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岑未济身上那股凉薄的香气还是无可避免的钻入他的鼻息中。
他短暂凝滞了一下,还是认命的深深吸了吸鼻子。
那股香气飞快地缠绕入他的脑子里去。
搅得他方寸大乱。
岑未济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手势温柔而眷恋,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无情又冰冷,“可有一句话,朕须得说在前面。”
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
似带着沙沙的感觉。
“无论是你,还是岑顾,你们赖以生存的根茎和土壤,皆是朕给的,朕容许你们肆意生长,许可你们去争去抢,可倘若你们谁敢生了二心。”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充满警告威胁之意,“想要把根挪挪地,那就……休怪朕无情无义了。”
他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划过岑云川面颊。
岑云川没有敢动。
可那凉飕飕的冷意触感却像是吐着蛇信的长虫爬过,惊地他汗毛直立。
在岑云川即将要忍不不住开始发抖之际。
岑未济收回了手。
居高临下道:“就你们那些小伎俩,还想要瞒过朕。”
“哼,自不量力。”
“岑顾真以为他和赵无庸那些勾当藏的很好,朕都不知道?”
“朕只不过是想看看他们还能犯蠢到哪一步罢了。”
“赵无庸死在他手里,是自作孽,岑顾又死在你手里,亦是命数。”
岑云川忍住浑身颤抖,往前踉跄了一步,逼问道:“我们这些人在您眼里算什么?是可以随意修剪的树枝?还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他叫嚷的声音很大。
岑未济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
“是,我承认,我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您给的!”但岑云川却已被满腔情绪激荡地彻底无法平静下来,“包括我的骨骼血肉,和名字身份,以及地位权势,全都是您给的!”
他一边委屈垂泪,又一边愤懑仰头道:“可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您高坐垂堂之上,逼着我们入局,又逼着我们相斗……想施舍谁就施舍谁,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您把所有人玩弄和摆布在股掌间,冷眼旁观这一切发生,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他抓着岑未济衣摆的手实在太过用力,布帛被他扯在手心里,劲儿大像是要被拧碎。
内卫见他神情激动,怕他对皇帝有所不利,互相看了一眼,手悄悄放在了剑鞘上。
岑未济立马察觉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一截指节,微微示意。
内卫们见状,只得合上剑鞘,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这一切岑云川都不知道,他只是直直地看向岑未济。
想要透过一切看向对方心底。
可对方的双眼犹如一个深邃的黑洞,空荡,却深不见底。
“真心?”岑未济低头,弯下腰风轻云淡回道:“你们争夺朕的宠爱与信任,争的不就是朕手中的权势与地位吗?你们若自己心里无欲,朕又怎能以此为饵?”
他甚至带着几分逗弄的语气道:“想吃现成的鱼儿,还反倒埋怨起了好心撒食的投喂之人。”
“这是什么道理?”
“你!”岑云川有种自己的拳头全都打在了棉花上的挫败感,他只得站起身,无力又颓丧地退开一点,道:“既如此,陛下便收回给儿臣的一切吧。”
“你说什么?”岑未济的眼里,终于有了波动。
“儿臣说……儿臣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岑云川低下脑袋,目无波澜,宛如一池死水般的疲惫道,“既有那么多的人争着抢着来咬您的钩,想吃您手中抛出的食,少儿臣一个倒也不算什么坏事,儿臣既不愿再当您豢养的池鱼,亦不想去做那攀附的枝条。”
“你再说一遍!”岑未济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岑云川却只是垂着脑袋。
像是真的累了。
岑未济用拿着剪刀的那只手抬起岑云川下巴,逼迫着对方抬头,看向自己。
岑云川只得抬起眼,面色苍白而平静。
“儿臣也想有自己的坚守和自己的活法。”他哑然道,“不会去当任何人的傀儡。”
说出这些后。
他心境像是彻底的宁静下来。
从跌宕的潮水,变成了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甚至一把抓住了岑未济的手,就着那把剪刀,逼近自己被迫抬起的脖颈,然后一点点引着对方的手,将尖锐的锋面抵上自己最脆弱的皮肉,坦然道:“可这身躯壳,还有这副身家性命,都是您给的,您若想要,便拿回去吧。”
“我欠您的,还不了,也还不清。”岑云川道,“我认了。”
岑未济被他托住手,没有挣脱开,被他强行按住。
修剪粗壮枝叶的剪刀极其锋利。
刚一逼近,便已经划破了脖子。
血渗了出来。
岑未济鼻息变得急促起来。
他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一般,一把提着岑云川的手腕,将那锋刃的利器扯了出来,伏身把人压住。
岑云川被他一手拦腰拽进怀里。
平静的双眼眨了眨。
岑未济的眼睛里却出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与不安,“你想用死来逼迫朕?”
岑云川的手腕还被他牢牢擒着。
几乎要被折断。
“儿臣不敢。”
他忍痛道。
“不敢?”岑未济的语气中似压着乌云,暴雨已摇摇欲坠,“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压着岑云川的手腕,突然阴侧侧道:“既然都有胆子威胁朕……”
硬生生将那手腕合着剪刀尖对向了自己的心口。
“何不直接杀了朕?”
岑云川那平静的面色顷刻就碎裂了。
想要夺回手腕,却怎么也抽不出来,神色跟着大变。
“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管着你和束缚你了。”
“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活法。”
他凑近怀里人的耳朵,一字一句道:“整个大虞,都会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岑云川耳垂瞬间麻了,他惊慌失措的想要拉开与岑未济之间的距离。
白着一张脸,拼力去和岑未济抢夺那把剪刀。
可岑未济压的死死。
甚至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
强硬按着他的手逼近自己的胸膛。
岑云川眼珠子都快要吓的掉了出来,死死盯着那把一点点刺近对方胸口的利刃,把浑身的劲儿全使上了,一张脸憋到青紫,呼吸全咽回了胸腔里,太阳穴下的青筋都一根根清晰浮现出来。
岑未济见他状态不对,松了手,将人抱起,另一只手放在对方后背轻轻拍了几下,嘴里依旧不饶人冷冷道:“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去威胁别人,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情。”
“你若真有胆子自杀,便更有胆子去杀了挡你路的人。”
屋外的大雨终于落下。
噼里啪啦尽数砸在琉璃瓦上。
“你若觉得是朕碍着你的事。”
“朕会等着那一天。”
“等你来杀朕。”
第五十九章
岑云川撑着伞出宫时,正好遇上了太皇太后的轿撵。
他面无表情地退开一些,准备避让,可轿子却停在他身边,那个女人挑起帘子,朝他露出打量的神色来。
见他一脸倾颓的神色,女人隔着轿子,不由高兴地挑起眉,“呦,这是怎么了,又被你那个皇帝爹给欺负了?”
岑云川垂着眼没有搭理她,无声地行了礼,板起身,准备继续走。
“怎么?瞧你这副模样,这是准备认输了?”太皇太后抬高声音道,“也是,他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有些许的失望罢了。”
雨打在伞面上。
发出苍劲有力的洞穿声。
岑云川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可你身边的人就要遭了殃了。”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继续道,“他们会因为你的选择而付出沉重的代价,那些依附在你身边的那些人,会像白家兄弟和元平齐一样,落得非死既贬的下场。”
岑云川停下脚步。
“你很想救他们,对吗?”
“可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到为难,感到举步维艰。”
雨势骤大,青石板上溅起白色薄雾。
他轻轻眨动了下眼睫,上面已经沾染上了濡湿的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