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一生为人棋子,朝不保夕。”上官姚看向怀容,脸上难得没了笑,“我想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想着我能哄你开心,你也愿意被我哄开心,我真没想过和你的以后。”
怀容看了他半晌,赶在情绪绷不住开口道:“这不是说明我做对了吗。”
上官姚不再言语,也不再笑。
他变成了一个有弱点的人,这个弱点是背叛了他的怀容。换作之前,怀容不会那么特殊。或许他在离开之后,在另外一个地方,也能找到一个他愿意哄,也愿意被他哄的人。
把上官姚押走之前,怀容忽然开口,问小段,“他说话算话吗?”
小段下意识看向裴再,裴再若有所觉,偏过头看小段。
小段收回目光,裴再总是做的很多,说的很少。小段记得的一个裴再的承诺——或许那不算一个承诺,他在许愿的红绸上写,祝小段长命百岁。
于是波诡云谲的争斗中,小段成了最后的胜利者,没有人比他更能主宰自己的生命。
“他......”小段说:“他倒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君子之风嘛,其实也怕食言,所以干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小段笑着奚落,“要不说他滴水不漏呢。”
怀容惨淡地笑了一下,走出去了。
小段跟着也要回宫了,前一天跟怀容喝酒,在怀容面前说上官姚的坏话,晚上跟裴再鬼混,还好一大早料理了上官姚,不然真是一点正事也没干。
裴再叫住他,“我们谈谈吧。”
小段回头看他一眼,“着急吗,不着急等我回宫点个卯。”
裴再看着小段,小段不躲不避,眼睛明亮而平静。
他不回避裴再的眼神,这让裴再放下心来,“我等你。”
第72章
裴再想谈什么呢?小段回宫的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件事。
他的态度很郑重,让小段不自觉为这件事情紧张。
回到宫里,上官姚被秘密关押,怀容一个人等在太极殿。
为了确保上官姚吐出来的东西都是真的,这段时间怀容还不能走。
他显得有些急躁,“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办到了,我不想再见他了,我想立刻离开。”
小段随意地翻了翻折子,开始赶作业,“上官姚背后还有靠山,不把整件事情结束,谁能保证你的安全?”
怀容不语,但是看起来极不情愿。
“你别表现的很亏心的样子,”小段叫宫人上茶,“说到底不是他对不起你吗?”
怀容捧着茶,看着澄澈的茶汤,“要是能把谁亏欠谁说得清楚,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小段看着他,“你别是这会儿想起来他的好了吧。”
怀容深深吐出一口气,“没有别的事,我就下去了。”
“等会儿,”小段叫住怀容,他手里拿着笔,晃来晃去的,有点犹豫的样子,“如果上官姚现在告诉你他知道错了,你会原谅他吗?”
怀容扯了扯嘴角,“从他抓住到现在,他已经说了八遍他错了,给我许了十来个天花乱坠的承诺。”
小段啧啧称叹,“成也一张嘴,败也一张嘴。”
他想了想,换了个问法,“如果,你现在发现上官姚其实留给你一笔赎身的钱,之所以以前一直不答应你是因为不想连累你,你会原谅他吗?”
怀容沉默下来,小段很需要他的答案,几番催促。
怀容有点恼了,对小段说:“你想要原谅,那你就原谅。”
小段顿了顿,“关我什么事,这是你们俩的问题。”
怀容说:“是啊,关我什么事,这是你们俩的问题。”
“啧,”小段讪讪的,“我真是在问你跟上官姚的事情。”
怀容还要开口,小段忙止住他,“行了行了,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赶紧去休息吧。”
怀容走了,不鉴后脚进来,盯着怀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道:“这就是这次的大功臣?”
小段道:“你可别在他面前提这几个字,这人跟上官姚待得久了,嘴皮子毒的很,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他把写好的条陈给不鉴,里面细细安排了怀容的新身份,还赐了宅子和银钱,安排得面面俱到。
“你看着去办吧,我有事我出宫一趟。”小段从御座上下来。
“你对怀容可真大方。”不鉴叫住小段,道:“我还以为你会把怀容留在京城陪你呢。”
“怀容自己不想待在京城。”小段琢磨了一下,“陪我是什么意思?”
“你就喜欢找这些会在你面前装可怜的跟你做朋友,”不鉴道:“怀容多好,能跟你合得来,还能跟你喝酒。”
小段看了不鉴一眼,“我不就跟他喝了一次酒嘛,酸死你得了。”
小段要往外走,不鉴道:“又去做什么,反正怀容在宫里,你想找人玩还用出宫吗?”
小段笑嘻嘻道:“别吃醋,我跟怀容才认识几天啊,咱俩多久的交情了。”
看着拦着不让自己走的不鉴,小段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有个秘密说给你听,你听不听?”
不鉴看了小段一眼,“你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小段冲不鉴招手,不鉴走到小段跟前,小段告诉他,“我跟你家公子好过。”
不鉴愣了愣,“好过是......”
“就是睡过。”
不鉴看小段,小段看不鉴。
“你——”不鉴一激动,咬到了舌头,疼着捂着嘴巴,说不出话。
小段哈哈大笑,从他面前扬长而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路过的人家院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偶尔有一两声爆竹,伴随几句狗叫,提醒着小段,快要过年了。
酒馆空无一人,因为还有一个裴再,所以门没有关。
小段站在门口望裴再,他坐在一张空桌子边,桌上有一壶酒,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裴再总是那样的神情,平静而恒远,好像他一直就坐在这里,坐了一万年。
小段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走进去,“人都走光了,你耽误掌柜的打烊了。”
裴再听到小段的声音,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忽然投入一点亮光,他身上月光凝成的冰一下子被打碎了,被从寂静渺远的地方拽回了人间。
裴再看着小段走进来,好半晌,才道:“原来等人是这种滋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小段穿过一张一张的桌子,一声轻笑从他喉咙里溢出来,“你才等了多久。”
裴再问小段,“那你等了多久?”
小段看了眼裴再,没有说话。
“离开京城之后,我住在附近山里的道观。”裴再忽然开口,说起他离开京城之后的事情。
小段从没听他提起那段时间的事情,他也不是很乐意听,不愿意回想那段时光。
“那座道观离京城不远,一来一回也就是一天的功夫。”
小段挑眉,倒不意外,“那时候大事初定,以你的性格,肯定不会走远。”
“我以前有很多事情要做,骤然把这些事情放下,竟生出些无所适从。”
有一段时间他还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干,根据日出日落推算天气,观测星象绘制星图,根据他所知所见,编纂史书。
后来某一天,他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山里的日子,一天跟一天如此相像,悠长的岁月像一张网,网住了裴再,带给他细碎的,难言的不适。
小段笑着看他,“裴再,你觉得寂寞了。”
裴再承认,“是。”
裴再后来从裴越之的口中得知,小段也在寂寞。
小段望着他,“你是因为寂寞回来的吗?”
裴再摇头,“后来我离开了,去了离京城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觉得,也许离你们远一些,这种不适会有所改善。”
小段问:“那有改善吗?”
裴再不语,小段笑着骂他,“庸医。”
他把他在路上的所知所闻写了信寄给不咎,不咎在回信里,说了很多小段的事情。
在浩浩汤汤的大河上,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裴再不觉得寂寞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东西,思念。
小段听着裴再的讲述,裴再的声音低沉缓慢,三年的时光,就在他这样的讲述中,慢慢流过了。
“说到底,那都是你的事情,”小段低着头把玩酒杯,神色冷淡,“与我无关。”
裴再望着他,他此时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小段是如此聪明,又如此的不幸,事情在小段身上总是超出他预料的惨烈。
“你身上的刺往两边长,往外伤人,往内伤己。”裴再道:“小段,你费尽心思要戳我痛楚的时候,你自己心里有多疼呢?”
一段时间内谁也没有说话,小段甩了甩手给自己倒杯酒,才开口道:“爱不就是这样,不疼不足以成为爱。”
小段把爱说出口,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坦然,爱一个人是错吗?不是,爱一个不合适的人也不是。
谁能不爱裴再呢,小段想,直到现在,他看向裴再,仍然忍不住用目光描绘裴再的眉眼。
“裴再,你觉得什么是爱呢?”小段饶有兴致地问他。
“爱是,失控。”裴再说,他想起一些瞬间,指尖摸到的泪,嘴里尝到的腥甜的血,怒火中烧时的不可控制,放任欲望时巨大的满足,一双眼睛,一场雨。
“可你是个事事周全的人,这可真是跟你的本性相悖。”小段给裴再下了判词。
裴再想了想,“你眼里的爱是什么样的呢?”
小段笑着道:“现在换我是你的夫子了?”
裴再没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小段。
在那样的注视里,小段也分心想了想,“爱可能是心疼吧,换女从前见了我身上的伤,就总心疼的哭。”
裴再沉思片刻,道:“我对你一贯是心狠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