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第51章

岑未济果然停笔,问:“现下哪去了?”

侍卫小心作答:“去了……右相府邸。”

岑未济拿着笔的右手悬在半空中,半天后,才轻轻搁下,他眉眼低垂,一时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侍卫轻手轻脚退下。

和尚觑了一眼,也恭敬站好,捻住佛珠。

右相府邸。

元平齐一进门便看见厅外站着的太子殿下,连忙将手里的冠递给仆人后,快步踏上台阶。

岑云川听见脚步声,也从廊下的芙蓉花上移开视线,朝门口望去,见是元平齐,便连忙迎了上去道:“老师。”

元平齐不敢受他的托扶,连忙躲过身子避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云川见状,有些不高兴地皱眉道:“老师怎么还和我客套上了。”

元平齐道:“殿下是储君,作为臣下,自然礼数不能失。”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厅堂,落座后,元平齐才问:“殿下来所谓何事?”

见是元景出来奉茶,岑云川连忙再次起身接过茶,道了谢后,这才继续道:“赵无庸前几日上报说自己抓到敌将,挞撘顺英。”

“挞撘顺英……”元平齐摸着胡须道,“此人在涑人朝堂举足轻重,是个人物,怎会如此轻易被俘?”

“是啊。”岑云川苦恼道:“若是捉了旁人还好说,可这挞撘顺英,很得涑人汗王看重,赵无庸此举,怕是想借此来洗脱那通敌封信的嫌疑。”

“殿下怎么看?”元平齐问。

“孤却是不大信。”岑云川摇头道,“以赵无庸那老东西一贯作风,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哦?”元平齐露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岑云川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定定想了想,这才道:“赵氏向朝廷报的公文中说,赵郡百姓听闻挞撘顺英被抓,群情激愤,要求当街施刑,以报这些年来涑人军队屡次烧伤抢掠之仇,孤倒觉得……这更像是借口。”

“是啊,这挞撘顺英既是敌将,自有国法处置。”元平齐点头道:“何时轮到他赵氏一家独断,他们如此急着处置人,倒越发显得有猫腻。”

岑云川瞧着老师继续道:“我想去宫里求父亲下旨让赵氏将人送到京城来侯审……京中总会有人见过这个挞撘顺英,到时一露面便知真假。”

元平齐眼底里露出认可的表情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如此甚好。”

他缓了缓,这才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去请示陛下了,今儿早上陛下才召见了我等,说是要亲自出征讨伐江东,怕是过不了几日便要出兵,到时留殿下京中监国,凡军政大事,皆可由殿下一人拿主意,这赵氏后续如何处置,恐怕皆要由殿下自己论断了。”

之前所猜得到验证,岑云川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是失落道:“他又要走……”

见他这副表情,元平齐以为他是白云亲舍,于是劝慰道:“陛下冬日之前便会回来的。”

“可说了何时走?”岑云川抬眼问。

“怕是明日便要从宫里出发,先到京郊的北大营整顿军务。”元平齐道。

岑云川一听便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岑未济这次安排得竟这么匆忙,于是再也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请辞。

元平齐看他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跟着长吁短叹起来。

元景从屏风后走出来问道:“爹爹怎么又叹上气了。”

“殿下啊,平时多稳重一个人,每次一遇到跟陛下沾边的事,就跟丢了魂一样。”元平齐不禁道。

“爹爹这是嫉妒陛下吧。”元景道。

“你这丫头,胡诌些什么。”元平齐侧头看着自家闺女道,但语气宠溺居多,并不见丝毫生气,“我与殿下,不过师生情谊,殿下与陛下……那才是真父子……”

岑云川纵马骑过长街,远远便见宫门已经下钥,于是勒住缰绳,举头向高高的宫城楼台望去。

四处灯火重重,却不知那盏正照着他想要见的人。

“殿下,咱要不先回吧。”赵二跟在后面道。

岑云川垂下眼,调转马头,滴滴答答的往另一头的北辰宫而去。

第二日因白又卿从西岭归来,他又没赶上去面圣。

岑未济又向来不喜欢百官送行,下午时分,只带了数人,便轻装简行,骑马出城直奔北大营而去。

等岑云川追去时,只见长亭日晚,行人寥寥,哪里又见那人身影。

他索性将马栓在亭边,又差赵二去买了酒来,独自一人坐在亭中,倒了一碗给自己,又倒了一碗放在另一边后,抬手一口将自己碗中烈酒干了,隔空与人送行。

暮色霭霭,他一边喝着酒,不禁想起那天,想起那个执笔在屏风后画撵图的人。

那一日。

黄昏的光也似从这如雾似烟般的水汽中落下,带着潮湿而柔软的明亮。

他透着屏风窥探着那道投下的身影,心里像是有一群飞鸟扑腾而起,在那融化了的光线里不断颤动。

它不知要飞往何处,更不知要降落何处。

只知天地之遥,只知此身孤寂。

“殿下!”一道响亮清朗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人从马上翻下,跑了过来,等对方走近了才看出是白榆那臭小子。

见他不理。

对方干脆在一旁坐下,就着刚刚倒入碗里的酒一口干了后,这才不满道:“我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这家都还没回呢,又被殿下派了出去!”

“此事重大,派别人去,孤不放心。”岑云川慢慢啜着酒道。

“就是驴拉磨也得有歇歇的时候吧。”白榆小声嘟囔道,“给殿下干活,一天天活得连驴都快不如了。”

“怎么,他不想去?”岑云川闲闲问。

白榆急了,站起来道:“他没有!不过,不过是我心疼他罢了,他这趟回来,又清瘦了许多……”

“你啊,少一些玩心,多干些实事,早日能挑起大梁,你哥身上担子也不就轻上些。”岑云川道。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白榆道,想了想又气道:“有我哥和我爹两个给你卖命还不够,莫非我们白家个个投胎都是来给你当牛做马的不成?”

岑云川也不跟他计较,站起来,原地伸了个懒腰道:“放心吧,你哥去不了多久,很快就回来了。”

白榆一听,凑近问:“那这次是又是去哪?我问我哥,他那嘴跟上了封条一样,一个字都不肯跟我说。”

岑云川斜他一眼,“你又不愿给孤当差役,孤干嘛要告诉你?”

白榆闻言气鼓鼓坐回原位,用手撑着下巴,“那我晚上就去我爹书房门口听墙角去,反正每次我哥领了差事都会找我爹商量。”

“你啊。”岑云川摇头,无奈道:“满肚子的鬼点子,就没一点用在正途上。”

见他要走,白榆连忙上前,跟在后面,殷勤地上前牵马,“殿下不是想让我干点正经事吗?不如此番就让我跟我哥一块去吧!”

岑云川上了马,闻言一笑:“孤还不知道你……你哥要去办的事,风险可不小,你啊,就别去给他添乱了。”

一听有危险,白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终于慎重起来,“殿下要派我哥去赵郡?”

岑云川一听,调侃道:“呦,你还知道这个。”

他策马不徐不疾的在官道上走。

白榆翻身也上了自己的马,紧紧跟在后面,毅然决然地道:“既是有危险,我更要他一起去。”

岑云川回头,瞥了眼他一脸严肃神色,见他不是开玩笑,奇道:“认真的?”

“自然。”白榆道。

“你倒还和小时候一样,离不了你哥分毫。”岑云川道:“若是你哥有天娶了亲,难不成你还要睡到你哥和你嫂子中间去?”

白榆瞬间就红了脸,不知是被岑云川这话气得,还是躁的,一拍马屁股,自个跑了,倒扑了岑云川一脸的灰。

过了片刻,又见这人一脸拉不下的模样回来了,忍气吞声地低头道:“殿下就让我去吧……我哥那人实心眼,没了我,恐怕还真有危险……而且我常年在京城四处游荡,认识的人多,到了关键时候,说不定还能有几分用处。”

岑云川眯眼问:“那你可见过,挞撘顺英?”

白榆认真想了一会儿,道:“听这姓氏倒像是涑人宗亲……好像有一年涑人来送国书,跟着一起来的便有这个人,他去逛戏楼子,恰好与我撞上,我俩倒还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听他身边的人喊他的便是这个名字,我还请他喝了我存在楼里的酒。”

岑云川摸着马鞭,考虑了一会儿道:“你哥此番前去主要任务便是押送这挞撘顺英进京,你既认得他,便随你哥一块去,务必将此人给孤活着带回来。”

白榆难得正经一回,也板起脸,认真领命道:“是。”

岑云川瞧着他这副模样,笑着用马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行了……在孤的北辰宫蹭吃蹭喝这些年,也该给孤办点事还点粮钱啦!”

见白榆再次屁颠屁颠的跑远。

岑云川又回头,看向辽阔的天地,朝着岑未济离开的方向,郑重道:“这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第四十章

对岑云川此次出手,赵氏那边也很快就接招了。

先是上书要求由他们的人押送上京。

岑云川,驳。

又上书折中请求由梁洲军前去押送。

岑云川,再驳。

“殿下不怕他们在赵郡将人灭口?”韩上恩问,“到时一把火将尸体一烧,死无对证。”

岑云川将白又卿传回的书信放在蜡烛上烧干净后,望着摇摇欲坠的火苗道:“在自己的地盘杀人,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他们就算要杀人,也会出了赵郡,尽量选在其他州府,到时又是我们的人看押,自与他们没有什么干系。”

“殿下这是料定了……那个所谓的‘挞撘顺英’是假的了吗?”韩上恩问。

“是不是假,便要看赵氏动不动手了。”岑云川道,他回头问,“对了,派去涑国的探子,可在那边查出那挞撘顺英的音讯没?”

“说起来,此事确实奇怪……那挞撘顺英在涑国确实已经月余没有音讯了。”韩上恩不解道:“莫非,还真教他们俘虏了?涑人碍于面子不肯公布?”

岑云川却笑道:“那便赌一把吧!”

他看着掌心燃烧完的灰烬,将其大力扬于空中,在纷纷扬扬的灰烬中抬头道:“就赌那赵无庸是通敌叛国的逆贼,还是忠君至伟的明臣!”

半个月后,白又卿飞鸽传书回来,说人已经接上了。

岑云川特地传令让临近州府轮番护卫。

可人到了宣州地界,还是传来了噩耗。

“我们的人一直小心跟着。”禁军的人回来报道,“为了节省路程,早点进京,白大人特地与当地村民再三询问,选了一条风险小,又便捷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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