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渠没提凛冬向温省讨债的过程,只简单说了凛冬向坏人拿回应得的货款,坏人想嫁祸给凛冬,但凛冬聪明,保留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听完,齐穗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我就知道冬冬哥好,他们瞎说,我都给冬冬哥打回去了!”
凛冬听得心中温暖,韩渠揉齐穗的脑袋,“就是这架打得像小狗咬人。”
齐穗缩到凛冬身边,用凛冬的腿挡住韩渠。小孩儿的小动作引人发笑,凛冬拿起镭射礼品袋,在凛冬面前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
齐穗开心道:“是给我的礼物吗!”
“对,是韩……”凛冬顿了顿,“是韩渠哥哥给你织的帽子。”
“哇哦!”齐穗抱住礼品袋,十分珍惜地拆开蝴蝶结,拿出帽子时又叫了一声,欢天喜地地戴在头上。
那帽子的配色在凛冬看来着实太妖艳了,但齐穗戴着却正好,像是……
凛冬正想着,韩渠忽然说:“你看这家伙,浑身脏兮兮灰扑扑,就脑袋鲜艳,像不像粪球上开了一朵花?”
凛冬:“……”
齐穗美了半天,终于发现奇怪之处。他看看凛冬,又看看韩渠,“冬冬哥,哥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呢?”
“你们,认识呀?”
齐穗扑向韩渠,“哥哥骗人,上次还假装不认识冬冬哥!”
凛冬挑眉看韩渠,韩渠拍齐穗,“怎么还兴告状?”
齐穗瘪嘴,对韩渠和凛冬认识这件事既高兴又不高兴,“那我就不能介绍你们认识了啊。”
小孩子的烦恼千奇百怪,凛冬莞尔,站起来走到一旁,“那重新介绍一下?”
齐穗顿时快乐起来,跑来牵住凛冬,扯着凛冬往韩渠走,脚步翻得飞快,迫不及待的样子很是滑稽,跑到了又牵住韩渠,郑重其事道:“冬冬哥,这是我哥哥,是他救了我的命,他是个特别厉害的特警!”
说完转向韩渠,“哥哥,这是冬冬哥,他教我汉语,我以后都可以用汉语和你说话了,他,他是大老板,有钱,长得特别好看!”
齐穗这段汉语一定练习了许多次,像是参加朗诵比赛,乍一听很喜剧,但听到最后,凛冬心中越发酸软。
两人的视线逐渐从齐穗身上转移到彼此,四目相对,短暂的对视中,眸底各自划过深意。韩渠打破这一刻的安静,“冬冬哥,你好啊。”
凛冬脸颊烫了下,照齐穗的称呼,他应该说:哥哥,你也好。但实在是说不出口,低头,却看见齐穗期待地望着自己。
“……”
片刻,凛冬终于小声说:“韩渠哥哥,你也好啊。”
韩渠笑得见牙不见眼,齐穗看见韩渠放在梯坎上的野花,蹦蹦跳跳拿起,“哥哥,这是你送给冬冬哥的花吗?”
韩渠自然地接过,递给凛冬,“对呀,是哥哥送给冬冬哥的。”
“哇!冬冬哥快拿!”
凛冬低着头,接过野花时碰到了韩渠的手。齐穗围着他们拍手,开心得唱起歌来。凛冬稍稍稳下心绪,听清齐穗唱的是韩渠偶尔哼的歌,只是韩渠本就走调,齐穗就更离谱了。
劳动课结束,齐穗什么都没干,凛冬和老师聊了会儿,叫韩渠一块儿去收菜,韩渠说他脚还干不了活儿,一个人把活儿包圆了,中午理直气壮地在食堂蹭午餐。
齐穗因为凛冬不来的事,和男孩们吵架两天了,顿顿吃不好,今天有两个哥哥陪着,吃得比胖男孩还要多,最后去还盘子时,肚子都挺着了。
凛冬难得来一次,下午留下来给孩子们上汉语课,起初不知道怎么安排韩渠,但韩渠马上就给自己找到了事做——去上体育课。凛冬安下心来,认真上课。
学堂的小孩虽然也有爱欺负人的,就像和齐穗打架的胖男孩,但总的来说,并没有麻烦到让人从心底里厌烦的孩子。他们都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想到这一点,凛冬就格外有耐心。
齐穗是汉语课上最认真的小孩,凛冬每次提问,他都是举手最积极的,凛冬点了他两次后,就把机会给其他小孩了,下课后,他还委屈巴巴地望着凛冬。
后面一节课,齐穗要去上别的文化课了,他不肯走,还是上课铃响之后,凛冬把他送到其他教室的。凛冬承认自己偏心齐穗,但那是生活上,上课时倒是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同等用心。接连三节课,上完就快傍晚了,还剩下十来分钟时,凛冬发现后门被人打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鬼鬼祟祟溜了进来,正是韩渠和齐穗。
韩渠的个头大得和桌椅格格不入,齐穗拉着他坐到最后一排的空位置上,还将自己的书本推到他面前,指了指讲台,让他认真听课。
韩渠一抬头,就和凛冬的视线对个正好。韩渠端起书本遮住脸,和读书时坐在最后一排吃零食、睡觉的男生没有区别。凛冬忍俊不禁,清清嗓子,继续最后一点课程。
“哥哥,冬冬哥是不是教得很好?”齐穗头一回在上课时开小差说话。
“嘘,他看到你说话,要拿粉笔头丢你。”韩渠压低声音道。
齐穗很惊讶,“不可能!冬冬哥为什么要丢粉笔头?”
被小孩充满童真的眼睛盯着,韩渠“噢”了声,刚才他条件反射带入自己小时候了,上课捣蛋,可不就得挨老师的粉笔头?
但凛冬,是不一样的。
“冬冬哥很爱惜东西的,也很好看。”齐穗三句不离他冬冬哥的长相,韩渠戳了下他的鼻尖,“你好肤浅。”
齐穗还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词语,发现凛冬看过来了,连忙坐好。
下午的课全部结束,凛冬在孩子们的挽留声中承诺很快会再来。齐穗得到主任允许,送凛冬和韩渠到学堂大门口。他中午洗过脸,灰不溜秋的衣服也换掉了,戴着妖艳帽子,很舍不得两个哥哥。
“哥哥,冬冬哥怎么没有帽子?”齐穗突然说。
凛冬和韩渠互相看了一眼,韩渠还没开口,齐穗就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跳着要往凛冬头上戴。凛冬抱起他,他很宝贝地给凛冬戴帽子。但小孩子的帽子大人哪里合适,再说这颜色,即便是韩渠织的,凛冬还是很嫌。
“冬冬哥也有。”韩渠说着,将帽子重新给齐穗戴上。
“我也有?”
“真的?”
凛冬和齐穗同时道。
“对啊,冬冬哥怎么能没有?”哄完小孩儿,上车时韩渠侧过身对凛冬道:“回头给你织一顶,样式你挑,包满意的。”
第19章
纱雨镇的人喜欢在傍晚赶集,结束一天的工作,买点家用品,或是喜欢的小物件儿犒劳自己。凛冬和韩渠下山回到镇上,经过一个集市,韩渠张望了下,将车停在路边,“走,买线去。”
凛冬惊讶,“这就买啊?”
“说好的事,趁热打铁。”韩渠都绕到副驾了,凛冬还没从车里出来。韩渠支住车门,扶着凛冬的小臂,“慢点。”
凛冬今天用脚过多,左脚有些隐隐作痛,出来时眉心皱了皱,却笑道:“你要趁热打铁,却要我慢点。”
“提醒我了,要不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自己进去选。”韩渠说:“你少走动,我等下给你开视频。”
凛冬摇头,“这点路没什么,我……”他把话咽回去,只是低头笑了笑。
但韩渠看出他想说什么了,“这个人在想,要是他不跟着,姓韩的肯定要给他织一顶和齐穗一样的妖艳帽子。”
凛冬笑道:“说不定更妖艳。”
“那叫喜庆、华丽!”韩渠为自己的审美申辩。说着,两人往集市里走去。这时从里往外走的人更多,凛冬被撞了两次,韩渠将他拉到自己身侧,一直没松开抓着他小臂的手。凛冬几次垂眼看被拉住的地方,压着唇角,眼睛却不自觉地弯起来。
M国南边手工编织业发达,集市里出售原材料的摊位也很多,凛冬虽然待在纱雨镇的时间比韩渠长,但没有逛过这些摊子,对琳琅满目的线一窍不通。韩渠倒是跟个本地人似的,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几种线拿起来对比颜色、质量。小贩一看就知道他是懂行的,不敢乱介绍,拿出织物花样本,给他推荐样式。
“这两种颜色怎么样?”韩渠拿着两捆线,让凛冬来看。
凛冬一瞧,顿时血压升高,那是一团紫色,一团粉色!紫色配粉色,像什么样子?齐穗的虽然妖艳,但那是正红色打底,突出一个庄重,他这……
“韩队。”凛冬抱了个拳,“你饶了我吧!”
“不好看吗?这俩配在一起很高级啊。”韩渠还就认定了这两种色,“我跟你说,这个紫,它不是一般的紫,它比较灰,这个粉呢,很淡,起个点缀作用,现在可能看着不搭,但花纹出来后,会很衬你。”
凛冬起初满脑子“不听不听”,可听完韩渠最后一句话,他忽然被吸引住了,“为什么衬我?”
韩渠却一下子没答上来,“不好形容,就我第一眼看到这两个色,就想象出它们混合在一起的样子,觉得很适合你戴。”
凛冬顿时被说服了,他还是没接受这奇特的配色,但韩渠说衬他,所以他想看看,自己戴着这顶帽子的样子。
见凛冬露出期待的神情,韩渠愉快地让小贩装上,又挑了点装饰用的线。凛冬有种豁出去了的感觉,不管韩渠给他织出来什么妖魔鬼怪,他戴就是了!
两人都对织帽子兴致勃勃,晚饭就草草解决了,回到住处,韩渠马上找来纸,设计图案。凛冬和白一打完电话,就趴在桌边看。韩渠大笔一挥,纸上出现一道道凌乱的线条。凛冬的眼皮又开始跳了,这画的都是啥?
韩渠的滤镜,悄无声息地崩开裂纹。
“雪花?”凛冬终于在线条中找到一个还算清晰的图案。
“嗯。”韩渠将纸竖起来欣赏,不是很满意,“这雪花不够料峭。”
韩渠这话说得就很是抽象,凛冬觉得他能织出一朵像样的雪花就不错了,至于雪花的气质,是料峭还是可爱,那不是这些粉粉紫紫的线能解决的。
不过雪花……凛冬想,是代表他的名字吗?
对帽子又接受了几分,在韩渠起针的时候,凛冬问:“韩队,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韩渠手上的动作看着很娴熟轻松,“我小时候穿的毛衣,有很多是老头子给我织的。”
“爷爷?”凛冬讶异道:“爷爷还会这个?”从韩渠之前的描述里,他拼凑出老韩的形象,早年是个文化人,后来经商,到死都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工作上没有受过挫折,生活能力却十分一般。
“本来也不会,但我小时候不懂事,跟他边哭边闹,问他为什么其他同学有妈妈奶奶织的毛衣,我没有?”韩渠笑着挽线,“他就去学了。”
在韩渠还是个小孩儿的年代,羽绒服还算是奢侈品,只有家庭富裕的孩子才穿得起。到了冬天,大部分孩子都是毛衣叠着毛衣,外面穿厚重的棉衣。老韩却给韩渠买了柔软的羽绒服和保暖内衣,不需要毛衣。
同学们羡慕韩渠有羽绒服,体育课大家都脱掉外套,韩渠没有多层毛衣的负担,轻轻松松跑到第一。但韩渠的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大家的毛衣都很好看,花花绿绿的,男孩的胸口有小熊、老虎、龙,女孩则是粉粉的,有花朵、兔子、公主。
下了体育课,因为热,很多人没有立即穿上外套,凑在一起比谁的毛衣好看,谁的妈妈织得好。韩渠站在人群之外,第一次感到格格不入,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但他不是躲起来伤心的性子,从小,老韩对他都是有求必应,他相信这次老韩也会满足他的心愿。回到家,他书包都没丢就冲到老韩的书房,“爷爷,我想要毛衣!”
这当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老韩见他满脸通红,以为他冻着了,立即带他去商场买了三件特别保暖的羊毛毛衣。他当时也很开心,因为毛衣上也有小熊和小老虎,还有一件是绿色的,有一棵圣诞树。第二天一早,他犯了好大的难,在小熊和小老虎之间犹豫不决,差点迟到,跑到学校时热得满头大汗。
他穿得实在是太保暖了,平时一件保暖内衣,一件衬衣,一件羽绒服,就很暖和了,今天加上羊毛毛衣,他感觉毛衣像一团火烤着他。熬到课间操时间,他得意地脱掉羽绒服,站在班级队伍的第一排——他做操做得好,早就被任命为领操。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认真,以为操做完之后,大家都会围上来夸他的毛衣。
但是……无事发生。
那一整天,他都没有再穿上羽绒服,一下课就扎进人堆里,盼望有人眼前一亮,大喊“韩渠你的毛衣好帅呀”。下午即将放学,他终于忍不住了,向同桌、前后桌展示毛衣,“我的新毛衣是小老虎噢!”
“真的耶!是你妈妈给你织的吗?”
“没有我的帅,我的是外婆给我织的!”
“我也有一件小老虎,是我奶奶织的!”
“韩渠,你的小老虎是谁织的呀?”
“我……”韩渠紧紧抓着毛衣,“我的是,爷爷,买的。”
“买的啊……”大家很失望,顿时没了兴趣。同桌说:“我妈妈说了,毛衣要家长亲手织的才好呢,外面卖的都是机器织的。”
韩渠垂头丧气回家,飞快脱掉毛衣,“爷爷,我想要毛衣!”
老韩搞不懂他,“昨天买的不合身吗?爷爷带你去换。”
他居然掉了金豆子,“我不要!我要你给我织!”
老韩吹胡子瞪眼,“我怎么给你织?”
“我就要!大家都有,只有我没有!”韩渠边哭边嚎。老韩听完他在学校的经历,皱眉沉默下来。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妈妈,还有从未见过的外婆和奶奶,哭得更厉害了。
良久,老韩说:“我不会,但我可以去学,我们先织着看看,要是丑,就还是穿买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