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最后还是将戒指摸出,合十放在手心里,朝着紫薇帝君方向虔诚地拜了拜,将心愿再次默念完后,然后才递了过去。
送吧。
无论灵不灵验,总该是一片心意,只求诸天神明保佑——愿他“吉天有余,受天百福。”
愿他,“年岁欢愉,朝暮安康”。
愿他,“日月相望,光明昌盛”。
而对面那人却低头看着突自伸到自己面前的掌心和手中里托着的那枚莹白的银戒。
连身形都像是僵了一瞬,未能反应过来般,没有伸手去接住,反倒迟疑片刻后开口不解问道:“给我的吗?小郎君可是认错了人?”
这倒声音是陌生而客气的。
是岑云川生平从未听到过的嗓音。
这下换岑云川手足无措了起来,一把缩起掌心,仓惶收回了手。
直愣愣的抬头去看面具后的那双眼。
可惜四周灯火太暗,只能看见两个黑乎乎的窟窿。
两人僵持间,姚珈已经气喘吁吁的挤过来后,远远看见这副场景,连忙道:“哎呀,这个东西可不能乱送的。”
“一定要送许愿时心中所想之人。”她用充满暗示的语气道。
岑云川回过头。
见他一副呆愣模样,她赶紧凑近道:“便是您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岑云川低头默默看向手中这枚没有送出的戒指。
姚珈见他还是一副没有开窍的表情,于是干脆点明道:“哎呀!刚刚那道士给您的可是一副情缘符!”
岑云川这才反应过来,惊愕地蜷住掌心,又匆忙向刚刚那戴着方相面具的人看去。
那人一副像是也才弄懂事情原委的样子,闻言不甚在意的呵呵笑着,然后一指他身侧的姚珈道:“小郎君这个小物件,应该送给身边这位女郎才对。”
姚珈见自己的伪装被识破,诧异的睁大眼,都顾不得他说了什么,连忙去检查假胡子和眉毛。
而岑云川却垂下眼稍,将一瞬间的失望与狼狈死死的拦在心底。
“小心!”
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被身后的元景拽着胳膊一连退了数步。
“社火呀!是社火!社火来了!”小孩子们嚷嚷起来。
一队踩着数足足三尺高的高跷,穿着神明才穿的云衣羽服的人从人群中走来。
那些人本身就身材欣长,脚下踩着木杆子,身形虽一摆一晃,但每一下都稳稳当当,不见一个摔倒。
其中几个人更是做出了高难度动作,直接弯下腰,从嘴里吹出巨大的火团来,一瞬的火光将四周照的滚亮。
火团扑出的一瞬,岑云川仓惶回头,向对面望去。
隔着来来往往表演的社火队伍,和不断升腾的火光。
他再也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刚刚一切都像是虚梦幻影一场。
人群嘈杂像是潮水一般一下子涌入眼底,刚刚的那一片清净须臾间被碾的灰飞烟灭。
俨然如大梦惊醒。
他掌心攥着那枚没有送出的戒指,看着空中飘下的小雪,缓缓闭上眼。
姚珈见他一直攥着那枚戒指,呐呐无言的神色,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都又原路咽回肚子里去。
岑云川漫无目的的随着人群走着,但下一瞬,他在游过的花车和人潮后再次看见那道背影。
目光捕捉到的须臾之间,他的脑中再次震荡起来。
世上又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像是一种感觉。
可怎么会有一个人光靠背影就能给他一种跟岑未济一模一样的感觉。
他的脚步不受控的想要跟上去。
突然,一队京城戍卫敲着鼓和铜锣冲过来,一边疾跑,一边大声公告道:“全城戒严!全城戒严!城西走水,火势蔓延!勿在街上逗留,勿要干扰救火!”
锣声震的人心慌。
人群瞬间就慌乱起来。
“阿苏,怎么办?”姚珈一把抓住元景。
岑云川看着急匆匆的人群,回头叮嘱道:“你带姚小姐抄近道速速回家去。”
“您呢?”元景担忧道。
“不用管我。”岑云川道:“我出行暗处一直有人跟着,不会有危险的。”
“嗯。”元景点点头,拉住姚珈往反方向跑去。
姚珈频频回头,像是还有话要说,但因人太过多,岑云川的身影倏忽间就被淹没。
而留在原地的岑云川不断踮起脚,转身在涌动不息的人海里再次焦急寻觅搜索起那道身影来。
这一刻,他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种,一定要再次找到对方,掀开那张方相面具,看看面具下到底藏着一张什么样面孔的念头。
但人多地像是湍急的河流,向四面八方倾泻而去,他的眼睛太慢,慢到不足以捕捉到每一张转瞬即逝的脸庞。
他急切的攥紧手中的戒指,逆着人潮方向不断张望。
最后在通往慈安寺的台阶上,再次瞥到那宝贵的一眼。
他不管不顾的立马抬脚追了上去。
艰难地挤过人群。
“殿下,不如先回宫吧。”远远跟着的右率卫在岑云川要踏上台阶时,终于忍不住现身阻拦道。
见岑云川皱眉没有动。
侍卫只能如实道:“卑职刚刚瞧见了西坊点燃了警示用的红色孔明灯,城中怕是有人趁乱生事,此地危险,还请殿下速速回宫。”
岑云川一听到危险两个字,想要立马找到那个人的念头更坚定,更急迫了。
慈安寺有一半修在湖上,是躲避火灾最近的去处。
此刻庙里人头攒动。
但岑云川凭着感觉料定,那个人也一定在这里面。
他一把扯过那侍卫的腰牌,便朝里大步走去。
慈安寺有正殿十余个,侧殿二十来个,岑云川挨个挤进去,一个不落的细细张望一遍。
但都没有再看到那个身影。
哪怕是一个背影,甚至是一小片衣角。
于是他急匆匆地抬脚往最里层的院落走去,因之前来过一次,他知道里面是一个挨着一个的佛龛。
京中显贵常在此处供奉长明灯。
一排专用来供奉的小房子整齐挨着,红墙绿瓦,佛像前的长明灯点燃方寸间的视野。
“施主,请勿再向里走!”刚靠近院门,几个小沙弥连忙上前阻拦道,“小心冲撞了贵人!”
“北辰宫右率卫办差,谁人敢阻拦!”岑云川随手扔出一个令牌道,大步流星的往里走去。
几个小沙弥捡起怀里令牌看了看,望着岑云川急不可耐的背影,摸了摸光溜溜脑袋。
他怀着急迫的心情一扇又一扇的推开那些亮着灯半掩着的门,惹得长风纵起,吹得里面灯火晃动。
门扇后,有挤在一处悠闲喝茶的,有趁乱搂抱私会的,还有小两口低声吵架的。
但无一是那人。
他出来后,只得垂头丧气坐在台阶上坐下,烛火在身前笼出一片明黄来,他抱着膝盖,把头放在膝盖上,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浓浓的疲倦感来。
他闭目将神思彻底抽空。
等再次睁眼时,空中又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一片又一片的落在他的发间。
灯笼下的飞雪轻的像是云絮般,很轻易就被风吹散。
一切都好像。
像是长梦中飞下的轻云,云间落下的雪,雪中燃起的火光,火光中一闪既灭的梦境,梦乡中不知寄身何处的神魂。
雪越下越大,他起身往后山的破旧佛塔处走去。
那佛塔因未再供奉经文,已有些年久失修的意味,塔身共七层,一面向着城中街市,而另一边挨着的全是壁画和灯洞的山崖。
他从狭小的门弯腰进入,挥手扫开头上的蜘蛛网,刚一迈脚,便听见上面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
岑云川本就是想找个没人的清闲处,此处既有人,他便想着离开。
只是那模糊的声音实在有些耳熟,他不禁回身,小心的避开地上枯萎的落叶,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偷偷靠近。
因为风太大,他似是而非只能听清其中个别字眼。
“……自亢城一别,细数来已经有数十年未见了。”
“是啊,时间……真快,瞧着你却还是老样子,不比我……鬓角见……白发了。”
“看来辅佐幼主,着实是件费心费神的事。”这句岑云川听得真切,这声音分明就是刚刚那个说自己认错人,而被自己跟了一路,但与岑未济像到连头发丝都快要一样的那个人!
岑云川矮身躲在木阶与石缝的间隙中,再次忍不住好奇得竖起耳朵来。
风又大了起来。
“只带……这几个人来,是瞧不起……神武禁军吗?”那声音打趣道,“就不怕……将人扣留此处为质,威胁那……吴帝?”
听到神武军,和吴帝,岑云川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这显然不是普通人间的私人夜会。
于是他屏住呼吸,干脆缩起身子,猫在缝隙里,准备偷听个全程。
“就别吓唬我了,知道你不会。”另一道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又自信的语气道,“我来此,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久闻宣城节庆堂皇,来见见世面罢了。”
“吴地富庶,百姓竟连个上元节都过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