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什么时候……”
“您不是要身体力行地教孤,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什么叫以德报怨吗?”敖昱眯眼。
“老夫……”这话不好答了。
季高渊说奉行圣人之言,那回去他家二十以下的孩子都得挨打。碌王明显就是个无赖滚刀肉,他绝对说到做到。季高渊一家代代都是文人,现在的文人早不是几百年前君子六艺皆精,文能治国平家,武能仗剑横行的时候了。季家诗书传家,打起来一定没好果子吃。
“季大人,俗语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圣人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十五年前的我,可也是个孩子。我当年没用,不但受苦还拖累了王夫。现在我有用了,自己打回来,有何不可?现在,您跟十五年前的我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了。”
这老混蛋家里跟安王的母妃家族有些牵连,当年骂小月亮“须眉男儿,行狐媚事。年岁少,却已通董贤之行。”
说悦家断绝关系断得好,可保住悦家干净名声。
敖昱都记得,都得给他还回来!
武将:莫名觉得有点爽。
文臣:得离他远点。
季高渊也不能退,他是礼部尚书,士林大家。在朝堂上给向来有蛮子、纨绔、爱哭鬼之称的碌王教训,这像话吗?可是他不退,那就是家里的儿孙挨拳头上的教训了……
有人偷偷看皇帝,这时候皇帝开口,教训碌王两句,事情就完了。但,皇帝不说话。
金殿一时沉默了下来,除了碌王咧着嘴,笑得诡异,众人都不说话。
“王叔。”景王说话了,季高渊是安王一派,又亲近悦家,基本上现在算是他的门下了,“王叔勇猛睿智,必然明白季大人方才出言相劝,也是出于一片善意,王叔如此咄咄逼人,却是要伤了人心的。”
你已经让安王去守皇陵了,别得寸进尺了。
“孤又不想造反,要人心作甚?你开口闭口都是人心,怎么?你家王夫爱吃清炒的?”敖昱无赖一样半歪着身子。
断你一指,哪比得了断两根痛快?
交谈不长,季高渊还是趁着这个机会缩了几步,退进文官当中去了。
正常来说这算是季高渊低头了,敖昱就该放手了,给老臣一个面子。
但敖昱说了断他,他就得折在这。
敖昱整着袖子道:“季大人,孤也学过圣人之言,但孤只认‘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彼视吾为寇仇,则……吾视彼为猪狗。”
缩回去的季高渊没办法,只能出来接着了:“好!我季高渊的儿孙!恭候碌王府的孩子们大驾!”
碌王这等于直接指着鼻子骂他是猪狗了,再缩着,他的名声彻底别要了。即便文臣全都突然变成了锯嘴的葫芦,武将大嘴巴绝对有朝外说的。儿孙受皮肉之苦,总比季家凉了好。
“哈哈哈哈!好!季大人够男人!”敖昱朝边上一瞥,肆无忌惮道,“姜疾珲,滚远点,你最不是东西。”
景王:“!”
他虽比悦溪都小了两岁,可这些年顺风顺水,居移气养移体,颇有威仪。这辈子头一次,有人这么骂他,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可他怎么回嘴?怎么辩解?
碌王是他的叔叔,长辈,身份直接就压住了。碌王跟人吵架,不是辩经,他归根到底是以势压人€€€€皇帝不言的本质也是碌王本人的势到那个地步了。景王他敢在朝堂上这么肆无忌惮说话吗?安王过去说话的时候,也是左思右想才敢开口的。
这是一条彻底不按规矩来的过江龙……
“哥,十五年前我走得急,现在回来了,三日后,我要与王夫补办婚仪。哥就别来了,礼到就行,你一来主角就不是我们了。大侄子来看一眼,我倒是欢迎。”
他对太子微微一笑,展露了今天唯一的善意。
皇帝坐在上面,点了点头:“好。是委屈了碌王夫了,王弟补婚仪,朕自当补一份贺礼。”
终于散朝了,今日的惊喜,大臣们且得议论上几日了。更要紧的,乃是皇帝今日在朝上所表现的态度:陛下依旧属意太子,叫碌王回来,是为了打压景王的吗?
安王可是景王一大助力,如今陛下长成的皇子就这三个还活着,安王却近景王而远太子,这让很多人认为景王仁厚,毕竟他们兄弟间必定是更知道自家事。
但今天景王也没怎么护着安王,当然明眼人也都看得清楚,景王敢力保安王,也得倒大霉。
€€€€但什么十五年前的真相,分明是陛下慧眼识英,借王夫之事和碌王殿下演戏,让殿下顺利前往碌州罢了。不过王夫娇弱,受不得边境之苦,因此定下才为王夫鸣不平罢了。就是当年有些臣子没看清局势,见碌王受封,王夫相随,就朝着两个少年人身上泼脏水,才让碌王觉得受了冤屈。
对,没错,才不是陛下让碌王夫夫受了冤屈呢?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佞臣干的!
还在出宫的路上,大臣们已经细声细气地达成了共识。
宫门开了,在宫门口打头停着的,就是碌王那已经全京城知名的巨大六乘车架,车辕上站着一个人,穿着水蓝色的披风。
“小月亮€€€€!”大臣们听见了一声欢喜的叫声,下意识看向碌王,便见这个无赖又凶悍的藩王,笑得爽朗又开心,双手前伸,在宫道上奔跑了起来。
他嫌弃披风碍事,半路上就给摘了,黑色的披风在他背后展开,铺在了地上,身着蟒袍的身影顿时在笔直的宫道上跑得更快了些。
车辕上的王夫跳了下来,跑到近前的碌王一把举起了王夫,欢快地转了一圈:“我们要成婚啦!哈哈哈哈!”
王夫的兜帽掉了下来,黑发在旋转中披散,头顶上的银色龙冠熠熠生辉:“哈哈哈哈!我买了好多东西!我们要成婚啦!”王夫也在欢畅地笑着,两人的笑声在风中重叠在了一块儿。
众臣下意识都停下了脚步,待那两人转够了,他们才开始重新迈步。
“伤风败俗!”一群大臣道。
“……少年心性。”另外一群大臣却觉得挺好,让他们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和喜爱的是男女无关,方才那一幕,只是让他们回忆起了青春年少时,最纯粹的感情罢了。
王夫被放在地上了,碌王的披风也让内侍紧赶慢赶送来了。其实,王夫与碌王几乎一般高,方才在朝堂上闪瞎人眼的碌王,此时忽然就变得黯淡无光了,所有人的眼睛里,只能看见王夫,就如……明月既出,星辉暗淡。
他清贵高远,风雅雍容,看着他,心中顿时便静了。
王夫专注地与碌王谈笑着,并不在意有人也正专注地看着他。到他上车了,碌王转过身来,眼神刀子一样转了一圈,许多人缩着脖子赶紧跑了。
众臣也不是故意留在宫门口看这俩的,实在是他们的车到现在还没影子。
六乘的大车咣当咣当走了,众臣又等了半晌,才看见自家的车急急赶来。
“你怎么来了?”景王有些意外,悦屏袭竟然也来了。话问出口,他脸上露出后悔之色,立刻解释道,“我是觉得很惊喜。”
“……”两人相对无言,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谢忠劝我来的。”谢忠是景王家的太监总管,景王的大伴,“说今日碌王夫夫气势汹汹,还非得让我打扮一番。谢忠是没见过长大的碌王夫,我总不能跟老人家说我来是自取其辱吧?”
“屏袭……”
“行了别劝了,我不想听你睁眼说瞎话。那天安王的眼珠子快瞪出去了,你眼里也看不下别人了。我不是瞎子,我看得见。”悦屏袭自嘲一笑,“刚说人家已经是而立之年,你不乱想了。没想到吧?你以为人家老成什么样了?惊喜吧?美人儿还是美人儿,我都心动。”
他作为主角,容貌自然也是一等一的。他是能认出是男子,比女人还美的“绝美少年”,原著通篇,从他十几岁到年近而立,提起他的时候用的都是“少年”,两人是“一米八五到一米七的绝美体型差,景王可以将悦屏袭好好地搂在怀里”,且多次用到了“小鸟依人”。
比脸,悦屏袭和悦溪就不是一个类型的,悦溪是充满魅力的成年男人。
岁月对别人是杀猪刀,对他,却是温柔的三春暖泉。
“王爷,王夫知道碌王今天也上朝,怕他又打人,甚至伤了您,这才来的。”旁边的小厮悦有钱开了口。
昨天碌王上来就把郑房允打得血肉横飞的,把悦屏袭给吓了一跳,后来知道他下巴打没了,更是惊了€€€€碌王有毛病吧?狂躁症?倒是忘了景王当时的失态。今天一听碌王也来,就吓得也跟来了。
谁知一见面,景王就如此失态。倒是让他把昨天的事儿都想起来了。
“有钱!”悦屏袭怒喝,悦有钱吐吐舌头,钻出车了。
景王笑了,将悦屏袭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你们都让他那辆大车堵在外头了吧?冻着了吗?”
“……还好。”
本来这条道能停三列车,可那六乘大车跟个房子似的,它一过来,其他车就都退到这条路的尽头去了。因为碌王的身份就是最贵重,他就得排前头,他一排前头,这么大的车架,可不就得干脆把整条路的进出都让出来。不然堵它后头,它出不去,还是不能动。
“悦溪……是好看。先别生气,先听我说。你说我看呆了,你当时也愣了神,对不对?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看呢?但他是矜贵的花儿,十五年前在内书房脾气就傲得很,我王叔伏低做小,才让他软了性子。一直到现在,你看看,依旧是金屋藏娇。”
悦屏袭也穿着一身蓝衣,但与悦溪的华丽不同,他穿着板正的棉布,只内外颜色不同,但没有刺绣,剪裁也极其简单干净,头上只一根乌木簪子,就是个清清爽爽的少年郎。
景王抬头看着悦屏袭,道:“你不知道,刚才王叔还举着悦溪转圈呢。就在宫门口转。满朝大臣盯着看,也怡然自得。”
果然悦屏袭眉头皱起来了,他今生长了好相貌,却认为是个麻烦,从小就最膈应人盯着他看,虽然是经商的,但大场面他都是能避就避的。这一点倒是和景王不谋而合,景王也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向来喜欢谋定而后动。
“还有,六乘的大车本该是恩典,轻易不能用的,他们却坐着在京里到处跑……”
“行了。”悦屏袭皱眉。
“你看,我和他,断无可能得。”景王握住悦屏袭的手:“辛苦你了。是我的错,以后我会谨慎的。”
悦屏袭依旧憋着气,只是没再抽自己的手了。
第115章 (捉虫) 气运条蹦出来……
115
“屏袭, 咱们今日最好回悦家。”看差不多把人哄好了,景王开始说正事。
“怎么?”悦屏袭其实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但又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个不对劲。
“家里……可能要出事。我给你细说说今日朝中的事情, 三哥可是栽了。”
“对了, 没看见三哥, 他怎么了?”
同一时间,敖昱和乐希已经到了京城最繁华的石井大道上,依然是真是摆开仪仗, 敲锣静街, 声势浩大的。六乘大车招摇过市,最终在麦香阁前停了下来。麦香阁是悦屏袭的招牌, 他的酒楼、点心、珍奇、杂货,都以麦香为名,就是个混杂的大卖场。
现在,麦香阁在石井大道的南侧占了至少四分之一条街。
原本的麦香阁总店在敬县, 不过随着悦屏袭与景王的结合, 他本人进入京城, 总店也搬迁到了京城。
他们俩不是来惹麻烦的, 纯粹是来尝(偷)点心的。因为材料和销量的问题,麦香阁点心,有几十种都是总店独家供应的。而宿主发明了, 可敖昱没见识过的东西,他就不能做€€€€试过, 做个酸奶曲奇, 刚做到一半儿,天降个马蜂窝……
好像是老鹰抓了个马蜂窝,带到了天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半空中又给扔下来了。满院子马蜂,这世界的敖昱也得抱头鼠窜。彻底垂帘听政了半个月,那张猪头脸才能见人。
两人下车,进门,没有掌柜和小二来招待。
小月亮笑了:“有意思。”
这种态度,在这种时代很明显地表达了不欢迎和蔑视。
可这要看对象。商人不是文人武将,得有气节,你们是商人。
两人不生气,倒是觉得好玩儿,想看看这主角的产业,到底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于是继续朝里走。店里人很多,方才静街,许多人都避入了左右的店铺。刚才在门口还能听见店里的吵闹声,依稀还能听见碌王、碌王夫云云。当他们进入,这里瞬间一片安静。
苹果醋哼哼唧唧:你们品牌忠诚度还挺高,都跟着悦屏袭“同仇敌忾”了。
不过他们是来吃东西的,所以……
“对不住了,二位,咱们今日老客多,没位€€€€”一个小二,就在两人要进入大堂时出现了€€€€这店铺的布置与众不同,站在门厅要朝里走上一段回廊,方才能看见里头。
这小二话还没说完,一抬头,正好和小月亮对上,顿时便哑巴了。
“无妨,我们买了带走便是。”
小月亮笑得更开心了€€€€大商人了,虽然有时候商战是与逗趣一般,但这可太逗了。
“我……二位……”小二也该是口齿伶俐,胆大心细的人物,否则如何这个时候把他派出来?但愣是被小月亮笑得变成了结巴。
“这里的光线是好。”敖昱看边上的石头灯笼,大白天的,室内却是昏黄的柔光,仿若月色柔光,最是适合小月亮。
两人拉着手径直朝里走,这里头靠东边都是盖着玻璃盖子的大柜台€€€€玻璃可是最近稻香村杂货铺那边出产的新货,珍奇卖场那边最近该是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