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阿功死了的事传到市场,认识阿功的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嘲笑他接的哪是什么富贵活儿,分明是提前拿了一份卖命钱,有人感慨他这一辈子实在是不易,像他这样的,只是想活着都是奢望。
凛冬在市场听了许久,归结起来,阿功这一生,在知道他名字的人眼中,“没意思”三字足以概括。
“其实大部分人活着就是没什么意思。”凛冬已经吃完了,有感而发。
“怎么没有?”韩渠夹着鸡翅,“吃红烧鸡翅就很有意思。”
凛冬那点消沉因为韩渠的话消散大半,眼中重现光彩,一个想法忽然在他脑中出现,“我想帮阿功找到他姐姐。”
韩渠抬眸,“打算怎么找?”
凛冬说:“我有钱。”
“……”韩渠一边无语一边朝凛冬竖起大拇指。
凛冬说完也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太离谱了,“我其实还没有计划好,但据我在纱雨镇待这几个月的经验,钱在找人这件事上能起到作用,而且我做运输物流,有一些人脉。”
韩渠看了凛冬一会儿,“你来M国之后做了好多事啊。”
凛冬没想到韩渠这么说,“也,也没有很多,跑跑运输,送点快递什么的。”
韩渠一直看着他,但这次没有说话。凛冬想想只得加上:“哦,还在酒吧组乐队来着。”
韩渠笑道:“我们冬冬哥好忙。”凛冬正要反驳,韩渠又说:“忙点好,省得闲下来就想人生没有意思。”
凛冬胸膛像是被轻轻敲了一下,原来韩渠还在在意他刚才那句话。
“人生多有意思啊。”韩渠继续夹鸡翅,还冲凛冬抬了抬眉梢,“对不对?”
凛冬心里软软的,郑重其事点头,“对!”
走调的歌声从阳台传来,凛冬擦着头发,歪着身子去看,韩渠正背对着他,不知在阳台干什么,看样子不像是在玩手机。凛冬轻手轻脚走过去,但还未走近,歌声就停了,韩渠转身:“想搞偷袭啊?”
凛冬下意识立正站好,“我什么水平,我能偷袭……”话未说完,他就看见韩渠手中眼熟的帽子,“这不是……”
韩渠扬了下手,他手腕上挂着一只口袋,里面装线,手里拿着粗针,平平无奇的线经过针的来回,就变成了配色十分妖艳的帽子。
上次韩渠说帽子是自己织的,凛冬将信将疑,这次看到现场,更加惊讶,伸手就要摸,“你真会啊?”
韩渠好笑,“所以你只是假装相信?”
“再让我看看!”凛冬兴致勃勃,“这里怎么勾上去?”
“这样,再这样,很简单。”韩渠边说边织。
凛冬看了几个来回,别说手了,眼睛都没会,“不是,这个怎么这么难?”不应该啊,韩渠教他匕首,教他擒拿,他可是很快就摸到门道的。
对上凛冬那自我怀疑的目光,韩渠又笑了,“有的人天生是个衣架子,知道什么意思吗?”
凛冬满脑子“他怎么那么轻松,我为什么不会”,听都没听清楚就摇头。
韩渠说:“意思就是,有人衣来伸手,帽来伸头就是了。”说完,将快要织好的帽子往凛冬头上比了比。
凛冬能从一众小明星中脱颖而出,除了外形格外优越,骨子里那不服输的劲头也必不可少,现在虽然佛了,但经不起韩渠激,他怎么就只能帽来伸头了!
“我来!”抢过韩渠的粗针,奋起织了两下后发现错位,凛冬抬头找韩渠,只见韩渠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你织啊。”韩渠抄着手说。
眼看再织下去,帽子就要毁了,凛冬只得双手捧上粗针,“韩哥,还得你来。”
韩渠这才装模作样接过,几拆几织,被凛冬织坏的部分就平整了。韩渠朝他递了递,“继续?”
凛冬立马摆手,“不了不了,弄坏就不能送治安局的小朋友了。”
韩渠说:“治安局?”
凛冬上回看到这个帽子,以为是韩渠做了送给治安局某位队员的小孩,“不是?”
“治安局那么多人,我织得过来?”韩渠手上动作加快,帽子主要的花纹已经织好,今晚就能收尾。
凛冬好奇,“那是?”
“差点忘了说,这小孩儿你也认识。”
凛冬更想知道了,“谁啊?”
韩渠停下动作,清清嗓子,似乎酝酿着什么,几秒后,他学着齐穗的语气,“冬冬哥!”
史无前例的夹子音,凛冬当场觉得自己已经被夹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韩渠,“你,你……”托韩渠的福,他这一声也不由得夹起来。
韩渠嫌弃地退后两步,“你怎么突然夹起来了?”
凛冬外焦里嫩,到底是谁先夹的啊!他咳了好几声,终于将正常的嗓音请回来了,但脑中一团浆糊,完全领会不到韩渠那声“冬冬哥”是在学谁。
“明天我休息,出不出去转转?”韩渠问。
凛冬镇定道:“走啊,去哪儿?”
“开车上山,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韩渠给帽子收了针,“顺便把这帽子送出去。”
凛冬的认知里,纱雨镇周围就一座山,卡利斯学堂就在上面。说起来,他已经挺久没去教汉语了,起初是中了流感,白一让他别去祸害小孩,之后脚又受伤,也不知道小崽子们有没有想念他。
想到那些身世可怜,却又招人疼的孩子,凛冬唇角弯了弯,语气温柔,“我也经常去山上。”
手上忽然落下毛茸茸的触感,凛冬回神一看,发现韩渠将帽子放在他手上了。
“我前阵子去,齐穗指着你的照片,给我介绍,这是他的冬冬哥,还说要让我俩见见。”韩渠说,“明天我俩过去吓他一跳,让他知道我俩早就认识了。”
听到齐穗的名字,凛冬惊讶,“帽子是给小穗的?你们认识?”
“对啊,‘冬冬哥’我都是跟他学的。”韩渠笑道:“冬冬哥比我还受欢迎,他说以后要给你当司机。”
齐穗是整个卡利斯学堂里,凛冬最喜欢的孩子,忙追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哟,冬冬哥想听睡前故事了。”
第18章
车在山路上环绕,凛冬怀里抱着给齐穗的彩色帽子——现在帽子外面已经加了个精美的包装袋,他再次感慨齐穗和韩渠的缘分,“M国当时那种情况,小穗要是遇到其他人,或者遇不到任何人,一定早就没了。”
韩渠说:“那也不一定。要看遇到的是谁。”
凛冬侧过头,“嗯?”
“如果遇到的是他的冬冬哥,冬冬哥会想办法保护他。”韩渠笑着瞥凛冬一眼。
凛冬每次听到韩渠说“冬冬哥”,都会耳根发热,“我,我那个时候不在M国。”
“本来就是在假设。”韩渠叹了口气,“其实我丢下他回到任务中时,很清楚自己放弃了一条性命。他能活下来,是他的命。”
“你没有别的选择。”凛冬说:“你已经为他做到极致了。”
韩渠弯起唇角,“是啊,没想到还能找到他,更没想到你‘接手’了他。”
凛冬低头看着礼品袋,袋子和彩带是昨晚韩渠织好帽子后,他们开车去附近的杂货铺买的。镭射纸闪闪发亮,配上荧光粉红蝴蝶结,没有哪个小孩儿会不喜欢。
“在齐穗这件事上,我们好像更有缘分。”韩渠说。
“啊,是。”凛冬刚才说韩渠和齐穗有缘时,后面其实还跟着一句话,现在他没说出来的话被韩渠说出来了,他低声附和,心脏砰砰乱跳几下。
不久,车在卡利斯学堂的空坝上停下,西式建筑中传来孩子们朗诵的稚嫩声音,老师、志愿者们正带着部分孩子在操场上锻炼身体。
凛冬提前和志愿者主任联系过,对方是位中年女性,笑着迎上来,“凛先生,有一阵没见着你了,孩子们都很想你。”说着,主任看见凛冬身后的韩渠,觉得眼熟,“这位是……”
“你好,我和卢克先生一起来过。”韩渠说。
主任想起来了,“是齐穗的哥哥!齐穗正在上劳动课呢,帮我们种菜,凛先生知道地方。”
循着主任指的方向,凛冬带着韩渠向学院后方的田野走去。已经是冬天了,纱雨镇也只有山上温度低一些,走在山间,空气潮湿却也清新,沿途开着一片说不出名字的野花。韩渠弯腰薅了一把,拿在手中转来转去。
“学堂还教种菜?”韩渠颇为好奇,他在纱雨镇没见过谁搞耕种,前些天和凛冬进村子里,村民们放任大片田地慌着,也不种点东西。
“本地人不种,他们吃海。”凛冬解释,“但卡利斯学堂是外国人开的,志愿者啊,老师啊,有些是咱们国家过来的人,后山土地还算肥沃,不用白不用。学堂种的菜已经够吃了,等到了明年后年,果树成熟,水果也能自给自足。”
韩渠挥挥手上的野花,“厉害。”
前面已经看得见田地了,小孩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分散劳作,像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蘑菇。凛冬在“蘑菇”中找了会儿,没看到齐穗,还是韩渠发挥狙击手视力,锁定目标,“你看那是不是?”
离他们最远的角落,站着四五个小孩,不像是在种菜,似乎在聚众说小话。凛冬看着就乐了,谁都当过小孩,体育课、手工课总是有不守纪律的小孩,正事不干,凑在一块儿玩自己的。
“你小时候肯定也这样。”韩渠看出凛冬在想什么。
“那你呢?”凛冬说:“你从来不这样?”我不信。
“我?我是那个带头的。”两人说笑着往齐穗走去,中途,却发现事情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齐穗突然推了前面的小孩一把,大声叫起来。他说的是M国语,凛冬懂M国语,但齐穗此时口齿不清,他一句也没听懂,皱着眉加快步子。韩渠也赶上,“别急,小孩打架,我们先看看。”
终于近到听得清齐穗在说什么,凛冬却突然停下脚步。齐穗双眼通红,却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男孩们围着他喊:“你冬冬哥被警察抓了,他是犯人!他再也不能来教你了!”齐穗撕心裂肺地吼着,张牙舞爪扑向男孩们,“你们放屁,你们都是屎!”
“我们才没有放屁!不然他为什么不来了?”
“他是大老板!他很忙!”
“他就是被警察抓了!齐穗,你也是小犯人,看谁以后还罩着你!”
韩渠要上前,凛冬却将他挡住,深吸气,喊道:“小穗!”
齐穗正和男孩们打作一团,闻声一愣,立即被一个胖男孩骑住。但他不挣扎了,双眼紧紧盯着凛冬,确定来的真的是他的冬冬哥,突然爆发出惊天的哭声,“哇——”
男孩们都看到凛冬了,更是被齐穗的哭声吓得够呛,胖男孩滚了个轱辘,被其他男孩拉着跑了。齐穗还坐在地上,浑身泥巴菜叶,脏得像个粪球。凛冬快步上前,还未来得及蹲下抱他,他已经死死抱住凛冬的腿,扬起哭花的脸,“冬冬哥,你终于来了!”
“好了好了。”凛冬也不嫌“粪球”脏,将齐穗抱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不哭啊。”
可齐穗哭得更凶了。
韩渠走过来,朝齐穗伸手,“来,我抱,有什么冲着我,你冬冬哥腿受伤了,抱不动你。”
齐穗之前都没注意到韩渠也来了,看见韩渠,眼睛睁得溜圆,语言也切换成了汉语,“哥,哥哥来了!”
怀里没了齐穗这个负担,凛冬撑了撑左脚,韩渠用口型问:没事吧?凛冬摇头,示意无碍。
男孩们跑去跟老师告状,反而被老师教训了一顿,田地这一头安静下来,凛冬找了段梯坎,三人一起坐在梯坎上。齐穗止住哭,手一直拉着凛冬的袖子,委屈得不行,“冬冬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我得了流感,又把腿给摔了。”凛冬摸摸齐穗的脑袋。这孩子是他在学堂见过的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很老实,学习认真,劳动也勤快,被欺负了总是自己消化,他从未见过齐穗像今天这样发狂。
齐穗连忙蹲下,双手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腿,心痛道:“冬冬哥,痛痛。”
凛冬牵住他的小手,“不痛了,已经好了。”
“是不是警察打你了?”齐穗哽咽道:“警察坏!”
“警察又成坏的了?那长大还当不当警察?”韩渠揪着齐穗的后领,鸡仔儿似的将他拎到自己这边来,“来,我跟你说说冬冬哥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