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魔王明明答应了亲手杀掉导师,现在居然做不到信守承诺。他怎么能这样?您要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牺牲了,再让他后悔去吧。”
她安慰人的思路显然已经深受大法师影响。
“不是这样的,”
罗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艰难地解释道,“我让克里斯忘记了我,他现在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就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当然不存在什么执念。”
“那……魔王陛下允许您这么做吗?”
黑猫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眨地望向前方。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不会痛苦,”罗兰说,“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在乎我了。”
希尔达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想来想去最贴切的三个字居然是“完蛋了”。
在室内陷入短暂沉默的刹那,仿佛是救急般,窗子传来了几声清脆的被叩响的声音。老师和徒弟都将视线移向透明的玻璃,外面是一只用自己的喙敲击窗棂的乌鸦。
乌鸦的前爪抓着一张羊皮纸。
这个报信方式显得格外别致,但对罗兰来说并不陌生。法师塔虽然不像魔王城那样位于大陆的放逐之境,但也算得上偏远,因此,塔里有自己独特的信息获取渠道。乌鸦就是法师和女巫们的信使,从大陆的四面八方带来消息。
不过,这并不是乌鸦来临的一般时间。
直接敲击首席女巫的窗户,也说明了这是一封急件。
就像是为了缓和紧绷的气氛,希尔达急急忙忙地起身来到窗边,她拉开一条小缝,乌鸦把羊皮纸塞进她的手里,随后栖息在一块准备好的栖木上。希尔达对着大法师抱歉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开始读这封信件。
黑猫摇晃了一下尾巴,卷走了一只甜甜圈。
但还没来得及让游戏角色狼吞虎咽掉这枚糖分超标的点心,罗兰就看见希尔达抬起眼睛,以一种将要大难临头般的目光望向他。
随后她抖开信件,标题加粗的字迹十分醒目。
“——魔王克里斯梅尔两次袭击王国喷泉广场”
甜甜圈差点掉到了地上。
好在大法师使用魔法就像喝水一样自然,漂浮咒在最后一刻保护了这枚甜点。
“导师,”希尔达说,“我当然不是要质疑您魔法的效力……”
黑猫用尾巴勾过希尔达手中的纸张,接着读下去。
标题下用飘逸的花体字草草写下了具体的内容:
“希尔达,王国向法师协会致信,恳请你们施以援手。”
“三天前,魔王第一次来到喷泉广场,好在没有造成破坏;但就在刚刚,王室在广场举行春日祭典,克里斯梅尔突然到来,并且带走了圣罗兰雕塑上的月长石。虽然它比不上大法师真正的那颗,但也是王国无比珍贵的奇珍。好在雕塑毫发无损,没有平民伤亡。这起事件被定性为怀有敌意的挑衅,国王很担心王室的安危……无论如何,请尽快给出回信。”
就在法师塔岁月静好地品味热红茶的同时——
远在王国的皇室成员遭受了不小的惊吓。
春日祭典本是休憩身心的好机会,当年的王国明珠,如今的玛格丽塔皇后偕同她的丈夫,也就是如今的国王一同出席,他们十岁的女儿就像新抽芽的花骨朵,兴奋地在广场上蹦蹦跳跳。
就在这时,那个可怕的魔头——这是国王的原话——就这样降临,最开始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让人疑心要下雨,接着,猛烈的飓风席卷在广场之上,锋利而可怖的漆黑羽毛带来了恶魔的信号。所有人都不得不匍匐下身体,以防自己被吹走。
“那简直就是一只野蛮的乌鸦!”
在脱险后,国王陛下如此斥责。
而小公主脸色煞白,紧紧地黏在母亲的怀抱中,就像雏鸟离不开它最熟悉的羽翼。
当风暴逐渐平息,人们这才重新望向广场。广场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为春日祭典准备的鲜花被吹的七零八落,破碎不堪。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大法师圣罗兰的塑像。
白色大理石雕塑的罗兰仍旧神态平静,眼眸里仿佛带着微微的笑意。他手持法杖,这是密拉尔大陆上最有名的神器之一“新星”。一枚珍贵的月长石被嵌入了雕塑之中,王国花了血本,为了祭奠这位伟大的英灵。
但是现在,大法师的法杖之上,只剩下一块灰色的凹陷。
谁也不知道魔王的目的是什么,深渊魔族的行为动机令人捉摸不透。他没有破坏雕塑的任何地方,只是取走了宝石。或许克里斯梅尔只不过是和过去几十年一样在收集珍贵的宝藏。
但王室成员余惊未定,立刻发出了求援的讯息。
也就是大法师本人正在阅读的这一张纸。罗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停在栖木上的乌鸦,漆黑的鸟儿正昏昏欲睡地悬挂着。如今的国王还真是富有想象力……
“老师,”希尔达严肃地问,“您怎么看?”
黑猫用尾巴把信件折好,随后轻盈地跳上了茶会的桌子。在晨光的照射下,它薄薄的两片耳朵也显得明亮地透光,日光为黑猫滚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
“非常糟糕。”罗兰判断道。
女巫希尔达的脸色则愈发地苍白起来,她把手平放在膝盖上,努力在导师面前表现出一副稳重可靠的样子,等待着导师对情势进行下一步判断。
大法师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因此而沮丧,黑猫耷拉着耳朵:
“对现在的克里斯来说,就连宝石都比我重要。”
希尔达正准备沉痛地和导师一同分析现在的局势。罗兰回来后,法师塔的主导权当然就还是交给这位声名赫赫的天才。她正准备对罗兰的分析表示赞同,大脑忽然宕机,开始尝试加载出他刚刚的话的涵义。
……她开始考虑,其实邀请大法师参加她们以“少女的恋爱烦恼”为主题的茶话会更合适吧。
希尔达驱散脑海中的幻想,打了个寒噤。
“导、导师,”她磕磕巴巴地说,“您应该只是在开玩笑。”
很应景的,黑猫冲她笑了一下。
这回罗兰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似乎默认了方才的那句话只是一句玩笑,开始简明扼要地安排接下来的事:
“既然如此,我们大概都得去一趟王国。不过,我本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你应该还没有忘记那个被你埋进地里的勇者,办的不错,恰好他也在王国。我希望你能配合我……”
*
黑猫抵达法师塔,已经是今天早晨的事情。
昨天夜里,它先是到王国走了一趟。不得不说,希尔达一步到位,给勇者找了个长眠的好地方,也就是一片连绵的墓地。
在幽暗的夜色中,这里还显得分外可怖,不时能听见猫头鹰的鸣叫。黑猫顺着坐标,轻轻地踏上了目标的区域。
“我想我在你头顶上。”
黑猫538647的这句发言听起来不是很礼貌。
不过白时顾不得这么多。他无所事事地在现实中瞪着黑漆漆的屏幕,想要靠刷手机分散时间,但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偏移到《深渊大陆》中。他实在是恨死那个恶毒的女人希尔达了,恨不得现在就恢复自由,狠狠地报复这位目中无人的女巫。
“太好了,快快快,”
联系上游戏世界的唯一一位好友,就好像终于看到了获救的希望,白时感到欣喜若狂:“把我挖出来,别让我又落入那个女人的魔掌。”
罗兰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操纵黑猫满意地环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再次觉得自己应该称赞一下优秀的学生。
地面上残留的并非新土,而是和周围墓穴一模一样的,看起来已经覆盖此处数年的草地,黑猫尝试着在草地上刨了刨,仅仅使用纯种动物的力量,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庞大工程。土地上仅仅留下一道浅浅的抓痕。
“抱歉,”罗兰简单地戳破了气运之子的幻想,“我恐怕没法……”
“不可能。”
白时的第一个反应是否定,他近乎偏执地催促道,“你试试,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只要你把我救出来,我就把找到的神装送给你。”
黑猫行走在沐浴着月光的墓园中,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周围幽寂的一切,反而和环境很匹配。
它偏了偏头,一只体型不大的小猫要物理抛开这么深的坑,实在是难以实现。
……虽然他要真的想挖,只需要一个咒语就好。
罗兰叹了口气,他试探性地固定住一个点,随后开始用爪子翻开土壤。在深深的墓穴里,勇者处于昏迷状态,但他将电脑的音量调整到最高,确切地能听到微弱的沙沙声。这点微弱的,仿佛蚕食桑叶的声音确实给了他一点得救的慰藉。
但声音最终停住了。
“有一块铁板,”随后白时收到了黑猫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地解释了遭遇的困境,“埋得不深,但不处理掉我就没法把你挖出来。”
黑猫挥了挥爪子,指甲挠了挠铁板,发出空落落的金属声。
“……不可能。”
白时飞快地发送了这条消息,随后却迟迟敲不出下一句话。
“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罗兰的消息再一次弹了出来,对白时而言透露出一种无计可施的绝望。白时原本把希望都寄托在对方的帮助上,现在开始怨恨起对方的无能为力。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初正是因为对方弱小,在优越感作祟下和黑猫538647交换了好友。
“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帮忙呢?”
罗兰问,“比如在论坛上发布一条求助信息,以悬赏的名义,这样就能吸引更多的人。”
白时固然想要这么做,但系统的一再警告还是让他对这个念头犹豫。
“如果你不愿意联系别人,我也可以继续帮忙。”
黑猫终于说出了这句他期待的话,“只不过,我需要一些更现实的报酬,也需要时间想出方法。现在已经很晚了,抱歉,我差不多要下线了。你可以再多考虑一下。”
——这就是在黑猫抵达法师塔之前,和气运之子进行的短暂谈话。
并不需要解决问题,只是在对方心里种下一枚种子。
这样想着,大法师预计再过一小段时间再去收获自己的果实。在此之前,幽暗而密闭的空间的确非常适合对方安安静静待着。
既然罗兰久违地回到了法师塔,他站在自己过去的房间里,挑选着或许能够发挥作用的一切,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好准备。
黑猫为自己准备了一个小包裹。
但最麻烦的当然不是它的行李,而是一群吵吵嚷嚷的学生们。
在他对希尔达说出寻求帮助的话语的下一刻,紫发的女巫正打算答应,就听见不堪重负的木制房门终于发出一声沉重的呜咽声,随后轰然倒塌。
随即掉进来的是若干在外面旁听了全程的学生,正非常积极地拿着法杖互相攻击。不知道是哪一个的法术击中了木门,反正他们在闯祸的那一刻,就非常默契地将法杖放在了背后。
为什么要互相攻击——
名额当然是有限的。
不要低估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法师这个称号对从业人士的诱惑。
他们先是饱含敬意地望向了椅子上的黑猫。多么完美的一只黑猫,尖尖的耳朵,犹如黑夜一般幽深的皮毛,琥珀般明亮的眼睛。和这只黑猫相比,无论是他们养的蟾蜍、毒蛇还是蜘蛛,都会自惭形秽,黯然失色。
从各个角度都无可挑剔,不愧是他们的老师。
随后,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导师,我也可以跟着您去王国吗?”
第196章 论物种迁徙的生物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