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点银子只够买去年的陈茶罢。”那人道,跟他一起的同伴也哄笑起来,“就这点手笔也敢出来装腔作势,小爷我今天不在那贼溜子身上留下个口子,便不姓王。”
岑云川慢悠悠走来,问:“阁下从哪听得消息,太子要换人了?”
那汉子扭头看过来,不屑道:“尔等住在京城竟都不知这些消息,当今二皇子是陛下所封郡王,母家出身高贵,自身又有贤名,此番又立战功,他当嗣君,本就人心所向!”
“太子又无错处,缘何被废?”岑云川问。
“无错处?哼,谁人不知,那太子不过平白占了个长字,非嫡子,又非贵子,况且我大虞百年来,七八任新君继位都非太子之名,剩下三五位,虽有太子之名,但都非首任太子,我朝历来如此,又有何可吃惊的。”
“来人,拔了他的舌头。”岑云川手指一指道。
几个穿常服的右率卫立马上前将人按住,拔刀几下那人舌头剜掉。
岑云川听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满意的转身走了。
第二十二章
上元夜,长宁姑姑特意捧来一件红锻织金的衣服来,“今儿是个喜庆节气,穿得艳丽些好看。”又为他挑了一串挂在腰间的璎珞玉坠。
岑云川却道:“今儿孤又不是主角,何必穿得如此隆重。”
长宁姑姑道:“殿下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是太子,走哪都理应是主角,况且这宫里宫外除了陛下,谁能尊贵得过您。”
“如今怕也只有你会这么认为了。”岑云川道,“外面都在传,孤这个太子之位可要不保咯。”
长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催促道:“殿下可别胡说了,赶紧走吧,莫要误了宫宴时辰。”
岑云川骑马慢慢悠悠往宫里去,雪落在他的披风上和发丝上,他不甚在意,低头看着热热闹闹的街景和烟火气,突然有了一种不想去赴宴,反倒有了想立即扭头打马去西市过节的念头。
今夜没有宵禁,城里四处都是炮竹声和焰火光。
小孩子们抱着兔子灯和橘子灯四处乱窜。
岑云川呵出一口气暖了暖手,漫无目的的闲看着。
“殿下,再不快些,真的要迟了。”后面的侍卫催道。
岑云川这才稍微加快了些步伐。
宫宴年年都是如此,岑云川丝毫不感兴趣,酒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岑未济挨个封赏了此番战役中的将领,等轮到岑顾时,更是不吝夸赞,并将岑顾从郡王正式提至王,食邑更是破格提到两万户。
在岑顾走到大殿中央激动地跪下谢恩时,岑云川麻木看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人群果然皆是势力动物,谁热就捧谁,往日里围在岑云川身边的人,如今里三层外三层的攀到了岑顾面前,连敬个酒都要排上长队了。
岑云川见状勾起嘴一笑,放下酒杯,往外走去。
刚走没几步,便听见有个声音悄咪咪的道:“随意攀折宫里的花,是不是不太好。”
另一个女声接道:“可是这种梅花只有宫里才有,我母亲又素爱这个香味,我答应了她,偷偷给她折一枝带回去。”
岑云川用手背拨开树枝走过去,见两个女孩正用力勾树枝,想折一枝下来,但苦于身高不够。
岑云川伸手帮她们压低了枝桠。
那矮个子女孩立马跳起来迅速折下一枝,便回头惊喜道:“谢谢……”
谢字还没说完,看见岑云川的冠冕和腰封上的镂空玉兰花纹,虽不知他的具体身份,却也知道一定是个宫中贵人,忙把花枝往后一藏,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们只摘一个……”
高个子女孩闻声也转过头,是元景。
“殿下。”元景显然也有些惊慌。
岑云川抬了一下手,示意免礼,朝她们走过去道:“你平日里最不爱这些宴会,怎么今儿来了。”
元景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道:“我怕爹爹又喝多了,所以今夜便随他一起进宫来。”
“嗯。”岑云川点点头,老师不胜酒力,这他是知道的。
那矮个子女孩原本低着头,见他俩熟稔交谈,于是用眼角余光好奇地左瞅瞅右瞧瞧。
元景看她模样,便将人推了一把道:“你平日里不是常说,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当面向太子殿下道谢吗?今儿殿下这不来了,倒全了你的心愿。”
女孩瞪大眼,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当日在南薰殿落水,多谢太子殿下帮我们几个姐妹解围,还让人送了衣服来。”
话还没说完,耳朵已经红透了,连脸也蔓延着绯色。
“你是姚家小姐?”岑云川柔声道,“不必言谢,都是应该的。”
岑云川竟还记得她姓什么,于是她偷偷抬起头,飞快瞥了岑云川一眼,又赶紧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的,我叫姚珈,家,家中排行第七,平日里大家叫我七娘。”
当日随家里人赴宴,没想到船被撞翻,害得她们落水,还惨遭调戏……若不是太子殿下,她们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
只是那日匆匆,又刚从水里上来,脑袋昏沉,只来得及瞧着一个背影,今日离得这么近,她方才发现,太子竟如此年轻,又生得如此好看。
这么想着,脸上藏也藏不住,全是小女儿家的慌乱又惊喜的神态。
大家都没说话,氛围一时沉寂下来,三人立在湖边吹冷风。
姚小姐显然不想让大家都尴尬,于是连忙抛出一个话题道:“阿苏,今夜慈安寺附近有焰火表演和灯会,等会儿这边结束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她虽对着元景说的,但是眼睛却是不是滴溜溜的瞟向岑云川。
元景摇摇头。
她便立马抱住元景胳膊哀求道:“去嘛,去嘛,我想买个关公的面具,而且听说那边有个奇人,会用符纸变东西,咱们去看看嘛!”
元景无法,只能抽出自己胳膊,无奈道:“好吧,但是提前说好,得早早归家,可不许像去年一样,看戏看到了天亮。”
“那我们不如早早去?”姚珈歪头道,犹豫了一下,又问向一旁的岑云川,“殿下要不要一起!”
“七娘!”元景见她拉自己不成,还想拉岑云川去,连忙黑起脸道。
“你说得实在有趣,孤也想去凑凑热闹。”岑云川却道。
见元景还要反对。
她便道:“陛下也说了,今夜宴会结束,宫中的人也都可外出观灯游玩,咱们不过是早出发一会儿罢了。”
元景在她火热的目光里,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
“好耶。”姚珈跳起来庆祝道。
脚尖刚弹起,又想起岑云川也在,连忙故作腼腆的收回力,尽量端秀的挺起腰背。
三人果然偷偷溜出宫去。
元景还在垂死挣扎,“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吧,我爹还在宫里……”
岑云川安慰她道:“孤已派人去看着老师了,若是他醉了,便扶他去北辰宫休息,不会有什么事的。”
元景看着马车外的街面,无奈叹出一口气。
姚珈很快掀起车帘走了进来,怀里抱了一大堆的东西,咣咣当当的放在车上。
元景和岑云川都低头看过去。
姚珈翻开包袱一角,神秘兮兮地道:“等会儿我要好好给咱们三个装扮一番,必定让人认不出来。”
她不敢先从岑云川下手,便看向元景。
元景浑身都透出抗拒意味。
去年这人给她打扮成清俊书生模样,一路上净被小姑娘丢花枝,逼得她躲在寺里偷清净。
“这是传统,不可不遵。”姚珈板起脸道。
见元景还是不答应,岑云川解围道:“不如孤先来吧,之前从来没有试过。”
姚珈闻言立马兴冲冲的开始从包袱里挑拣东西,对着岑云川比划起来。
过了有一刻钟时间,姚珈捧着一面镜子给岑云川看。
岑云川透过铜镜,发现自己的发冠被她解了,头发大部分披散下来微卷着,部分被拿金丝编成了极细的辫子散在发间,银质羽毛状的发簪在松松挽了一个髻,右耳垂也被夹上一个莹莹发光的银雀儿,平日里齐整严肃惯了,蓦然换成这副装扮,他有些新奇的打量着。
姚珈看着他的衣服,摇摇头。
最后喊车夫去往成衣店,三人转了半天,元景道:“这不都是南殷族的衣服吗?”
姚珈粲然一笑:“是呀,所以今儿才要与众不同嘛。”
她推着元景去换衣服,又给岑云川挑了一件繁复漂亮的异族服饰。
那衣服底是深蓝稠面,但上面却装饰银针飞鸟图案和银色如意扣以及金属长细链,倒和他头上的发簪与耳饰相呼应。
姚珈催他换上,见他出来后,一双眼里的惊艳兜都兜不住,却又不敢放肆,只能视线偷偷瞄了一遍又一遍。
“如何?”岑云川转了一圈,不自在的问。
“好看。”姚珈真心实意地夸道。
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又怎能不好看?
她垂下眼,偷偷背起手,在岑云川清朗疏缓的笑容中再一次红透了脸。
元景个子高挑,便又被她打扮成翩翩公子模样,而她自己则带上胡子,用描眉的铜黛将眉毛涂的又黑又粗,扮成一个身材矮短瘦弱的小男人。
三人从边柳巷拐入含东门,含东门往西走,便是热闹的街市,此处有漱雨湖和城中第一高楼“摸月楼”,更有几十家挨在一起的茶楼酒肆以及歌舞坊,以及各式各样的杂技曲艺馆,而沿东大街往垂荫巷里走,两边更有五花八门的小食摊子,几个年岁久远的矮竹凳子,一张破木桌子,上面摆着几个缺了口的粗陶壶,家家亦如此,客人可以一边临水看来往商船,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汤饼,好不自在,更有店家还贴心的摆上木炭炉子,来往行人便是不吃东西,只是坐下烤火,店家也不会赶客。
“我们要不来一碗羊肉汤取取暖吧。”姚珈一看见巷子里那口冒着热气和香味的白汤大锅,便走不动道了。
三人坐下,元景和岑云川都没吃,只有姚珈美滋滋的要了一碗羊血粉汤和一张酥脆焦黄的饼子,就着糖蒜和小菜,慢悠悠吃着。
隔壁摊子在卖枣糕,糯米和枣子的甜香味飘了过来,元景动了动鼻子,坐直身子。
“想去便去买吧,今日我请客。”姚珈大气道。
“花车来了!花车来了!大家快点灯迎花车!”巷子口有个小孩举着沾满芝麻和核桃的卷糖,一路奔来大声叫道。
“呦!来了?”还在劳作的店家连忙探头看了一眼,将手里汤勺扔下,从灶里掏出柴火,又用铁勾勾下挂起的灯笼,用柴火将灯点燃,再次高高挂起。
片刻间,家家户户的楼台和屋檐下都亮起了色泽不一的灯笼,或有红彤彤的,或有亮黄色的,更有橘色和青色的。
照的四处都有了过节的气息。
“走,我们去看花车吧。”元景提议到。
每年上元,城里富商便会捐车捐钱置办花车,车身用彩纸做成各种造型,并挂着风格迥异的灯笼,车上站着穿着漂亮彩衣的小孩子,走到热闹地段,便会往下洒果子和包在纸里的糖酥以及花生和喜钱,但钱和糖的外包纸一模一样,捡不捡的上全靠运气。
等花车都到了慈安寺门口空旷处,每个车便会拿出自己看家本身,有的是猜谜,谜题分不同几阶,每一阶都有赏钱,猜中者即得。有的花车便是拼舞乐,会请来最有名的乐师和歌姬献艺,有的则会舞狮子,玩杂耍,更有的会请来说书先生,讲这一年南来北往听来的趣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