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 第190章

对方却只是晃了晃手指: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他声明,“只是麻烦你在这儿多等等,必要的时候找点籍由,你们季大人大概不会那么早出来——把这件事说出来没有任何好处,毕竟我知道了你的底细。至于我是谁,哼,我可是你们季大人的救命恩人。”

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方先生。

梁客春找到了破解密文的办法,但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有些功夫一个人花比两个人还要好,方先生研究了半晌,干脆退位让贤,谁让他没有一个前朝大儒作为老师。在相府晃悠时,又恰好听说季大人来访,于是干脆充当通风报信的职责,也顺便看看楚相此时接待的秦桑芷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谁知,他听到的恰好就是秦桑芷最后示弱般的那一句:“今晚我能不能……”

老头的心中骤然生出一丝危机感。他是知道楚怀存和季瑛的关系的,自然听不下去哪个新人对着楚怀存撒娇卖痴,一瞬间,对这个此前素未谋面的秦公子印象也跌到了低点。

他干脆把脸一抹,直接破门而入。

至于楚相口中的领罚,自然是作用不在方先生身上的。楚相看了他一眼,那双锋利而冷淡的眼眸便认出他了,随后只是做戏而已。

直到现在,他大半夜在相府前故作高深,意味不明地说完一番话后,便颇具世外高人的气质,摇摇晃晃往京郊的方向去了。车夫忌惮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决定把这个秘密藏在心中,绝不能让宫中的人知道,唯独要对季大人禀报。

而方先生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山中那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茅屋。

他一路上踩坏了几根树枝,惊扰了多少正在鸣叫的虫子,顺着弯弯绕绕的路绕了好几圈,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他一伸手便直接推开了小屋的门,刹那间雪亮的剑光就紧贴着他的脖颈散发出了一点寒芒。随后,剑重新入鞘。

“哎,”方先生嚷嚷地对着老剑客说,“我可是带了酒菜的。”

“是怀存告诉你这里的位置?”老剑客从斗笠下露出一只明亮的眼睛,脸上也不禁带上了一点笑意,“你还是这样不请自来。”

“可不是。”

方先生说,“你这个徒弟,本事大得很。你是不知道,他不仅勾搭上了当朝最臭名昭著的奸佞季瑛——那孩子其实还不错——我今天还听到另一个人对他表白。你说这事多麻烦,不行,你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替我问清楚他究竟喜欢谁,可不能乱来。”

方先生在这头兴致勃勃地聊着八卦,夜色则愈加浓稠,押送秦桑芷的马车也到了诏狱的门前。

诏狱建在皇宫背后的一片守卫森严的地方,主体部分则在地下。秦桑芷强装出来的胆气早就在一路散尽了,此时被推下车,踉踉跄跄地站稳,一抬眼便望见了诏狱的入口。

黑洞洞的入口,里面阴风飕飕。即使从入口处的大铁门到真正关押犯人的囚室,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秦桑芷却仿佛已经听见了犯人们奄奄一息的哀嚎声,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一瞬间惊慌起来,几乎要扭头逃跑。

可他却被宫中派来的人死死地束缚住,只得一步步粗暴地被推入地牢。

铁门即将落下,恐惧从未如此剧烈地降临在秦桑芷身上。

“我可是秦桑芷,”他只能脸色煞白,一遍遍对人陈述着自己的身份。但诏狱中的守卫似乎都有着石头雕刻出来的脸,对他的自我强调毫无反应,他只好继续嚷嚷,“我是天下第一文士,你们胆敢这样对待我,最后都会遭到报复的。你们……你们竟敢这样冒犯我——”

铁门重重地落下,身后的狱卒毫无怜悯地用棍子敲了敲秦桑芷的后背。力道并不重,秦桑芷毕竟只是有嫌疑。但秦桑芷一向养尊处优,此时还是踉跄了一下,差点倒在地上。

他呼吸一窒,在这种地方,也顾不上名士风度。

这里面太黑了,秦桑芷一路跌跌撞撞向前走,感到身边无数只眼睛藏在浓郁的阴影中,觉得背后发凉,也不敢再嘴硬,而是对狱卒赔着小心,生怕再挨上一下。他很快就像牛羊一样被驱赶到了自己的囚室中。

这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陈血的腥味和不知来源的腐臭味。

秦桑芷颓然地坐在地上,摇摇晃晃。在他身后,冰冷的囚室墙壁无法给他任何的慰藉,四面八方的黑暗席卷而来,他似乎又听到了囚犯们的呻吟声,一时间情绪紧绷如惊弓之鸟,张皇失措地望着四周,却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方了呢?”

秦桑芷喃喃地对自己说。

他一整夜没合眼,每一刻都希望楚怀存将自己从这里接出去,然而楚相就算来的再及时,也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就将他带走,何况秦桑芷只是被关押进去,没有任何人对他动手。但少年依旧被吓得快要丢掉半个魂,到了后半夜,甚至开始咒骂起楚怀存。

“都是楚相心中白月光的错,”秦桑芷胡乱地想,“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只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我还非得替这个人入狱,演一场道貌岸然的戏。”

他几乎忘了自己因为替代“白月光”而享受到的所有优待。

秦桑芷决心在演完这场铁骨铮铮的戏码,进一步博得楚怀存好感后,绝不给他什么好脸色。但就算是这个“报仇”般的念头,也并没有给他什么慰藉。

秦桑芷的第一个诏狱之夜,对他而言,成功地成为了人生目前为止最灰暗的一天。

第138章 东湖鱼

若早上几日, 问楚相对他曾经的敌人有些什么感想,楚怀存大概能心平气和说上一句欣赏。

但现在说句话显然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因为季瑛在亲他。

楚怀存看着季瑛的眼睛,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对方几乎不发一言。他就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只是怔怔地盯着楚怀存, 这个大言不惭自称的救世主看。他弯了弯唇角, 却没有笑起来, 似乎无法用玩笑的态度轻轻揭过。楚怀存耐心地等待他反应,而他狐疑的目光徘徊在楚相身上许久。

“楚相这样说,”季瑛终于含混地出了声,“不会骗我吧?是真心的吧?明明只是一个无可救药单方面爱慕你的人, 需要做到这地步上吗?或者说,你又明白什么, 竟敢大言不惭地说这样的话?你若不收回那句话,我可就……我可就相信了。”

他整个灵魂都在飘摇,像是挨近风的烛焰。然而无论如何都没有熄灭。

“嗯。”楚怀存说, “我会尽力。”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说是救你, 口气好像确实大了点。但如果你在某些时候需要一只手拉着,我想我能胜任。季大人, 我不觉得你是弱者,你想要做什么,我目前尚且不能知晓。但你绝不是毫无反抗的念头。”

楚怀存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但季瑛忽然又欺身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

这一次是一个吻。

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更像是以恶狠狠的姿态咬下去,只是临到闻到猎物的血腥味才无可奈何地松了口, 暴露出真正的目的。他以几乎比刚才还要大的力度拽住楚相的衣服,简直是胡闹。楚怀存素来没有情绪波动的瞳孔微微一凝,也没想到自己着了他的道。

他下意识按住了青年的肩膀,摸到了他嶙峋的骨头,又犹疑了片刻。

捕猎者和猎物的身份往往在这一瞬间逆转,像季瑛这种擅长控制人的佞臣更是深谙此道。他很快便利用起了楚怀存的心软,愈发猖狂起来,吻得又急又重。楚怀存把他推开时,觉得自己的唇上湿润,能尝到一点血腥味。

不过,那是季瑛方才自己咬破的嘴唇。

季瑛故意在他面前舔了舔嘴唇,声音暗哑地笑了笑:“楚相怎么这样惊讶?之前也不是没亲过,我喜欢你,此时此刻不能再喜欢,情之所至,一时冒昧了,还请楚相谅解。”

……又开始胡言乱语,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了。

楚怀存觉得面前的夜色不那么纯粹,而是从质问化作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连自己的嘴唇也有些发烫。他垂下眼睛,遮住眼眸中微融的冰雪,终于还是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过去的、一向失落的那个季瑛再一次站在了他面前。

不管他对季瑛究竟是怎么看的,楚怀存想,他不可能骗自己。这一刻,他的心情也和季瑛一样,在如盐洒落的月光微微一动。

久别重逢,岂不颇感欣悦?

*

诏狱中无日月,秦桑芷根本不知道今夕何夕。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漆黑,在浓重的阴影中,连一声轻微的响动,一滴水落下的声音,都会引发脸色惨白的恐惧。少年只能蜷缩进角落,在这样一个地方,任何身份地位都化为尘土,他比谁都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直到他的那双眼睛终于适应了此地的光线。

他所在的囚室有一扇厚重的青铜门,在门外还有门,但秦桑芷已经忘记了有多少扇。他被单独关押在狭小的一隅,几乎不能做任何事情,铺着脏兮兮的茅草;但他目之所及能看到的狱友,处境比他还要更凄惨。他们几乎不能直立,身上还带着枷锁,隐秘地窥探着新来的伙伴,眼睛都黑沉沉得像煤炭。

秦桑芷曾尝试和他们说话,但他们不发一言。

在第一个晚上时,秦桑芷愤恨于楚怀存竟真的让他陷入这样的境界,但随后的经历让他回心转意。他身边关押的人被狱卒粗暴地带走,等到被沉重地押送回来时,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甚至于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囚徒被押送走,再也没有回来。

这样看来,他此时的性命,确实全系在楚怀存一人之手。

那些狱卒看向他的眼神,带有一丝忌惮,瞳孔中映照出的显然是秦桑芷身后的人。暗无天日的环境中,秦桑芷竟古怪地生出一点宽慰。

他和那些罪无可赦的罪犯不一样,那些人肮脏且无知无觉,而他有楚相撑腰。不知为何,这几日越到难熬的时候,他便越开始想楚怀存之前对他的好。

楚相几乎无微不至地解决了他遇到的所有困难,对他无所不应,一身冰雪更是春风化雨般,在他面前总是很温和,楚相自然会永远信任他——

他很快就会被接出去。

秦桑芷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经在这样的环境下愈发紧绷,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楚怀存,于是过往的那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也被翻出来,桩桩件件都让他迟来地品出一点甜蜜和感激。没错,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

牢房的门被推开,外面的光照进来,晃了秦桑芷的眼睛。强光刺激出眼泪,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他幻觉中外界的光源原来是狱卒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

“秦桑芷。”

狱卒冰冷地宣判着他的名字。之前都是别人,现在终于轮到他,秦桑芷被人从牢房里拉出来,吓得连心跳都要停了。他哆哆嗦嗦地被人扯出来,头发盖在脸上,声音颤抖地问:

“狱卒大人,能……能告诉我要带我去哪儿吗?”

连狱卒都皱着眉头瞥了一眼这个据说是当朝第一君子的秦公子。看来君子的骨头也没有那么硬,只是不缺吃喝地被关了三天不到,怎么就露出一副低声下气、狼狈不堪的模样。不过他只是遵照着职责,用长棍将这个犯人押出了囚室。

秦桑芷跌跌撞撞地走着,心里没底。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直到走到某处,身边的人重重地一按他的肩膀。他猝然抬头,撞进眼睛的是一片画在墙上的青天,还有身着官袍、蓄着长须的官员。惊堂木重重一拍,如一道惊雷在他耳边响起。

“将秦桑芷带上来,”那大人命令到,“此案如今在审理阶段,天子脚下,兹事体大,绝不容欺瞒说谎,否则性命难保。秦氏,你嫌疑最大,可听明白了?”

周围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阵议论声。秦桑芷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加休整,便直接被带上了堂,浑身脏兮兮的,连眉眼也低微地垂着,活脱脱一个畏罪的人物。

他可是当朝名士,这是当着人前!

他赶忙站直,挺起脊背,努力做出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受了冤屈般瞪着眼睛。亏了秦桑芷的皮相不错,他清高傲世的表情恰到好处,大概挽回了一点印象。秦桑芷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却并没有看到楚怀存。

大概是为了避嫌。他下意识想,却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在为楚相开脱。

三天三夜的日子对他来说实在难熬,他现在唯一的救赎是楚怀存,竟自发地生出了几分真情。他环视一圈,又看到了那个季瑛。季瑛并不和人群待在一起,他独自一人待在一个位置,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意,使人看了就觉得骨髓发麻。

“秦桑芷,你可知罪!”

第一句话就出乎秦桑芷的意料。罪?什么罪?他们现在知道了什么?

他飞快地转动思绪,正想反驳。

“你将春闱试题带往曲水流觞会,致使泄题事发,责无旁贷。可有此事?”

这罪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上,秦桑芷的脑海中轰然一响,而坐在公堂上的大人却没等到他说出什么辩驳的话,便传令让证人上来。证人的身影刺在秦桑芷的眼睛里,有当天来赴宴的士子,有他的书童,甚至——甚至在这些人里,七皇子仿佛怯懦地垂着眼睛,也列入其中。

怎么会这样?明明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难道他们都……

秦桑芷猛地扭转过头。

还是那个角落,季瑛也不慌不忙地抬起眼睛,阴恻恻地对着他笑了一下,眼眸中的嘲讽深不见底,一身深紫官袍绣满蛇虺,仿佛恶鬼一般。

该死,秦桑芷绝望地想。

这些证人一定都被这个该死的小人买通了。

*

“陛下。”季瑛驯顺地在皇帝面前下拜。

这位垂垂老矣之人今天的心情不错,“怎么,那秦桑芷招认了?”

“他自是要嘴硬,但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他胡言多久。”

季瑛平静地说,“唯一棘手的就是楚相,楚怀存向我所在的户部施压,他毕竟势大,若我们非要扣着秦桑芷不放,我想楚相便会出手。”

皇帝仿佛想起了什么,咳了两声,那一只浑浊的眼睛转向季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确实,朕也听到汇报。说是那楚怀存最近日日邀你去他府里探讨账目,明里是邀请,暗地是威胁,呵呵,季大人,你有什么看法?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季瑛面色不变,那双眼眸仍同以往那样一片黑沉:

“谢陛下垂恩。若能为陛下效忠,季某万死不足惜。那秦桑芷是楚相的软肋,既然偶有失足,必不可轻轻放过。楚相那里步步紧逼,但我尚可周旋一二,不过是试探彼此的底线,请陛下放心。至于揭露泄题案的主导人——臣不敢再查下去,万望陛下成全。”

那只浑浊了一半的眼睛里,本已无机质的眼珠仿佛又跳了跳,目光直直地打量着跪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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