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第105章

正坐着一个人。

“他走了?”

“走了。”小太监连忙道,想了想又道:“寄禅法师来了,陛下可要宣召?”

“不见。”岑未济道。

可门廊处已经传来脚步声,“晚咯,贫僧腿脚快,自个儿进来了。”

此处是一个小天井。

连着后堂。

而后堂上塑着一尊石头做的佛像。

天井不大,青石上早就堆积上了满满的积雪,岑未济正对着佛像坐着。

和尚不敢踩,只得站在檐下道:“南地有新的消息来了。”

“说。”岑未济闭着眼,还是独身坐在雪地里道,像是已经在此地坐了很久的样子。

说完军情。

和尚忽然道:“我记得陛下,向来都是不信这些的。”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怎么今日?”又闹哪一出。

他还记得自己曾将一副费了好大功夫求来的舍利子当成宝物奉给面前这个人,结果只得到了一句,死物罢了。

后来这人又来找他,说要一副开了光珠子。

他不解道:“陛下前些日子,刚说自己不信这些,怎么又反倒要上此物了?”

岑未济无奈道:“不知朕有多凶煞,哪些文臣一见了朕便两腿直打哆嗦。”

寄禅这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是要将这佛珠当道具,挡挡周身杀气,做出一副慈善仁爱之样,好去收拢人心。

他虽心里虽对此等不敬佛主做法嗤之以鼻,但面上不敢迟疑半分,连忙取了一串上好的珠子来。

自此,岑未济便常将佛珠捻在手心,没事便转上几圈。

可只有寄禅知道。

他信天地,信自我,唯独不信神佛鬼怪。

“是朕……错了吗……”此刻他却对着石像叹息道。

雪落在他肩头。

已经将他的腿身腰腹尽数都淹没了进去。

就连他的眉毛和发丝上也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棱。

他抬头看向无声的石像。

目光是痛苦而挣扎的。

佛珠一颗接着颗的从他指尖滚落,散乱在周围的雪地里,鲜红的玛瑙,碎裂如血滴子。

寄禅看着他。

竟看出了几分戒守清规之人破戒后那如烈火油烹般的煎熬心境。

第七十五章

岑云川去了小檀寺的十来日后,朝中便因为他的事彻底闹翻了天。

上百号人顶着寒风跪在承平殿外,请求废太子。

更有甚者,要求立刻处死太子。

岑未济本要去猎场,却被堵在宫里出不去,只能在原地转圈,走了几个来回后,他用手撑着眉头,烦躁问:“崔安潜人呢?”

内侍紧张回道:“崔相一大早便去劝了……”反倒被群情激昂的御史们指着鼻子骂到晕厥过去,最后凄凄惨惨地被人抬回了家。

“哼。”岑未济眺了眼外面的天色,正是乌云密布,将要降雪的样子,“他们既要跪便跪着吧!”

说罢,坐回书案边,看起了书来。

不到半晌,雪便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宫门处,岑勿安看着台阶下乌泱泱的人头,压低声音问一旁引路的内侍道:“这些人都聚这来做什么?”

内侍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等走远了些,才小声回道:“还能做什么,全都辍朝跪了十几日了,冻坏不少个了,还不愿走,摆明了是想向陛下施压。”

两人从抱厦绕进正殿旁,听见里面传召后,岑勿安理了理衣服,昂首挺拔的撩起衣摆跨进门槛。

“陛下万安。”他行礼道。

岑未济放下手中的书,瞥了他一眼,才道:“倒瘦了些。”

“臣前些日子和涑人作战时伤了腿,休养了些日子,如今刚能下地走路。”岑勿安道,比起从前,他那副跋扈气焰倒像是被磨平了很多。

“朕把赵郡交给你守着。”岑未济道,“也是为了能让后方安稳些。”

岑勿安听他话里的意思,立马反应过来道:“陛下可是要对南边动兵?”

吴人盘踞南边已有数百年,根基颇深,又擅水战,想要彻底拿下,怕又是一次举国之战。

但看岑未济的神情,似乎有些把握的样子,他也不再担忧。

其实天下早有传闻,若有人能结束中原近三百年来的乱局,那这个雄主必是吴帝和岑未济其中之一。而吴帝传承三代,代代皆是英君,如今又有名相相辅佐,概率似乎大上很多。

可岑勿安却始终坚信,最后的赢家一定会是岑未济,这个从孤儿出身一路走到帝王的男人,无论是打仗,还是治国,都显现出一种游刃有余的天赋,这么多年来,无论多么孤绝骁勇,狂妄自大的猛将到了他手里都得乖乖俯首听命,在岑勿安心里这便是天命所归。

“臣今日来,是有事请示陛下……”两人说完军防的事后,岑勿安开口道。

“说。”岑未济道。

“臣前些日子得了些好木料,本想运来京中孝敬陛下,可惜没有水路,若是光靠人力,怕消耗太大……便自作主张在湫水边盖了个别院……”他边说边小心瞅着皇帝,“若是陛下不知如何安置太子,不如考虑考虑臣那里吧……”

岑未济坐在椅子上,翘着一条腿,手中还握着那本书,听岑勿安说完后。

他用书一下下敲击着自己膝头,没有说话。

“臣自会派人好生看着废太子,而且一应供给绝不会差于从前,必叫他安安心心待在那里。”他一口气说完,“臣也定会替陛下好好看着他。”

说完后,他小心抬头,却正好撞见岑未济那审视而冰冷的目光。

岑勿安腿一软,赶紧跪下,脑子里又来回琢磨过刚刚几句话,实在不知道是哪句犯了忌讳。

“你想将太子接到你那里去?”岑未济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慢条斯理道。

“是。”岑勿安赶紧抬头,脖子跟着转过去道。

“为何?”岑未济问。

他在进来前脑子里已将今日的事反复思量了几遍,自以为已经猜透了圣意。

废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要不要杀太子,却是值得商榷的,外面的人以死相威胁,岑未济还都未有动摇的意思,说明他并不想太子死,可他又迟迟不下旨处置太子,说明他还没考虑好如何安置废太子这个烫手山芋。

若是自己这个时候来为君解忧……

想到此处,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太子醉酒那日的场景……那细腻白软的脖子和红润勾人的唇齿……顿时,他口干的厉害,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唾沫。

可抬头对上皇帝那幽幽的视线,他忽然有种被对方看穿了一切的错觉,脑子一乱,竟连早就想好话都说不利索了。

岑勿安走后。

岑未济独自坐在案边,忽然道:“何易宽。”

蓝衫武夫打扮的奉天阁首领闻讯现身,行礼道“陛下。”

“那小子和太子是怎么回事?”岑未济用手翻转着桌上的笔问。

何易宽恭敬道:“听十七娘说,平恩将军曾邀太子去过三千楼。”

“三千楼?”岑未济转笔的手一停。

“是个酒楼。”何易宽回答道。

可岑未济却“嗯?”了一声。

何易宽见遮掩不过,只得道:“……里面也有些风尘女子和富商养的男倡……”

笔杆裂开了。

岑未济侧过头问,“他们在楼里都做了些什么?”

“平恩将军叫了女伎陪酒,可过了片刻,又将人轰了出来,喊了一些男倡进去,似是玩什么游戏……太子喝醉了……”何易宽字斟句酌,说得浑身冒汗,“后面的,十七娘说她没看见……”

而岑未济除了掰断笔外,显得平静异常。

“传旨。”

何易宽弯腰恭听。

“让岑勿安即刻去领一百军棍,你亲自监刑。”岑未济道。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的节奏啊。

何易宽心里诧异。

可面上不敢显露分毫,领了旨后就赶紧退出去了。

岑未济低头。

看着掌心里碎裂的木头渣子,有几根细签已经扎进了肉里。

他看着纹路里渗出的血迹,跟浑然没有察觉出痛意一般。

宫墙外。

传来吵嚷声和惊呼声,似发生了什么乱子。

门扇上映出内侍们匆忙奔走的影子,过了片刻,终于有人鼓起勇气进来上报道:“陛下,众位大人们刚刚不知道为了什么,撕打了起来,有人撞了墙,头破血流的,还有人被踩踏伤和拉扯伤的……”

岑未济听着,但消息像是完全没有进脑子一般,只是机械地问:“死人了没有?”

“太医来了,还在看,有几位大人看样子伤势挺重的。”

“哦。”他回答的很是冷漠。

等岑云川知道消息,已经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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