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圆舞曲 第39章

押送温省的前半程卢克提心吊胆,南方相对于中部还是很乱的,卢克只在纱雨镇周边有安全感。尤其是下午和傍晚连续进入山野荒村,他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好在进入深夜后,到了城镇,信号恢复。

按照原计划,他们会在城镇停留一宿,但担心了一天,卢克只怕夜长梦多,干脆连夜赶路。

问题就出在后半夜。

一辆警车被半路杀出的改良装甲车给撞了,两名特警重伤,温省被劫走,消失在茫茫黑夜里。卢克负伤追击,眼睁睁看着温省逃走。自责和恐惧侵蚀着他,他不敢也不愿意向蕉榴市汇报,他是从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勇士,人在他手上弄丢,就一定要由他找回来。他命令手下按时联系指挥部,但根本没有再向蕉榴市行驶,警车扑向温省逃窜的方向,他发誓要将功补过。

然而直到瞒不下去,也没有发现温省的踪迹。

在得知温省逃走之后,韩渠立即联系凛冬,然而凛冬居然关机了。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给白一。

白一那边非常吵闹,应该是在什么工地。“韩哥……什么?我哥,我哥不是找你去了吗?”

“找我?”韩渠眉心紧皱。

“是啊,他早就去蕉榴市了,说去考察,我问他是不是去找你,他没否认。怎么,你们没在一起吗?”

韩渠喉咙发干,“他可能在千山城。”

“不会!他在千山城那我在哪里?他去蕉榴市之前就给我安排好任务了,让我来……”白一顿住,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韩哥,我哥不见了?”

无暇和白一解释太多,韩渠警告他注意安全,温省逃走了。白一一个激灵,韩渠已经挂掉了电话。

盯着地图,韩渠提醒自己专注,担心和着急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尽快找到温省,确定凛冬安全才是当务之急。可是,他按着额头,杂乱的想法不断干扰着他的思路。凛冬想干什么?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瞒着他和白一?凛冬根本没有来找他,那会去哪里?仓促的思索中,他甚至产生了一丝侥幸想法,凛冬其实就如白一所说,早就到蕉榴市来了,只是一直躲着他,暗地里看着他。

他再次拨给凛冬,心跳剧烈。还是无法接通,凛冬仿佛被M国巨大的信号盲区吞没了。他甩了甩头,将这一丝侥幸扔了出去。凛冬不可能在蕉榴市,一定是有什么必须要做,却不想让他和白一知道的事。

是什么……

他撑着桌子的手上爆出条条青筋,近来和凛冬聊天的字字句句出现在脑海,他很清楚凛冬在逃避,但凛冬没有理由连白一一起欺骗。那么凛冬的消失一定和他们之间的事没有关系。

重逢之后,凛冬和他最初遇见的明星不一样了,光芒收敛,甚至有些自卑,凛冬亲口对他说过人生没有什么意义,在意被绑架时没有抵抗到底,成了犯罪分子欺骗警方的一环。《羽事》是凛冬的代表作,他很喜欢,几次提出和凛冬一起看,凛冬都找借口拒绝了。他隐约察觉到凛冬排斥《羽事》,却想不通为什么。此刻,电光火石,他好像明白了凛冬的心结在哪里。

羽风是英雄,饰演羽风的凛冬却不是。

正是在他又一次提到看《羽事》之后,凛冬逃去千山城出差。

韩渠的呼吸渐渐粗重,一些片段飞快在眼前切割,在阿功的墓前,凛冬说过,要把他的姐姐带回来。卢克从温省的窝点铩羽而归时,凛冬也说过,他认识很多人,有门路也有钱,总有一天会打听到阿谨的消息。

凛冬消失,是已经得到了消息,单枪匹马去找阿谨?

M国警方目前的技术,无法通过通讯设备定位,凛冬刚好是在温省逃走的时间里失联,温省给凛冬布下陷阱?凛冬已经在温省手上?

不对,温省没有能力来策划这件事,凛冬计划离开早在李东池转移温省之前。

这时,卢克传来了温省的预计逃走路线,温省一定不敢往中部走,要么逃回纱雨镇,要么沿着小路去往东北方向。卢克判断温省会往南边逃,那边有他过去的窝点,警力也已经扑向南边。

“不对,温省不会自投罗网。”韩渠说:“我没记错的话,凛冬提过,温省是在北边发家。”

“那就是东北?”李东池看清地图上那些小城小镇,忽然神色一凛,“月文城。”

韩渠问:“这地方有问题?”

李东池一拳捶在桌上,月文城的问题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他一直想收拾月文城里那些地主,但考虑到M国的实际情况,不得不先把其他地方稳定下来。

韩渠听了几句,“越落后的地方,人口买卖就越严重……东池,给我人,我立即去月文城!”

疼痛非常钝,却在有意识的一刻,卡车一般碾压着身体,凛冬睁眼,眼皮一沉一沉,视野是模糊的,被血和黑暗覆盖。他本能地挣扎着,一动,钝痛立即变得尖锐,他皱起五官,喉咙还未挤出一声闷哼,头发突然被抓住。他被迫扬起脸,视线逐渐在一张熟悉的脸上聚焦。

“温……温省……”

头被狠狠撞击在地上,如此数下,他几乎再次失去知觉,浓稠的血从额头流下,涂满了他整张脸,头皮传来撕裂的痛,温省的恨意嚣张地笼罩着他,要将他活活折磨至死。

“凛冬,你没想到还有这一天吧?”温省喝了酒,浑身酒气,将酒举在凛冬顶上,兜头浇下,酒精渗入伤口,凛冬痛得抽搐。温省猛地将酒瓶在他脸侧砸碎,尖锐的玻璃渣险些扎入他的眼睛。

温省哈哈大笑,“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一把捏住凛冬的下巴,凝视那张被血涂抹得看不出原貌的脸,啧啧称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纱雨镇那些警察不都被你迷惑了吗,你好好待在他们的庇护下不好?非要和我来个偶遇!”

凛冬昏昏沉沉,已经无法思索。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是车失控冲出护栏,滚落山崖,他没死,其他人呢,还活着吗?

“命运真是厚待我,我逃脱路上居然能逮着你!”温省一边喝酒一边大笑,“凛冬,你害得我身败名裂,差点牢底坐穿,但其实我根本没想过报复你。”

凛冬在血泊中艰难地动了动。

“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对你有意思啊?”温省一脚将他踩住,“我有那么贱?我恨不得把你丢给那些你看不起的强j犯,喂饱了他们,再去喂狗!”

“但你身边那个警察……”温省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一丝畏惧,“啧,我其实已经放过你了,你偏要跑到我跟前来,那我还不报复,我才是真的贱!”

“你……”凛冬声音嘶哑,吐出每个字,肺都像被戳出一个洞,“你想,怎样?”

温省用破酒瓶摩挲凛冬的血脸,“那些警察现在一定在到处找我,我也没信心能逃出他们的魔爪啊,不过你送上门来,我至少多了个人质。放心,在我脱险之前,你想死也死不成。”

凛冬的头再次被砸向粗糙的地板,温省在他耳边怪笑:“想活,也活不成什么样。”

前往月文城的路上,韩渠再一次梳理路线,尝试理解凛冬的想法。凛冬瞒着身边的人去找阿谨,月文城应该有人接应。凛冬并非毫无准备,说走就走,那么凛冬必然想到,自己和阿谨都来自纱雨镇,为了掩盖这一点,就需要改变身份。

韩渠眼神一顿,忽然想到当初黄老头的小儿子黄三曾经自荐过,他会伪造身份!

韩渠立即通知白一,让他去村里找黄三。

刘当在宴会上醉生梦死,最早得知蕉榴市特警赶到消息的是也明。

月文城形同虚设的治安局深夜被荷枪实弹的特警包围,名义上的治安长官却在刘家烂醉如泥。夜里搜索难以展开,地主们派保镖和警方对峙,虎视眈眈。

另一边,白一在黄老头的帮助下找到黄三,黄三起初一个字不肯说,扬言他是业内标杆,要为客户保密,被黄老头和两个哥哥一通揍,鼻青脸肿,终于曝出凛冬的新身份:李大东。

“李先生?”也明主动走向警方阵营,看着凛冬的照片,“我认识李大东先生。”

第46章

特警冲入刘家宅院时, 刘当正像条疯狗似的追逐陪酒的女人。韩渠一把将他的衣领扯住,他醉醺醺地喊:“谁?干什么?滚——”

话音未落,他的后背已经轰然撞在墙壁上, 激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看清韩渠身后穿着M国警察制服的人, 眼神惊恐,“你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李大东在哪里?”韩渠掐住刘当的咽喉, 刘当只觉周围冷意森然, 凶兽的獠牙近在咫尺。

“李大东……李先生?你们找他?”刘当混乱道:“他在酒店啊, 他是我的贵客!”

也明看似好脾气地上前,“刘哥,这李先生恐怕有问题, 你赶紧带韩先生去找他, 晚了要出事。”

刘当经不起吓, 酒彻底醒了,揉着几乎被韩渠捏断的脖子,“他,他在我家的酒店, 你们跟,跟我来!”

数辆车停在刘家的酒店外, 韩渠下车后飞奔上楼, 凛冬住的房间却空无一人。韩渠嗅到屋里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香皂味, 指骨用力到发出响声。

刘当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跑了?他为什么跑了?我是不是被他骗了?”

韩渠将刘当拎起来,“阿谨在你手上?”

刘当大叫:“什么阿谨?我不知道谁是阿谨?”

也明说:“韩先生是说吟姐吗?据我所知, 李先生和吟姐走得很近。”

“那个贱女人?”刘当这时才意识到吟姐也不见了,“他们都跑了?”

韩渠拿出阿谨的照片,也明一看,“对,这就是吟姐。”

韩渠早前的猜测得到印证,凛冬瞒着他和白一来到月文城,的确是为了救阿谨,现在人已经走了,可……韩渠眼中泛起血色,温省的逃跑路线和凛冬的撤离路线可能重合,一旦遇上……

韩渠深吸气,立即联系李东池说明情况,调附近城镇的特警增援月文城,一旦温省出现,马上实施抓捕,他则与一同前来的两位蕉榴市特警队长带队,沿着凛冬出城的路线搜索。

凌晨,警车在盘山公路上艰难地行驶,山野寂静无声,足以吞没任何生命。韩渠锋锐的目光刺向前方,一言不发,却心急如焚。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这大半年来,他的任务是休养生息,即便带带特警,也不过是挠挠痒。而此时,有个人的性命等着他去拯救。

十多年的特警生涯,他拯救过许多人,男女老少,他们的面目逐渐模糊,化作一声声潮水般退去的感谢。

耳边风声如潮,潮落之后,海滩上只剩下贝壳。那是一枚无比美丽,仅属于他的贝壳。他疾步上前,想要将它捡拾起来。然而巨浪袭来,顷刻间带走了他的贝壳。

贝壳,凛冬。

漆黑的山路上,韩渠眼前浮现一个个和凛冬在一起的片段,凛冬之于他,不是陌生人,亦不止是熟人,凛冬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是因为特警的身份去营救凛冬,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可以失去凛冬。

明亮的月色下,断裂的护栏、烧成空架子的越野车犹如生锈的刀,扎入韩渠视野。警车停下,韩渠走向护栏,下方的山崖有一串车滚过的痕迹,但视野受限,看不到底下的情况。

韩渠心跳轰隆作响,飞快跑向另一辆车,车被撞变形,车身上有大量弹孔,轮胎亦被击中。车里有大片鲜血,但没人。韩渠抹了抹方向盘上的血,一阵胆寒。

特警们在周围搜索、警戒,韩渠回到护栏边,片刻,飞身翻了下去。身后的特警见状,惊讶喊道:“韩先生!”

这处山崖从上方看陡峭,但其实并不深,韩渠翻滚至底部,沿途搜索,找到了一辆严重损毁的越野车,和上面那辆相似,这辆也有弹孔、血迹。电筒在车里扫过,光已经照向别的地方,又突然照回去,韩渠瞳孔忽地一缩,指尖不禁颤了一下。

灯光下,落在座位下的那一团失去本色,犹如苍白的雪花,下一刻就要在光芒里融化。韩渠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钻进去抓起那顶他亲手织的帽子。

“凛冬”,这是他为帽子起的名字。

手中的“凛冬”有一个弹孔,丝线断裂,最大的那一朵雪花沾满污血。犹如一枚子弹,洞穿了那人的头颅。

韩渠左手狠狠抓着车门,脑中掠过血腥的画面。但下一刻,他甩了甩头。无数次作战经验告诉他,凛冬必然还活着,帽子应该是在掉落后被流弹打中,否则不会只有这一点血迹。温省带走凛冬的意图很明显——报复,以及拿捏警方!

M国的特警也有几位下来了,“韩先生,车我们已经详细检查过,从出血量看,人至少当时没死!出山只有两条路,往东北到月文城,往东南到月宝镇!”

韩渠将帽子揣入怀中,“去月宝镇!”

月宝镇在M国东北边境,和月文城相似,是M国最能藏污纳垢的地方。温省一路逃到月宝镇之后,本以为万事大吉,只要经过群山,就能进入月文城,那里不仅是法外之地,还能轻松出境,他早前结交了城中几位地主,也能为他提供庇护。没想到天降大礼,将凛冬送到了他面前。

他起初并不明白凛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直到在翻入山谷的车中,看到被凛冬护在怀里的阿谨。哈,凛冬居然惦记着那个替死鬼的姐姐!纱雨镇警方当初对他严刑拷打,非要他说出阿谨的下落,他是真不知道这小娘们儿逃到哪里去了,原来在月文城?

他心中大喜,两个害他落到如今境地的人都在他手中,他还有什么可抱怨?凛冬、阿谨,还有其他垂死挣扎的人被转移到他的车队里,手下问,是不是继续往月文城开。他思索一番后,决定暂时回到月宝镇。凛冬是从月文城来的,警察一定会去月文城,他再去就是自投罗网。至于月宝镇,他也并不想去,但在枪战中,他的手下也受了伤,必须尽快处理。

月宝镇不能久留,他打定主意,暂留一宿就离开。

镇里的医院夜里没有患者,值班医生正打着瞌睡,太阳穴上就被顶了一支枪。半个医院被温省占领,药品被洗劫一空,医生护士被迫给受伤者治疗。

而伤得最重的凛冬被温省丢在太平间,头颅一次次撞向地板,能活下来就给他当人质,要是死了,直接扔在太平间就好。

但即便手上有包括凛冬在内的五名人质,随着时间的推移,温省还是越发七上八下。凌晨4点,他忽然不敢继续待在月宝镇了,脑中不断出现那个来自华国的警察,他忘不掉对方看向他的视线,冷漠,充满警告意味。

“老大!”手下神情悚然地来报,“好,好像有人来了!”

抵达月宝镇之前,韩渠和李东池已经进行过详细沟通。李东池遥控不了北边这些偏远城镇的治安局,寄希望于他们,反而会坏事。李东池调遣中部地区的特警前往支援,但最快也要天亮后才能到。

韩渠算了算人手,虽然不多,但全是和他一样来交流的精英,以及李东池的嫡系特警,凛冬危在旦夕,不可能等到天亮再行动了。

小镇安静得诡异,韩渠看过地图后,首先锁定的就是唯一的医院。温省如果在月宝镇停留,最可能的就是有人受伤,他不得不暂时安顿。果不其然,韩渠一到医院,就看到可疑者一闪而过,而本该灯光大亮的门厅漆黑,无人值守。

警车迅速堵住医院的各个出口,当地地主的保镖、名义上的治安队员悄无声息赶来,有的隔岸观火,有的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韩渠安排一队特警盯住这些人,以防他们趁乱袭击,亲自带着其他人进入医院。

医院的灯不是被关掉,而是被子弹打碎,整个门诊大厅全是玻璃碎片。韩渠握着枪,幽灵一般贴着墙壁向前。忽然,前方闪过人影,他迅速伏低,果断开枪,子弹掠过他身侧,而黑暗中发出一声惨叫。

枪声在四面八方响起,韩渠和队友互相掩护,扑入枪林弹雨中。子弹打入身体的钝响被淹没在枪声中,韩渠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深,漆黑的巷道浮起浓重的血腥气,他从抽搐的雇佣兵身上跨过,毫不犹豫奔向门诊楼的尽头。

通讯仪中,特警吼道:“太平间!太平间有情况!”

韩渠一迈出门诊楼的后门,立即看到一排青灰色的平房,磨砂玻璃没有透出任何亮光,月色下,人的轮廓在楼顶忽然出现。他一个闪身,躲入柱子,子弹倾泻,震撼着身后的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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