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进化手册 第20章

燕衔川穿着满是细小破口的衣服,一只手撑在后面半坐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然在笑。

切切实实的,她的嘴角翘起,弧度明显,眸光里流露出浓郁的兴味和好奇,朦胧的月光让她的脸被阴影笼罩,可那双眼睛在暗夜中格外分明,像是一张假画,一对亮点,被摔碎的玻璃片,装进罐子里的火光。

这很反常,这太反常了。

过去的一周,鹿鸣秋从未看她笑过,也从未听她说过那么多话,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不停。

她说的话看似条理清晰,逻辑通顺,可话题跳跃,语速奇快,像是脑子转速太快而嘴巴跟不上,有种莫名的神经质。

鹿鸣秋见过类似的,大多在嗑嗨了的人身上。

她斟酌着,一时间不确定要如何开口。

“你一定在想说什么是不是?我有一个很好的话题,咱们来聊聊你,怎么样?”燕衔川满面笑容,瞧着很体贴似的,“你问了我的身份,现在我反过来问你,很公平,对不对?”

“鹿鸣秋,我的名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燕衔川的笑容垮下来一点,“一个从事影视行业的人,不会有你这样的身手力气,也不会有你这样快的反应速度,还有那些小玩意儿。哦,对,你还经常跳窗出去‘打击罪犯’,看来外面的夜景实在是太美了,让人情不自禁。”

她点了点鹿鸣秋纤细指节上戴着的花型戒指,“你的隐藏身份是什么?不要忙着否认或是说谎,友好交谈,记得吗?”

“我是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袭击你是因为,觉得你和调查出的结果不同,怀疑你是其他组织派来接近我的卧底。”鹿鸣秋说。

“秘密组织……”燕衔川凑近了一些,“它招新吗?”

鹿鸣秋没有后退或者躲避,她们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燕衔川黝黑的眼瞳如同两个黑洞,吸附着她的视线。

“招。”她说。

“你看我怎么样?”燕衔川忽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像是展示商品一样展示自己,她兴致勃勃地发问,“我觉得自己挺合适的,嗯……我力气很大,你已经试过了,脑袋应该也算聪明,最重要的是,我非常擅于服从命令!”

她兴奋地如同一只偷到一大串香蕉的猴子般上蹿下跳,喋喋不休地说自己的优点,甚至包括能吃光十二寸蛋糕上的所有奶油这种完全不搭边的东西。

鹿鸣秋很难相信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比一个三岁小孩儿说自己是数学博士还荒谬。

她完全不懂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面对一个刚刚还想要杀她的人,她毫无芥蒂不说,甚至想反过来加入对方的组织,她都没问一句这个组织到底是干嘛的!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想加入吗?”鹿鸣秋说。

“因为很有趣。”燕衔川回答。

有趣……

鹿鸣秋思考了好一阵,说:“我同意你加入,但是有条件,你需要受我监管。”

“可以呀。”燕衔川说,唇边依旧泛着凝固的笑意。

“这需要在你的大脑里安置一个芯片,为了时刻掌握成员的动向。”

鹿鸣秋解释完监管的具体手段,又说:“而你必须听我的指示行动,不能违背命令。”

“没有问题。”燕衔川笑着说。

鹿鸣秋猜不透这个人,她感到棘手。对方的配合更让她觉得荒谬。难道她不知道,一旦脑子里被植入芯片,生死就掌握在别人手中了吗?

鹿鸣秋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她脑袋爆炸,而她竟然还笑嘻嘻的,根本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这算什么?信任她的人品?

别开玩笑了。

但鹿鸣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们两个看似和谐,实际上她的性命并不掌控在自己手里,相信别人嘴里说的不会动手,就跟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升起一样可笑。

她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说。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现在已经……”燕衔川抬起头看了眼挂钟,“十二点三十五了,这是应该睡觉的时间。”

“……我明天带你去组织基地,你需要进行能力测试评估。”鹿鸣秋说,“还需要做一些调查问卷。”

“可以。”燕衔川说,“你该出去了,我要换衣服。”

鹿鸣秋沉默着走出狼藉的房间,关上房门,看着空旷的走廊。

她此时完全有机会返回卧室拿上新的枪支,但她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杀死对方。

那么近的距离,那么突然的射击,对方都能躲过,再来一次,倘若她失败,局面将彻底失去控制。

她不敢赌,也不能死。

这是一个神经质的疯狂的人,鹿鸣秋严重怀疑她在精神方面有一些问题,正常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

“有治疗仪吗?”房门忽然被拉开,燕衔川站在门口指了指头上的伤口,血液不再溢出,凝固的红色痕迹像是喷溅的番茄酱,翻卷的皮肉如同一条蜈蚣趴在脸上。

“面试的时候要仪容整洁,我记得好像有这样的说法。”

“我带你去,书房就有。”鹿鸣秋说。

她们一前一后穿过走廊,进入书房。

燕衔川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她之前都很尊重别人隐私,除了客厅和自己的卧室,哪儿都没去。

书房有一架子书,在这个电子阅读盛行,纸质书籍几乎绝代的时期,连教学都用投屏的方式,投到每个人的便携光屏上,纸质书籍,大概只有有钱有闲的上等人才会拥有。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有诗集,有哲学书籍,有心理学,以及历史,还有好几本不认识的文字,涉及范围很广很杂。

那些不认识的文字,不是世界通用语,应该是各个地区的本地语种。

大清洗时代结束后,联邦收拢了所有政权,成为唯一一个执政党,推广通用语,这是每个人都要学习的语言文字,曾经不同国家的本土语言统称小语种。

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并不太会通用语,年轻人会得更多。

不过有翻译器的存在,语言不通也不再是交流障碍。

燕衔川对小语种显然一窍不通。

“你需要先把脸上的血清洗一下。”鹿鸣秋举着一个有个长长扁嘴的治疗仪说,她把桌上的酒精棉往前推了推。

接着她抬手点了点相框,一阵波光流动,少女时期的鹿鸣秋翻转过去,变成一面镜子。

燕衔川坐到椅子上,拿起酒精棉球边照镜子边擦脸,“对了,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还没有问过你。”

“星火。”鹿鸣秋说。

再细小的火焰也能灼伤人,再零星的焰火也能发出光亮。自身虽然弱小,但也能以此对抗昏沉黑暗,无数星火汇聚起来,如何不能燎原,不能驱散夜幕。

倘若没有白日,那他们就是唯一的光源,这就是星火。

“当然外界对我们还有一个称呼——反抗军。”

“我知道这个!”燕衔川挑起眉毛,“我在新闻上看过。”

反抗军,在新闻播报员口中是和机械净土并列的两大恐怖组织,都是破坏民生,对抗政府的不法分子。

至于圣愈教会,这个财阀的走狗,官方说法就是一个普通宗教,不得不说,这是这个荒诞自由的社会里,最大也最可笑的事。

民众就像罐头里的鱼,只能看到掌控者让他们看到的内容,所认知的一切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而且格外健忘。

“新闻上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更多是上面的人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脱掉影后身份自带的柔善伪装,鹿鸣秋的言辞变得犀利起来。

她本身其实也不是个温吞的人,正相反,没有激进的勇气,她就不会加入反抗局了。

“星火的宗旨是对抗财阀,对抗压迫民众的铁壁。”

“你们的志向挺远大的。”燕衔川擦净脸上干涸的血渍,把脸伸过去,微微仰着头闭上眼。

在暖黄的灯光照耀下,她蒲扇一样的睫毛投下长长的阴影,鼻头圆钝,唇色苍白。充斥着狂乱欢愉的双眼被遮住,她像是摆在橱窗里的精致人偶,被小孩子们热切里抱在怀里,梳妆打扮。

无害的反差感。

像是打盹的北极熊,毛绒绒的身体使它看起来憨态可掬,瞧着一点儿也不像能轻易咬断猎物脊骨模样。

鹿鸣秋打开治疗仪,蓝色的光束照在伤口上,机器运转的滴滴声中,破损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伤口加速恢复带来的是集中翻倍的痒意,如同被蚂蚁啃食,注射进身体的毒素将痛楚转化为麻痒,但疼痛过甚,超出了转化上限,两种难以忍受的感觉糅合在一起。

鹿鸣秋清楚地看到,对方的唇角是似笑非笑的隐约弧度。

她在享受?

长长的一段滴声结束,鹿鸣秋收起治疗仪,“已经好了。”

燕衔川睁开眼,对着镜子扭头照了照,语气惊喜地说:“还不错嘛,我的脸蛋可不能受损。”

“晚安,做个好梦!”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我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了。”

鹿鸣秋目送她离开,良久后,她卸下紧绷的神经,吐出一口气,让自己靠在椅背上。

这是个麻烦,这个人,这件事,而她不得不接收。

第二天上午,燕衔川睡饱了,从楼上走下来,她睡了一觉像是换了个人格,又或是疯狂的一面暂时消退。

总之,她脸上不再挂着那抹僵硬的、别扭的笑容,鹿鸣秋心里隐隐松了口气,这证明对方的情绪状态要稳定很多。

但她也不像之前那样冷漠,让鹿鸣秋来形容的话,这人看起来如同吃饱的狮子,正在树下躲避烈日,有种懒洋洋的放松感。

“早上好。”燕衔川说。

“我帮你点了早餐。”鹿鸣秋冷静地回望过去,“你吃过之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燕衔川坐到餐桌旁,看着三四种早点,拿起豆浆喝了一口,“我还以为,体检要空腹才行。”

她记忆里是这样的,最初的、生前的记忆。

放到现在来看,应该是过时了。

黑格受到袭击后,分部就进行了撤离转移,组织在南津市有许多据点,这些都是普通成员不知道的。

毒刺被灰狼带走审讯,他脑子里原本有个小玩意儿,当初他就是靠这个躲过了鹿鸣秋的搜查。

黑格想办法侵入了芯片,拦截住它发送的信号,让教会的人不知道卧底已经暴露。

上面传下命令,把毒刺运走,给他接入脑机,只要意识波动还在,脑机就能正常运行,读取使用者的记忆。

新的据点在一座服装厂的地下,这也是星火的产业之一。

鹿鸣秋昨晚就吩咐其他人准备好手术要用的东西,以及几套测试题。

燕衔川亲眼看到鹿鸣秋给自己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行头,还改了一张脸,又给她扔了一个耳钉,“把自己的脸遮住。”

燕衔川戴上耳钉,觉得有点儿遗憾。不能用自己的脸,那她昨天晚上不是白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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