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有搏杀过的痕迹。
树木之上的剑痕深而狠厉,地上落了不知是谁的血迹,蜿蜒曲折的没入森林的更深处。
沿着血迹又走数十米,这便看见一具身穿黑衣的尸体被吊死在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树枝上。
时钊寒微微驻足,抬头看去,那名影子未蒙其面,而吊死他的绳索正是他的蛇骨鞭。
尖利的蛇骨尽数没入他的脖子,几乎要将其折断,而大量的鲜血顺着躯干流淌到了地面,汇聚成一个不小的血泊。
尸体的死相尤为惨烈,几乎不难猜出他被吊在此处,临死之前激烈的挣扎过。
但越是挣扎,蛇骨刺入的越深,只能在其上慢慢等死。
时钊寒收回目光,脸上未有神情,身后有风晃动了树叶,发出些许声响。
时钊寒并未回头,直至剑尖抵住了他的腰身。
他才轻声唤一句:
“阿鹤。”
身后之人虽没应,却拿开了抵在后腰上的剑。
“你怎么知道是我。”响起的声音嘶哑难听。
时钊寒转过身来,这才看见萧河发白的脸,以及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血痕。
被蛇骨鞭狠狠勒过之后,本就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圈发紫发黑的血痕。
虽伤的不重,但只要再勒深哪怕半寸,站在此处与他说话的人就不是萧河了。
时钊寒目光沉沉的落在那处伤痕上,心脏止不住的收紧。
萧河见他脸色不对,只能开口道:
“此人擅于模仿他人的声音,以此诱敌。”
“缠斗之中被其算计,我也趁机挑断了他的手筋,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伤的不重。”
时钊寒抬头看他,浅淡的眼眸浮有情绪。
“不重?声音都变了也说不重?”
萧河面露些许尴尬,掩饰道:
“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时钊寒并未回答,而是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递给了萧河。
“先穿上,离开再说。”
萧河的衣服早在打斗之中被挑破,山上阴冷,呆的时间长了,他的小脸被冻的几乎没有血色。
萧河愣了一下,还是道了一声谢后伸手接过。
时钊寒的外衣上有股很淡的幽香,其上的体温尚未散去,萧河穿上才觉得缓和了一些。
离开此处后,时钊寒才开口道:
“白雾之中,我与他们走散,这一路上除了杀了几个刺客之外,也并未见到其他人。”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萧河皱眉。
时钊寒看向他,犹豫了片刻才道:
“北境有一种奇香,名为不离,涂抹此香,虽远能寻。”
听到这,萧河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
他在凌天都不曾与时钊寒有过正面交集,也就不可能让其有机会在他的身上留有香粉。
除非,他早在海渊叼来的花枝上就已经动了手脚。
想通这一点,萧河很难再沉住气。
“时钊寒,你算计于我?”
“这些刺客,是你一早就预料到的,还是你本就要借刀杀人,另有图谋?”
面对质疑,时钊寒微微皱起眉。
“你觉得我是在算计你?”
“在这世上,即便我会害任何人,都未曾想过要害你。”
“你亦知道储君未立,温魏相争,身为皇嗣,我只怕因此而牵连到你,有所预料而设防,你却…..”
“觉得我算计于你?”
时钊寒神情黯淡,眼眸闪过一丝受伤。
这番话说完,萧河唯有沉默。
也许,是他真的错怪了他。
他们于白雾中走失,倘若无人来寻带他走出去,过不了多久他只会冻死在这荒山之中。
萧河自然期盼着有人能来,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来找他的人不是思铭,也不是高子瞻,而是时钊寒。
只要是时钊寒,他就不得不多想。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于虎头山上走失的那一夜,也是迷失在了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森林。
寒冷、饥饿,甚至有野兽追寻着气味而来,与如今的处境没什么不同。
他盼望着姜淮从天而降,但冒着风雪赶来的人是时钊寒。
自此,他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心甘情愿的钻入圈套之中,被冷漠、被利用,直至战死沙场,对他又何曾有过恨。
可如今,他不再相信时钊寒,也更不会相信他所说的喜欢与爱。
无论时钊寒再怎么做,现在的萧河只能感受到无尽的恐慌与担忧。
他不得不去想,这是否会是一场利用,又或是新的博取怜悯的戏码。
他只能想起上一世,父母兄弟的惨死,想起时钊寒利用萧家时那淡漠的眉眼。
萧河的沉默,无疑是一拳重击,狠狠的砸在了时钊寒的脸上,砸的他有几分眩晕。
他看着萧河,即便是久覆其上的面具,也终于开始出现破裂的细纹。
“你…..你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利用萧家的权势,对吗?”
萧河并未否认,他垂下眼眸,声音平静:
“你本可以不用做这些。”
时钊寒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信我。”
萧河没有停留,向前走去。
“覆水难收,你我都该往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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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树木高耸,遮天蔽日,看不见太阳,也就难以分辨时辰。
直至走到一处溪流边上,两人才暂且停下歇息。
时钊寒用干净的树叶在溪边舀起一些水,浅尝一口,并无异味,甚至有些甘甜。
待到确定没有问题,才舀的多些递至萧河的唇边。
萧河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一点,溪水很凉,他们却只能以此充饥。
这片森林生长的乔木大多诡异,所结的果子根茎都有剧毒,不能食用。
两人所坐的地方,也都提前撒过驱虫的药粉,隔着衣物才坐下。
“你可知此次埋伏我们的刺客,受何人指使?”
萧河靠坐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因脖子上的勒伤伤及喉咙,说话颇为吃力。
他心中有所想法,却并没有直说,只是问起时钊寒来。
“温家、高家、天武帝,都有可能动手。”
时钊寒垂着眼眸,神色淡然,将自己的衣袍撕下一长条。
萧河对他的这个回答有些诧异,睁开了眼。
这才看到时钊寒将身上带着的唯一一瓶创伤药,涂抹在了布条之上。
“高家和天武帝,又有什么理由对我们动手?”
时钊寒不急于回答,他把上好药的布条递至萧河的跟前。
萧河沉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他将布条缠在伤口上,但手上的动作却并不怎么利索。
时钊寒一直看着他,萧河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时钊寒忽然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萧河心里一惊,下意识要拒绝,时钊寒却只是停在了恰好的距离。
他怎能感受不到萧河本能的抗拒与不喜欢,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勉强萧河,只是把药涂在布条之上。
但即便如此,萧河对他的防备之心仍旧如此之重。
重到他与他之间,永远存有一层看不着摸不着的隔阂。
“你右手受伤,为什么不说?”
时钊寒紧蹙眉头,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做萧河不喜欢的事情,哪怕他有多难过。
萧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与那名影子打斗之中,那是徒手抓蛇骨鞭而留下的豁口。
他自己有做简单的包扎,已经不流血了。
“只是受伤,已经不流血了,有什么要紧。”
萧河不明白时钊寒此时此刻的关心与紧张,也很难分辨真假。
他只是问道:
“从前我如何,你也未曾关心过,怎么如今倒是变了模样。”
时钊寒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慢慢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