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第49章

“老奴服侍殿下更衣吧。”董知安上前。

岑云川赶紧避开道:“您是父亲身边的人,怎敢劳烦您来,孤自己……穿。”

董知安看了看自己空空两手,有些纳闷,心里想,往日也不见你少使唤了啊,今儿这又是怎么了?这小祖宗又是闹哪出了?

岑云川刚别别扭扭穿好衣服。

便听见门响了。

岑未济抬脚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小内侍,提着一盏灯。

董知安连忙退开。

岑云川也顺势行礼道:“父亲。”

小内侍将灯放下,将门关严实后,便缓步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岑未济走至他面前。

岑云川弯着腰,看不见他的神色,但两人多年的相处下来的直觉告诉他,岑未济的心情……显然不佳。

“脱衣服。”岑未济道。

岑云川愕然抬起头来。

只见岑未济面色冰沉似水,不见一丝光影,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岑云川一时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愣在原地。

“董知安,替他脱。”岑未济吩咐道。

声音分外疏淡。

岑云川眉心狠狠一跳,未等董知安动作,他已经护着衣襟,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心跳得飞快,拽着自己衣服的手上都跟串联了心跳一样,也抖了起来。

董知安有些左右为难,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殿下……只见岑云川眼下这副委屈缩涩模样,呦,倒还真像被权贵逼迫的良家子一样……可即便自己有过五十来年的宫廷存活经验,手上伺候过的大大小小主子数都数不清,今儿这场面他也有些应付不来。

“怎么,要朕亲自给你脱?”岑未济问。

他刚往前迈出一步。

岑云川便吓得一把将刚刚套上的外衣扯了下来,团了几下,扔回了塌上。

原以为这样就好了,结果岑未济毫不留情面的道:“继续。”

这下,岑云川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的手脚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安放,四肢都变得多余起来。

在岑未济的逼视下,他又抖着手脱了一件,这件从肩头滑落,掉在了地上。

只剩下亵衣了。

殿里并不算冷,但是岑未济的视线却有一种让人如临数九寒天的感觉,岑云川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厉害。

他站在原地,不敢抬头。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再动。

董知安干脆捂住眼,将自己装成了只会吐气的活雕塑。

岑未济忽然伸手,从一旁桌子上提起灯盏,然后衣袂摆动,走了过来。

岑云川直接一闭眼,抓着自己的里衣,往下扯去。

但里衣为了保暖,被宫人绣上了不少扣子,他一时没有扯下来,心又乱地厉害,脑子几乎被捋成了一条直线,急得两手都上了,好似真的要和这些扣子抗争到底一般。

灯盏出现在余光里。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一躲,却被脚下的衣服缠住,摔坐在地上。

他两手撑在地上,仰头看向执灯的父亲。

喉结不停地滚动,但嗓子却依然干得发涩,他想说些什么,喉管干得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岑未济在他身前蹲下。

反手将灯盏的杆子捏在手心,然后用那细长的杆子,将岑云川衣服下摆一点点地往上挑了起来。

灯盏的热度散到了岑云川身上,他浑身就跟定住了一般,一动都不敢动,只有拼命起伏的胸腔显露出强烈地不安。

明明烛火隔着灯罩,但他还是被那温度烫着了一般,周身迅速爬上了红潮,滚滚的绯意,从眼角直达脚心。

岑未济用灯杆将他的下摆撩直膝盖处,露出了那两只红肿糜烂的骨节。

然后停下手。

岑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赶紧要缩起腿,却被那双掌心牢牢一把抓住。

“朕对你说得话,你总是当成耳旁风。”岑未济道。

“没……没有。”岑云川知道他这是发怒的前兆。

“为了几个老头子,好啊!”岑未济气道:“把自己折腾到这副模样!”

岑未济起身要走。

却被瘫坐在地上的人一把扯住了衣摆。

于是他背过身,站在原地。

岑云川瞧着他发怒的背影,心里虽然害怕的厉害,但立马理清了思路……岑未济以为他是为了几个师傅才伤心自践如此,但其实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了,他既误会便误会吧,也总比知道……自己内心那些污秽念头强。

他手里拽的死紧。

岑未济也没有用力挣脱,于是两人一拽一停,又僵在原地。

“董知安。”岑未济道:“宣中枢院来。”

“是。”董知安得令逃也似的出去了。

岑云川一听,哪里不知道岑未济要干什么。

于是哀求道:“父亲,不要……”

岑未济却狠下心来,强往前走了几步,从他手中挣脱,道:“你求朕有什么用,你既为储君,所言所行,不止是担着你自己,还担着旁人命运生死。”

中枢院的几位大臣是一并来的。

元平齐一进门,便看见自己学生又跪在地上,心里就跟漏了几拍心跳一般。

“朕将太子托付于敬晖堂的几位先生,好啊,教的好啊!”岑未济瞅着众人冷冰冰地笑道:“这才几年,竟给朕教成了这副模样!”

众人瞅瞅皇帝,又瞅瞅太子。

立马有人明白过来,顺着皇帝的意思,要求处分敬晖堂诸师。

朝臣处置完。

众人草拟诏书的草拟诏书,走过场审议的审议,负责颁旨的颁旨,都散了去。

唯有元平齐走前,担心不安地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却正好对上皇帝冷冰冰的目光。

元平齐心里一惊,垂下眼梢,埋头走了。

屋里再次只剩下皇帝和太子二人。

“北辰宫上下随侍,朕亦会处置。”

“朕不直接罚你,因为你是太子。”

“但你需记得,他们今日受过,皆是因你举止不端所致!”

第三十八章

岑未济说完,便冷冰冰转过头道:“传勉王进来吧。”

听到父亲突然提及岑顾,岑云川慌乱的大脑像是一艘本就破败的大船即将要上冰山般,心高高提起同时,也如临大敌起来。

他握紧拳头,抬起了头。

董知安上前来,想将他扶起,却被他甩开手,他仍是一身执拗的跪在原地,虽是不甘却又不敢过于放肆,于是压着嗓子谙沉地喊了一声:“父亲!”

岑未济没有看他,只是道:“你退下吧。”

岑云川眼里的光一点点的熄灭了,他的手抓紧地上散乱的衣摆,然后微微垂下脑袋,紧绷地后背也慢慢松弛下来,塌倒,最后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深深望了一眼那长身而立的背影,这才毅然转身而去。

他快步走至偏殿,脚步却越走越散,直至最后踉跄起来,不得不扶住一旁的花架,这才稳住身形。

董知安紧紧跟在后面,想扶又不敢扶,摆出一副苦恼样子。

他低头用额头抵着自己的握紧的拳心,皱着眉头,半天后才抬起脸,两眼无神的往一旁望去。

“这是哪来的?”他突然问。

董知安顺着他的目光往对面墙上望去,那里摆着岑未济历次出征缴获来的战利品。

整整一面墙的宝剑以及各式的长枪利器,有的已经剑穗陈旧,剑鞘古朴,有的却崭新蹭亮,亦如初锋。

岑云川对其中每一把武器的来历都十分清楚,但墙架最末侧摆的那把银枪他却有些眼生。

“哦……”董知安看了一眼,连忙道:“那勉王殿下前些日子敬献给陛下的宝物,说是从前燕国大将穆琮用过的银枪,流落民间已久,机缘巧合下被殿下寻得,特奉来给陛下。”

又是岑顾!

岑云川咬紧牙关。

他撇过头,却看见了角落里的那把小木剑——那是他四岁时,刚到岑未济身边,对方亲手给他雕的练习用的木剑,后被带入宫里,摆放在此处。

岑云川一直引以为傲,觉得自己用过的剑能放在此处,和彰显岑未济一生功赫的宝物们摆在一块,证明了他在对方心里的独一无二之处。

可如今,与这把木剑遥遥相对的那把银枪,突兀的闯入里面,像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让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是多么的可笑。

什么独一无二。

明明不过是先到一步。

他站在原地,抬头向四处看去,眼睛里空落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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