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保镖招了,温省把人关在太平间,他们全都是人质!”通讯仪里传来特警焦急的声音。
枪声停歇的一瞬,韩渠迅速掠至前方花坛,在屋顶保镖冒头开枪之时,精确扣下扳机。
死一般的寂静。
好吵。凛冬在枪声中转醒,鼻腔里全是血腥,眼睛好像睁开了,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色。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头脑空茫,子弹射向墙壁的声响在他听来像是沙沙的雨声。
他在血泊中缩了缩,头部的剧痛顿时令他狰狞地抽搐起来。忽然,一双手将他抓起来,暴怒地在他耳边嘶吼。他看不清也听不清,但好歹是想起来了,他被温省抓住,被报复虐待,头已经破了。他双目失焦地看着温省,觉得这个人好像比他还狼狈。为什么呢?他不由得笑了一声,口中顿时呕出鲜血。
他的举动激怒了温省,温省抓着他的头发,拳头招呼在他脸上,“你就要死了,还笑得出来!他来了,被你引来的!老子今天活不成,你也别想活!”
凛冬迟钝地想,“他”是谁?谁被引来了?
受伤的大脑已经不能让他思考,忽然,他看见前方破开一道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想抬手挡一挡,但手断了,木偶一样垂着。刚才还抓着他头发的温省忽然将他推到身前,在他耳边嘶吼,“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意识到顶在他脖子上大动脉的是枪。那枪抖得比他抽搐的还厉害。他有点想笑,但只是呼吸,肺就好痛。
没有人回应温省,但凛冬在强光中看到一道人影,心头忽然一悸。他的视野是模糊的,可那道身影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能辨识出来。
“韩……”他下意识呼喊,发出的却是丧尸般的“嚯嚯”声。温省恐惧地抓着他迅速后退,他感到自己这个盾牌快要散架了。
“我杀了他!你再过来我就和他同归于尽!”温省发疯地喊道:“你不怕吗!”
枪声响起,凛冬下意识闭上双眼,但就在这锐利的枪声中,他听见一声很轻的回应——“怕。”
血溅射在脸颊,身后的力道颓然消失,凛冬失去支撑,和温省一起倒在血泊中。仅剩下的意识支撑着他抬起头,看向光明处。熟悉的脚步声急促地冲向他,“韩……”他奋力发出音节。来人极其小心地将他从血泊中抱了起来,揉进自己的怀中。他将脸颊贴在韩渠的心口,最后听到的,是那颗心脏上传来的隆隆的跳动。
太阳升起,李东池紧急调派的特警赶到月宝镇。向来和蕉榴市不对付的地主们权衡利弊,不敢正面交锋,一直围在医院的保镖各自退去。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凛冬在里面,小镇最好的外科医生也不能保证能够将他救回来。韩渠满身是血,守在急救室外,没有人敢上前与他搭话。
特警们找到了昏迷的阿谨、阿羊等人,阿羊和林富也伤得很重,经过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温省的手下死了大半,活着的已得到救治。
只有凛冬,还徘徊在生死之际。
韩渠看着窗外的天空由暗变明,霞光竟是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一闭上,脑海中就是凛冬满脸血污的一幕,他甚至不敢抱他,生怕一将他抱起来,就要碎掉。
在纱雨镇,凛冬跟他讲从债主手中救下白一。海边的仓库,凛冬拖着沾着血的棍子,满脸是血站在门口。凛冬说的时候洋洋得意,正是这副修罗之貌,唬住了债主。
“我那样子,你看到了都要吓死。”
记忆里的玩笑话在耳边回荡,而现在,血淋淋的凛冬被他亲手送进急救室,奄奄一息,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害怕。
第47章
李东池赶到月宝镇时, 带来了蕉榴市的医疗团队,凛冬情况危急,需要尽快转移到最近的城市。韩渠一路护送, 两天没有合过眼。第三天,医生告知, 凛冬的伤情虽然暂时稳定下来了,但不排除会进一步恶化的可能。韩渠守在凛冬床边,轻轻握着凛冬的手, 满是红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头上缠满绷带的人, 许久, 仰面将泪意忍了回去。
他将凛冬的手抬到面前,低头吻了吻,自言自语:“听得到我说话吗?冬冬哥。”
凛冬毫无反应。
“以前你守着我的时候, 我听不清, 也看不见, 但我感觉得到有一只小贝壳,一退潮就会来到我身边,跟我说话。有很多次,我快要睡着了, 我知道一睡着,应该就真的再也醒不来了。醒不来也好, 我那几年过得……实在太辛苦。但每次我真的要睡着, 小贝壳就在一旁叫我。”
“我后来想, 我能醒来,要感谢很多人,救我回来的队友,医术精湛的医生, 还有小贝壳的呼唤。我那时很好奇,小贝壳是谁,等我醒了,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他。”
“你好奇吗?你醒过来,我跟你说小贝壳是谁。”
床头的仪器单调作响,是韩渠得到的唯一回应。一阵沉默后,韩渠笑了笑,“算了,不卖关子,你就是小贝壳。”
“小贝壳,你能醒来吗?”韩渠沙哑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小心地将凛冬的手放回去,“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探视时间有限,韩渠更多时候只能待在病房外,透过窗户,他看见凛冬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就像被海浪推得很远很远,再也回不到海里的贝壳。
李东池安排特警值守着这一层病房,除了凛冬,其他伤者陆续能够接受问询。
温省的手下交待,他们这一支是温省的心腹,温省出事后,他们立即离开M国暂避,最近才回来,策划劫狱。计划还未实施,就得到温省将被转移到蕉榴市的消息,这简直是天降馅饼。
温省认识月文城的一些地主,打算到月文城落脚,中途遇到凛冬打乱了所有计划。在温省下令追击凛冬的车之前,手下就劝他不要节外生枝,他却非报仇不可。凛冬的车滚落山崖,车里三人全部昏迷,手下又劝不如直接射杀,温省不同意,要带走当人质。其余人质并未受到折磨,温省眼中只有让他吃过大亏的凛冬。
审问进行到一半,韩渠就离开,但只在外面站了片刻,又红着眼回到门口。
凛冬重金雇来的两位保镖卡里和林富骨折、中弹,但由于没有伤到要害,身体素质好,醒得最早。他们交待得不多,凛冬并不会和他们说详细计划,他们的任务只是提供安保。林富最后说:“我跟过很多雇主,谁给我钱,我就给谁卖命,但凛老板这样的,我以前没有遇到过。好人平安,他醒来后,我愿意继续跟着他。”
阿谨在得知凛冬伤重未醒时,泣不成声,医生说她不能受刺激,问询只得暂时停止。警察离开后,韩渠敲了敲病房门,用M国语说:“能和你聊一会儿吗?”
阿谨一听他的发音,眼泪又出来了,“你是李先生的朋友?”
“他叫凛冬,料峭的冬天。”韩渠在纸上写下凛冬的名字,拿给阿谨看,“李大东只是他的化名。”
阿谨重复着“凛冬”两个字,将纸捂在手心,“凛先生,是凛先生保护了我。”
车失控翻落时,是凛冬紧紧抱住她,她在恐惧和撞击中失去意识,最后一点认知,是凛冬强有力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她伏在床上,无颜见韩渠,自责不已。
“不要说对不起。”韩渠说:“能下床的话,去看看他,他会醒来,到时候再跟他说句谢谢。”
阿羊的伤势也很重,和凛冬不同的是,他是在车祸中受了重伤,两枚子弹贯穿内脏,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清醒后,阿羊对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有完整的认知,警方花了些时间告知他经过,他消化了许久,又过了两天,才能讲述和凛冬一路北上营救阿谨的计划。
“我妹妹也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和这些人不共戴天!”
“月文城里那些女人孩子很可怜,地主们仗着治安局不敢管,养了一屋子女人,成年的,十几岁的,还有几岁的!简直就是畜生!”
“你们为什么不管月文城?就因为那里偏僻,就让地主乱来吗?”
阿羊的愤怒经过视频,呈现在李东池面前。而同样在李东池面前的,是被逮捕的地主们。
月文城一带,李东池不是不想管,是暂时还没管到那么远去,也没找到处理这些地主的理由。如今凛冬仿佛一把刀,撕开了月文城和蕉榴市之间摇摇欲坠的和平,特警已经进驻,月文城的罪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李东池自然趁热打铁,将地主、犯罪分子一网打尽。
经查,月文城的治安局和地主狼狈为奸,地主又为温省之流提供庇护,除了也家,所有地主都是人口贩卖、军火走.私的获利者。也明率先站到警方一边,提供各家的大量犯罪证据。在这场风暴中,也家是唯一没有倒的地主。
围剿月文城之余,李东池抽空回到蕉榴市,隔着病房窗户,看了看里面的凛冬,“他还没有醒来吗?”
韩渠平静地说:“快了。”
李东池的目光停驻在韩渠脸上,须臾,叹了口气,“等凛先生醒来,我想跟他道谢。”
“嗯。”韩渠点头。
李东池靠在墙边,“多亏凛先生,我们才有理由去月文城。我们……不对,他救了很多被拐卖、关押在那里的妇女儿童。”
韩渠说:“这些等他醒了,你自己跟他说,他会很愿意听。”
“好,我亲自跟他说,他愿意的话,我带他去见那些被解救的人。”李东池顿了顿,说起另一件事,“那天是也明带你去找凛冬?”
韩渠说:“我听说他现在是你的功臣?”
李东池笑了声,“算是吧,这人很狡猾,凛先生拿他来引起刘当的注意,他也一早看穿凛先生的目的不单纯。要不是他,我们在月文城的行动不会这么顺利,我查过他,居然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你想查的那些问题,他身上没有,不然为什么站到你一边?”韩渠倒是看得明白,“也家谋的不是老地主那些利益,他要成为月文城遵纪守法的新贵,你以为是他给你开路,你又何尝不是为他扫清了障碍?”
李东池眼前浮现也明那张微笑的脸,“确实如此。”
月文城的动荡逐渐平息,来交流的华国警察也到了既定的回国时间。韩渠申请延长半个月,上面立即批准。
“阿羊、阿谨,还有你的两位保镖都已经出院了,你呢?什么时候醒过来?”韩渠轻轻碰着凛冬刚长出来的短发。
抢救时,凛冬那可以扎成团子的头发全部剃掉了,现在已经长出来一截,短短的,很扎手。他被转移出ICU,韩渠可以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了。
“李东池说要给你颁奖,好像给你弄了个什么……荣誉市民,你什么时候去领奖?”
“还有阿谨,她很配合治疗,最近她问过我几次,她弟弟呢?我没跟她说,但一直瞒下去,对她也不公平。你快醒来,亲自跟她说。”
“那个不要命的阿羊,你肯定猜不到,他成李东池打击人口贩卖团队里的顾问了。他的妹妹还没有找到,但他很乐观,说他救了阿谨,一定有人会救他的妹妹。”
韩渠语速很慢地和凛冬说话,抚摸凛冬的手背。
“小贝壳,你听得到吗?”
凛冬睁开眼的时候,韩渠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睡着了。他的视野起初很模糊,光线落在床上,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韩渠。
混沌的头脑忽然清晰,韩渠怎么又变得这样憔悴?他挣扎着,想摸摸韩渠紧皱的眉心,费了好大的力气,手指才轻轻动了两下。
韩渠感知到手心的跳动,猛然醒来,与凛冬四目相对。
静止的一刻,韩渠眸光闪烁,喉结几番滑动,凛冬张了张嘴,“韩……队……”
韩渠紧紧抓着他的手,医生赶来时,他都忘了放开。
“韩先生,我们先查看一下情况。”医生不得不提醒。
韩渠慌忙退到一边,通红的双眼却始终盯着凛冬。凛冬也看着他,医生遮住了视线,凛冬立即偏过头,追逐韩渠的身影。
繁复的检查之后,医生送来让人松一口气的报告,凛冬的伤主要在头部,目前看来恢复得不错,前期的血块已经消失,暂未发现其他病状,再观察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韩渠回到病房,凛冬醒着,白一和白闪在凛冬出事后就赶到了蕉榴市,得知他醒来,立即送来清淡却滋补的食物。白闪眼睛很红,刚哭过,凛冬轻言细语地安慰她。看到韩渠回来了,白一拉着白闪起身,“哥,我晚上再来。”
韩渠朝两兄妹点了点头,弯腰仔细端详凛冬,凛冬刚醒时不回避他的视线,此时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别开脸。
“医生说你可以活动活动了。”韩渠问:“想下楼走走吗?”
凛冬看看放在窗边的轮椅,“我坐那个吗?”
“我也可以扶着你。”韩渠说:“或者抱着你。”
凛冬连忙说:“我坐那个就好。”
但他还是被韩渠抱了起来,他下意识环住韩渠的脖子,几步后,被放在轮椅上。
这是蕉榴市最好的私人医院,花园又大又安静,不远处是一片宁静的海滩。凛冬闭上眼,久违地感受着海风和阳光。韩渠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和分开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韩队,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找我的吧。”凛冬抬头看他,“我看见你了,你为什么能来得那么快?”
不快。韩渠心道,差一点就赶不上。
花园里有一处西式回廊,韩渠将凛冬推过去,两人坐在一起,“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又得到温省逃脱的消息,后来我让白一去找黄老头的儿子……”
韩渠说着那一夜的惊心动魄,凛冬听得很认真,得知李东池出动了那么多特警,愧疚地低下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是麻烦,李东池感激你都来不及。”韩渠将凛冬的下巴抬起来,“月文城那些被拐卖的人,都得救了。”
凛冬弯起唇角,眼睛明亮,“大家都还好吗?”
“出院了,就等你。”韩渠碰着凛冬的脸颊,昏迷让他消瘦苍白,更像他名字的意境。
“我其实早就该醒了。”凛冬将韩渠的手捂在自己两手之间,“但有个梦把我困住了,我一直在那个梦里徘徊。”
“什么梦?”
“我梦见……有个声音,说我是贝壳。”
凛冬笑起来,“我明明是人,怎么会是贝壳。但那个声音一直那么叫我,我好像就真的成了贝壳。”
韩渠胸口涨得满满的,“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