承认,看来他们是找对人了。
这个女人明显不欢迎他们,也不屑于季川泽。她的一举一动被季水风看在眼里,作为前安全管理中心领导,看人微表情审讯的事做了太多。于是她也不含糊,开门见山:“我们不是来认亲的,跟季川泽也不熟,只是我们在调查一些事,这些事刚好跟季川泽有关,所以想请您配合一下。”说完季水风才发现自己老毛病犯了,她现在可拿不出安全管理中心的证件。
阿€€乜眼毫不在乎地看向问话的人€€€€一个气质颇佳的女人,挺拔的身子,光是站在这儿就让人感觉非同一般。想到这样端正的气质来自于她的曾经,阿€€突然又心高气傲起来,便没多为难他们,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撇嘴:“赶紧问。”
季水风朝季山月使了个眼色,便径直问她:“我们想知道你和季川泽怎么认识的?你们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他多少事?”
一来就是这些陈年旧事,阿€€一听,面部肌肉没控制住抽动,她百无聊赖地回答:“他做什么调研认识的。能发生什么?他追我的时候也没告诉我他成家了,又是掌权者,我当然得答应啊。我俩约好了生孩子,出生了才知道他有家庭,居然还要回归家庭,玩我吗?要不是看在他是掌权者,能带我进文明中心,我跟他在一起干什么?”说起来就是捶胸顿足和后悔,阿€€怎么也没想到,誓言说了,生活有了,他还是走了,还说家里的妻子更重要。
这样的事在恩德诺很少发生,所以当阿€€得知的时候震惊不已。时至今日她依然没明白季川泽是如何做到骗过她的。
“季川泽不想养你们,我也忙,既然你们好好活着,我就不必多想了。”她伸了个懒腰,朝屋子里看了一眼,继续说道,“至于季川泽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哦他的妻子很久之后找过我,说她把这个男人送进监狱了,他妻子倒也性情,知道自己丈夫出轨就把他卖了,把他收贿赂的事捅了出去,完了还让我把你们领养回来,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也就作罢了。”
多余的故事她缄口不言。
两人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
作为恩德诺第一大姓,谁也没想过如果自己姓季,会和季雨雪有什么样的关系,后世效仿太多,真假难辨,但他们竟然还真是掌权者那一支的人。
想到这儿又难免唏嘘。
季山月觉得无所谓,他大大咧咧地,同季水风一边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一边啃着刚买来的串,含含糊糊地说:“老子才不管什么生母养母,给过我生存资料的我才认,活二十多年也是老子自己活的。”
季水风没有参与他的牢骚,一言不发。
明月高悬,风停云静。两个人准备各自回家,隔天再继续找着手点。
安静街区,偶尔才会路过一个行人,只有道路分岔中间的商店扔在营业。两人正要分开,却被一个挺拔的身影吸引目光,那个身影晃晃悠悠地站着,商店背光看不出他的面容,但那超群的身高、细枝般的身形和慵懒的走路姿势很难认不出是谁。
“这个王八在这儿干什么?”季山月看到他,眉心一跳,就开始觉得晦气,“文明中心不是关了吗?他怎么出来的?”
“不知道。”季水风说。
他们都没有打算主动上前问个究竟,而是准备各自离开,然而那个人目光如炬般一眼就盯住他俩,随后摇摇晃晃地径直朝他们走过来了。
舟之覆高举着手开心同他们打招呼:“嗨宝贝们,看见我为什么不打招呼呢?”
季山月嫌恶地撇开头,季水风则是礼貌性回应:“不好意思,确实没看见。”
舟之覆有些气馁,他觉得不管以自己恩德诺最强能力还是恩德诺最美面容、最完美身高,都不可能出现在人群里不被第一眼看到,毕竟他也是被行了一路瞩目礼过来的。
季山月并不惯着他,粗脾气地说道:“干什么你?别告诉我你闲得在这儿装人体模特。”
舟之覆开口:“当然不是,我在这儿只能是……”
“也别告诉我你在这儿专门等我俩,会吐。”季山月打断他说话。如果他得到了这个回答,真的要原地自杀的程度。
然而舟之覆气人的能力不一般,特别是对付季山月这种钢铁直男。他满意点点头,笑得很开心说:“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就是在这儿等你们的。”
季山月捂住胸口,再多说一句他就吐舟之覆脸上。
季水风平静说:“有什么事吗?”
舟之覆的目光转到季水风,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悄声说:“商店后面有一片小空地,有人在等你们。”
等他们?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谁都没动。
舟之覆嗤笑,他举起双手,无奈道:“行行好两位,如果把我能力削了,我半米都跑不出去,我威胁对你们那么大?想想吧。真有人等你们。”
对于舟之覆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说,没有亡灵大军就是一张纸片。季水风朝季山月微微点头。
商店后面是一片用于运货的空地,不是货物补充时段,除了一辆货车停着,再没有其他装饰。
甚至连灯光都没有,还是商店内部的大灯透过橱窗照射过来。
舟之覆也没有骗人,确实有人等在那里。
两个人走过去,皆是一愣。
是季川泽。
季川泽见到他们过来,激动得声音控制不住地泄露:“水风!山月!”没控制住的音量在这小片空地里回响。
舟之覆竟然替他们真的召唤出来了季川泽,他到底想做什么?然而当下无暇想这些,季川泽几步走过来,想去触碰他们,一伸手,身体又从他们的身体穿了过去。
季川泽颤颤巍巍的动作看得舟之覆心烦,他制止道:“老头,有话能不能快说?我很忙的。”说完还在嘀咕季川泽这个人怎么莫名其妙的,亡灵大军怎么会有死去的灵魂还能有自我意识和记忆的,他自己都是第一次见。
季水风后退了一步,让季山月挡住自己半个身形,严肃道:“你想说什么?”
季川泽从伤春悲秋里回过神,他咽下了想对两个孩子说的思念,转而切入正题,他吞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声音喑哑地说:“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想认你们回来,那天我让你们来文明中心广场,但我在过来见你们的路上被言威抓走了,这一走就是十五年,他把我关了十五年!无时无刻我不在想你们!”
他哽咽道:“十五年后出来被他发放去当运输者,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教化所竟然……竟然……”
“血肉尸体堆积成山,我们的工作也负责整理和掩埋。”
“我记得以前的教化所不是这样,那是一个类似于科研院的地方,我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的。”
季水风问:“教化所在哪里?”
季川泽神情茫然,表情呆滞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不知道,开车到指定的地点,到某个地上,穿过一条小路,那里只有树林和迷雾,周围什么也看不到,穿过迷雾就是了。”
“红色的土地,黄沙一样的天,没有日夜没有星空,也没有时间。”季川泽两眼无神看着某处,好像透过这片静谧的夜空望向了那个他去了很多次的、世界上不存在的地方。
第62章 新线索
季水风皱眉, 接着问:“你也不知道教化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季川泽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季水风身上,他不确定道:“我不知道,但我听说过一些事, 是我还是掌权者的时候无意知道的。你们知道反起源进化吗?”
季水风瞳孔骤缩,她倒吸一口气, 自顾自不可置信地轻声说:“反……起源进化?”
是沉皑一直在查的事,一直没有找到确切的线索, 难道真和教化所有关?
她焦急往前走了一步,严肃道:“这个到底是什么?”
“是……”季川泽张了张嘴。好像变成了亡灵后, 很多记忆都要主动去搜寻才能想起, 那些记忆深处的事, 总需要时间去挖掘。片刻,他“啊”了一声, 急切说道:“我记得是什么实验, 好像,好像, 好像就是制造思维假通道, 文明中心的人利用假通道和公民交流, 不就是反起源进化吗?”
说着,他好像万分痛苦,椎心泣血、捶胸顿足。他的眼里都是憎恨,咬着牙, 随后又像破罐子破摔一般叹气:“作孽, 作孽, 我们即善良又邪恶,即正直又虚伪,即是男人又是女人, 我们的公民已经做到了‘平常’!思维透明意味着你可以是一个一览无余的人,却没有人因为自己没有所谓的秘密而羞耻恐慌焦虑,他们更加坦诚真实,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两百年前,他们的先祖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后世却企图破灭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季川泽的恨意弥漫上来,他喊道说:“文明中心才是那批下等人!利用思维的高墙把自己保护起来,以为安全与高明,实际拙劣又愚蠢!”他随意发泄自己的愤怒。
季山月“嘁”了一声,将他从他的情绪里拉出来,问道:“你得告诉我们反起源进化和教化所有什么关系。”
“关系……”季川泽张大嘴巴,不知所以。
天还没亮透,虫鸣鸟叫还没停歇,风吹着海浪与树林一起作响。
老式别墅造在半山腰,往上是茂林修竹的山间森林,出门就可以看到建立在半山临海的小镇,往下走过几道蜿蜒公路能直达海边,沉皑的家就在这旖旎的风景正中央。
“言威啊,我们很久没有来往过了,当年的事知道得不多。”沉皑的母亲走过来,她化着浓妆,大波浪裙和红唇显得格外活泼。她端着一个餐盘,将里面烤得松脆溢香的食物放在小木圆桌上,柔和地对时咎说,“这是佛卡恰,我们家自己烤的面包,旁边有黑松露,还有杜松子酒,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如果不够还有甜品。”
“够的,谢谢阿姨!”时咎立刻道谢。
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时咎没想到沉皑的父母住在这样美好的地方,像夕阳下永恒的拿坡里湾,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热情招待,给他分配到一个临海视野最好的房间。
他们很温柔,也许沉皑温柔起来也是那样。
最令他挪不开眼的,竟然真的也是深蓝色的眼睛,如出一辙。
这个女人是时咎除了沉皑外,在这里见过的第一个同样深蓝色眼睛的人。
沉皑随意拿了点面包吃,没吃两口就放下,严肃道:“很多年前,他们启动了一项计划,叫‘反起源进化’,具体的内容我没查到,我以为你们会知道一些。”
她挪了一把椅子坐到沉皑身边,眼神里有些嗔怪:“这么久不回来,回来就是问这些啊,好吧……”
她深深叹口气,又也只能接受这个样子的沉皑,她的目光转向每日都能聆听到的大海,让记忆随着海风一点点回笼。半晌,她想起了些什么,说道:“你说反起源进化我没听说过,但是沉家上一代很多人确实参加过言霏发起的一个什么计划。”
“言霏?”沉皑和时咎异口同声。
时咎感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半天,反应过来是言威的父亲,他就是引得公民集体在文明中心游行的导火索。
沉皑的母亲也端起酒,慢慢品尝一口,让酒味在味蕾上流淌开,一边放酒杯一边说:“嗯,叫……叫什么起源改造计划吧,不知道跟你说的这个反起源进化有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听上去没什么关系。”
正说着,她想到什么,一拍脑袋,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我想起来了!就是起源改造计划,那会儿我还很小,掌权者还是言霏,因为起源进化的成功率问题,他邀请了沉家所有的尖端人才去参加他的这个研发,希望可以从八十变到百分之百,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当时沉家的人非常反对,也是拖了很多年,十来年吧,才正式开始。”
时咎狐疑地看向沉皑。
沉家的人会反对这项有利于文明的计划?
后来成功率确实是接近百分百,但不是因为言威设立了合格与不合格两个选项吗?剔除掉带病毒的人自然成功率就高了。如果在言霏掌权者期间,他就在研究如何提高成功率,后来怎么会有言威的进化前检测?除非言霏的这项计划失败了。
沉皑却找到另一个疑点,他不确定地问:“我们家族不是以慈善为主?”
说到这,女人捂着嘴笑出来,看向沉皑的眼神就像在看白痴,她说:“谁跟你说的?历史书上写的?哎呀几岁就跑出去,自家情况都不知道吧?沉家老一辈有很多生物科技领域的顶尖人才,只是咱们不入世,什么成果都不记在自己名下。”
时咎问:“那他们以前在哪儿工作?”
沉皑的母亲眨眼看时咎,又看沉皑,似乎在想这个能不能说,但是一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便抬起手指,轻轻放在唇前,小声一字一字说道:“教化所。”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时咎不可置信地没压抑住声音重复出来:“教化所?!”说完发现自己声音大了,整个人立刻缩回了椅子里。
沉家老一辈的人在教化所工作,舟之覆说教化所是恩德诺最高生物科技所在地,这和沉皑母亲所说的沉家当时有很多顶尖人才是不谋而合的。他们当时在研究病毒剥离,但后来的教化所只是一个生物坟场,那曾经这些沉家人去哪里了?
沉皑紧锁眉头,心里在重建这件事,他问:“你和以前在教化所工作的那些人还有联系吗?”
女人摊手耸肩:“我估计啊,大多都去世了,那会我才几岁啊,叫他们都是阿姨爷爷的,不过可惜,好像他们那一代人之后,确实没太多人才了,这下真主要做慈善了。”
在教化所研究病毒剥离并且成功了,所以需要多一道工序去检测,不合格就送去做病毒剥离,虽然麻烦一些,但也未尝不是一个长久的好办法。但为了从源头解决难题:即使是潜在感染者,也不影响进化成功率。为此提出了起源改造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