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已经能听见有人踏上院子台阶的声音。
不能再停留了,必须立刻就走!
他不再看地上的人,扭头朝着后窗奔去。
刚翻过窗,脚后跟还没站定,就听见那人悠然轻喊道:“小贼,落东西了。”
岑云川一听,慌忙探头去看。
便见那人靠在笼子里,却和坐在宝座上一样淡定从容,手里正晃晃悠悠拎着一把去了鞘的腕刀。
岑云川赶紧往袖中一摸,果然摸了个空。
也许就是刚刚打斗时,被对方摸了去。
这东西万万不能被人拿了去,若是细细查去,很容易查出破绽来。
于是他又手忙脚乱的翻回屋里,着急忙慌跑了几步,一把想要抢过岑未济手上的刀。
可那人跟逗猫一样,耳朵听到风声,故意手腕一翻转,将刀高高举过头顶。
岑云川本就着急,再也顾不得章法,一手撑着半靠在他身上,抬手就要去抢。
但岑未济即使眼瞎,可手法却依然灵动狡捷,刀在他左右手间颠来倒去,动作滑溜而充满欺诈性,骗得岑云川够来够去,就是不能得偿所愿。
岑云川被惹恼了,急得就差跳脚,两手扑腾着,招数身法都不要了,混靠蛮力去硬掰去强抢。
他挣动间,往前一扑,刚好摔进了那人的肩头间,微微张开的唇齿扫过那人耳廓,牙尖好巧不巧的衔住对方一点点耳垂。
他愣住了。
对方也骤然僵住了身形。
岑云川赶紧连滚带爬地退开些,然后就着对方停下的动作,一把抢过腕刀,再也不敢停留,用手撑窗沿,手忙脚乱地翻跳了出去。
徒留下那个热气熏红的耳廓依旧热得厉害的人坐在原地,一脸好似真被轻薄了的不自然模样,起了红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恼怒。
禁军找到岑未济时。
对方已经挣开了铁链子,正站在屋子中央,叶盛怀踹门进来刚要露出一脸震惊模样时,便听见他淡淡吩咐道:“封锁周边山林,凡是活人,全部就地扣下。”
“是。”叶盛怀连忙挥手,让下属去堵人。
岑未济却蹲下身,一手还拽扯着要几近要散开衣襟,在地上的尸体身上摸索起来。
叶盛怀赶紧上前,将人扶住,问:“陛下要找什么,微臣替您寻。”
岑未济胡乱摸索的手突然顿住,有些不自在地挥了挥,刚刚那团热气好似似还留在他耳蜗里,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上面濡湿的地方,只觉得耳垂酥麻发痒的厉害。
叶盛怀瞧着他古怪模样,却还是听话的往后退了一步。
岑未济终于从那死人的掌心里强抽走那把羽毛簪子,在本就脏兮兮的袖口仔细擦了擦,揣回衣襟里。
“走吧。”他这才起身,道。
岑云川一连跑出几里地了,还觉得心口滚烫抖动得厉害,得亏早就埋伏在密林中的亲卫接应,这才侥幸躲过了禁军追踪,顺利回了营地。
气还没喘匀。
就听见叶盛怀来请的声音。
好在韩上恩机灵,见他伤了脖颈,还以为他这是半路遇到了猛兽,特地替他寻了件高领得厚实衣服来遮掩。
未曾想,却遇到了周崇达这种一缠上就跟吸血的水蛭一样甩不脱的角色。
岑云川的手指捏紧了衣摆,高高抬起的额头始终未曾低下一寸。
众人屏息。
都觉得周崇达怕是疯了。
竟敢胡乱攀咬太子。
但周崇达自个却觉得自己这是富贵险中求——是一次风险与收益并存的豪赌。
如今皇帝既看重勉王,又像是刻意引起皇子间争斗,且他手里亦有勉王已有密信传来,何不借此表表忠心。
可皇帝显然跟他并不是一条心,在他试图逼近太子的一瞬,便居高临下地发了话,“朕命你查刺客,你倒一门心思的往太子身上使劲。”
“怎么?你觉得是太子指使人行刺了朕?”
周崇达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在此刻忽然变脸,眼下情形也与勉王传信中所言完全不一样,他脸上气焰还没收回,腿倒是先软了,跪下道“末将不敢。”
他见皇帝没有再开口。
这才万分小心又审慎地再次试探道:“末将也不过是凭着证据说话罢了,并没有故意指摘太子殿下的意思。”
他停顿了几息,继续道:“只是现在有证据恰好指向了……”然后又非常隐晦了瞥了一眼岑云川。
他本就是个不通文墨粗人,脑袋里也没有装什么变通法子,只觉得事已至此,这话都说出来了,自己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了。
岑未济却是“哦”了一声后,随即用非常随意的口气道:“拉下去,一百板子。”
身边的禁军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周崇达。
周崇达一听,当即瘫软下身子,哀求道:“陛下……末将不过是奉旨办事!”
刚刚那副气焰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去。
但那两个禁军显然不想再给他求饶的机会,动作飞快将他拖拽下去。
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吱声。
只有周崇达奋力的嘶吼声响彻营地,“末将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替陛下担忧罢了!陛下,陛下啊!!末将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他两脚胡乱蹬在地上,扬起不小的尘土。
岑未济抬了一下手。
周崇达被重重甩在地上,扑了一嘴的灰。
“那朕倒要听听,你替朕担忧些什么?”岑未济摸着下巴问。
周崇达狼狈地翻滚着爬起来,呸呸吐掉满口的灰后,见岑未济问他,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机会一般,脸上露出一脸忠君体国的表情来,激动道:“陛下不知,陛下出宫这些日子,外面都传,太子这是趁着陛下病中,要将陛下拐带出来囚于菩提山!”
“如今这才走半道,又遇了刺客。”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若是此时陛下逢难,想想最大的受益者除了太子还能是谁!!”
“末将不过是替陛下提防着些罢了!”
这下,偌大的营地,足足上千人,没一个敢大声喘气的了。
岑未济笑了笑。
用手穿过珠串,又轻轻点过几颗后,慢慢道:“你倒替朕想得周全。”
周崇达连忙磕头表忠心道:“陛下是末将的主子,末将绝不能看着自己的主子被奸人蒙蔽了去……末将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岑未济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周崇达眼里也跟着露出一点看到希冀的浑浊笑意。
可下一刻,岑未济就地在台子上坐下,伸长了腿脚,轻飘飘道:“既如此,朕便全了你的忠君之心。”
“就地斩了吧。”
他收了佛珠,一挥袖子道。
“陛下!?”周崇达脸僵了一瞬,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来,瞬间变脸哭求道:“陛下!饶命啊!!”
可不等他反应。
已经被架在了原地,一把军刀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
岑未济收起和煦地表情,站起身,冷冰冰地环顾一圈后,警告道:“今后谁若还敢诋毁太子,下场当如此。”
“臣等遵旨。”无论是北辰宫卫率还是禁军上下都齐刷刷跪下领旨道。
整齐的应答声里,伴随着周崇达人头落地的声音。
唯有岑云川还站着,他越过众人,仰头看向了站在台阶上的岑未济,脸上露出被无条件信任后的迷茫和无措表情。
“叶盛怀。”岑未济接着问道,“此地离菩提山还有多远?”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约莫子时左右便能到。”叶盛怀道。
“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出发。”岑未济道。
众人四散去准备整队。
岑云川见岑未济被人扶着进了营帐,他急急追了上去,但是在营帐门口却停下了脚步,踌躇不敢再前。
“殿下?”守在营帐门口的士兵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是要进还是不要进,“末将替您去通传一声?”
岑云川听了,却摆摆手,垂下脑袋,满腹心事的走了。
等他们到了菩提山,果然已是半夜。
岑未济被安顿入岑云川提前命人打扫好的正殿里,其余人也被打发去山下驻扎防卫。
岑云川却迟迟没有再露面。
岑未济简单收拾一番后,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一旁的宫人问,“陛下可要去池子里泡泡,解解乏?”
后殿的池子因岑未济要来,岑云川提前半个月便下令让人好好修整,如今专门引了温泉水来,温度也别调至刚刚好,还专门备下各种各样的珍贵浴用药材。
岑未济却道:“马车里坐久了闷得慌,先出去走走吧。”
那宫人却犹豫道:“外面夜露深重,若是陛下见了风寒,太子殿下定然要重重责罚奴婢。”
此处的宫人都是岑云川安排来的,太子说话竟比他这个皇帝还好使。
岑未济一听,果然不悦道:“你怕他,就不怕朕罚你?”
那宫人瑟瑟跪下,以头拼命呛地,嘴里道:“太子殿下也是为陛下龙体着想。”
岑未济眼睛看不到,身边伺候的也尽是生人,有些烦躁道:“太子是怎么说的?你如实说!若敢有半句假话,朕定饶不了你!”
“殿下……殿下说,陛下眼睛看不见,先前又遇了那样的险境,最好,最好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宫人颤颤栗栗地回道。
“若朕非要出去?”
宫人抖个不停,却不敢发一言,用沉默表明了态度。
岑未济忽嗤笑一声道:“小兔崽子,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