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第58章

岑云川却扯起嘴皮子,凉凉回身看着先前站出来的那武将道:“周将军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不妨大胆说出来给我们大家伙听个明白!”

“末将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照实说话罢了。”他顶着岑云川的目光,傲慢地抬起头,直接朝岑未济拱了拱手道,“想来陛下自有圣裁!”

岑未济手里捻着佛珠串子。

闻言,问道:“可有人证?”

那周崇达就差用鼻孔出气了,回答道:“自然。”

“那可抓到刺客?”岑未济继续问。

周崇达犹豫了一下,“这……禁军是陛下亲兵,左右卫率是太子亲兵,末将有心抓贼,怎奈何职权不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哦?”岑未济一颗颗的摸过佛珠,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道:“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周崇达在岑未济面前也不敢有丝毫放肆,规规矩矩道:“陛下那日在村子里遇袭,据逃回来的守卫说,双方交手时不分上下,我们这边没落得好,那贼人自然也未能全身而退,侥幸逃了的几个,也是带着伤的,这新伤极好辨认,只需脱了衣服,当众一看,便知哪个是混进军中的内贼了。”

有人一听,立马道:“好你个周崇达,我看你哪里是查贼!是借机作践大家脸面吧!”

周崇达一双眼扫过去道,“怎么?你心虚了,不敢验?”

那人指着周崇达,气得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将人怼了回去后,周崇达转身,抱拳道:“请陛下恩准,让末将替陛下揪出那伙贼人!”

岑未济盘了一圈珠子后,只说了一个字,“准。”

周崇达一听,便面露喜色,得了旨意更是耀武扬威起来,指着刚刚当众驳他的几位同僚,怪声怪气地道,“脱吧……怎么,要我找人替你们脱?”

有人受不了这个气,道:“我等追随陛下多年,怎么可能是那贼人!”

周崇达却阴嗖嗖地道:“俗话说,最是家贼难防,这有些事啊……谁又能说的准呢?”

他说这话时,目光时不时扫过穿得最是严整厚实的岑云川。

岑云川瞧见他的视线,抬起下巴问,冷倨问:“怎么?孤也得脱?”

周崇达的视线黏糊糊像是粘在了岑云川身上一样。

他绕着岑云川走了一圈。

突然道:“殿下身上……怎么会有一股血腥儿?”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哗然。

岑云川面色更是大变,他的声音变得极度危险起来,“你什么意思?”

周崇达却道:“末将其他本事倒是没有,唯有这只鼻子堪称狗鼻子,最是灵敏,从不出错。”

他离岑云川很近。

近到岑云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上的骨节也凸了出来。

这周崇达几乎摆明了。

就是冲他来的。

几个时辰之前。

他确实受了伤,而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刻站在自己面前,被自己叫做父亲的人。

他其实在搜寻到那破庙附近时,隐隐便有了感知,于是下令让北辰宫卫率隐蔽于暗处,自己孤身进了破庙。

这庙荒了有些年头,砖瓦都损毁了大半,台阶墙头都长满了一人高的草木。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

岑云川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挨间搜罗了起来。

直到顺着一排清晰的脚印,走进了最深处那旧殿。

他一脚踹开门,等了一息功夫,这才小心攥紧腕刀,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泥巴塑起的神像堆满屋子,四仰八叉的倾倒在地上。

而一个半人高的笼子,就藏在神像之后。

他走过去。

借着外面是天色,终于看清了笼子里的情形。

白色布衣的男人坐于笼中,哪怕自己脚步再轻,那双眼依然带着戾气,精准而凌厉的扫射过来。

岑云川心猛地一抖。

惊得差点失声。

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对方是看不见自己的。

随着他越走越近,他更加清晰的看到了那人手腕上的链条。

他忍不住的靠近,想要叫一声父亲,想问问对方可有伤到,可这短短几步,就像是有什么妖祟突然钻入他的脑子,给他开了邪智,让他在那一身清傲的白衣下再次看见了欲望的影子。

只见那人端坐于血泊里,一身静穆。

白衣出尘,似神佛降世。

周身都带着一股浓烈的凡人勿近的高高在上气势。

若不是被他那斑驳血迹染得发乌的衣摆,和倒在他脚边仍张着口鼻和双目,面露不甘狰狞的死尸所提醒,倒真会被他这周身的悲天慈悯骗了去。

就像身白又怎会是佛家的素色缁衣,明明最冷寂的往生池子里所化出附着于肉身上的冰刃雪骨。

他又何曾是个有温度的人。

岑云川在他身边蹲下,伸出手想看看他周身有没有伤到哪里。

可自己手刚碰触到对方衣襟。

便迎来一掌。

在两人都有些力竭的时刻,岑云川心碎的想着,自己终是被这些邪祟驱使了身体,沦为了欲望的傀儡。

可即便是这样。

他仍不敢直视对方的那双眼。

因为那双眼像是深渊地狱里的最后一眼清泉,是罪恶颠倒的天地里唯一一轮白日。

洗得他一身罪孽痛入骨髓。

照得他于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他只得扯下白布遮住那双眼,然后虔诚如信徒一般,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落下一个不算亲吻的吻。

他想为他渡去一点温度。

哪怕只有一点点。

第四十五章

禁军找来时。

岑云川像是才从一场瑰奇而迷幻的诡梦中惊醒过来一般。

他拱起腰背,下意识地向声音源头去。

而身下的岑未济也动了动耳朵,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岑云川因骤然紧张而呼出的鼻息全扑在了他脸颊上。

他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脑袋。

一呼一吸间,岑云川气息和动作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很多,他拱起的腰身和满脸警惕不安神色,倒真的像只浑身炸了毛的猫一般,杀气毕现。

他撑在岑未济胸脯上的手上沾满了自己流下的血,下巴和衣服上也全是灰尘和血迹,一身黑衣脏乱的几乎不成样,但都比不上那千疮百孔的破烂身体——像只凶巴巴又脏兮兮流浪小猫。

他刚一动,就扯得肩膀抽疼,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自己这副糟糕模样万万不能让人看见了。

他正准备起身,却被身下的人蓦然用腰臂勾住身子。

他越是急。

对方出手越是和缓缠人。

岑云川一边要小心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还要接对方喂来的招数。

一急,索性劈掌想将人敲晕去,又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犹豫间,倒让自己失了上风。

他心里气自己打不过一个瞎子,急切间不由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趁着岑未济短暂被压住的瞬间,他灵机一动,装作盗贼,假意在对方身上摸了起来,借此来掩盖身份。

可岑未济仅有的值钱东西早被那早就上了黄泉路的贼人偷了个干净,哪又留下什么值钱的。

情急之下,岑云川瞧见了他腰带上的玉,于是一咬牙,抽了去,不顾对方衣襟被彻底被拉扯松散开,拿了东西就要跑。

“果真是个小贼。”岑未济哪里又能让他如愿,悠闲笑道,“偷了香,还想跑?”

边说还能有余力用脚去绊对方。

岑云川一听,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好似被猛地戳破了心底里羞事般,脚下一个差池,人又扑回了对方怀里去。

这一下摔得很重。

两人都懵了片刻。

岑云川刚想拾身起来,就听见耳朵边传来对方莞尔低沉的调笑声,“我身上还有个值钱东西,不摸摸再走?”

岑云川不敢出声。

岑未济的手却一点点摸了上来。

一直到他脆弱的脖颈间。

岑云川瞬间反应过来,在对方即将出手时,立马弹跳出去,因浑身戒备绷得太紧,反倒狼狈摔向一旁的泥像旁,撞得一排菩萨踢哩嗵咙的挨个倒了下去。

这个人就是这样。

总是惯用最善意的笑容来伪饰最险恶的用心。

岑云川恨恨的瞪对方一眼,见对方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笑模样,像是刚刚要下黑手的另有其人一样。

他即便背后被撞得生疼,却还是心有余悸地迅速爬了起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