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 第83章

猴叔抬眸见了他:“哟,回来了。”

裴牧云闻言回身一看。

二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耳根生烫。

解春风下意识喊了声:“牧云……”

裴牧云这才惊醒忙把舌头一收。

“哎,刚说了不许乱动,”猴叔慢条斯理地说,“没画完呢。猴叔老了,眼神不、”

还没说完,解春风就已自告奋勇:“猴叔放着。我,我来。”

第106章 恍若共白首

“那敢情好。”

听解春风自告奋勇,猴叔立马儿从善如流,裴牧云一愣,正想说又不知说什么,却注意到师兄袖侧有道小指宽的割痕。

师兄早上出门时一身好好的白衣,说是去访友,回家来袖有微瑕,那显然与人动手切磋过。

大概是去见了相识的剑客或剑修。

裴牧云想了想,也不知究竟是师兄那遍布九州的无数朋友中的哪一位,能让师兄在神龙觉醒后还特意一大早出门赶去找人对招,定然剑法不凡。

他回过神来,师兄已接过猴叔手中那根描花细笔,撩衣落了坐。

四目相对,裴牧云眼眸微垂,视线一落,落到师兄执笔曲起的指节。

师兄的手骨节分明,执笔轻轻沾了些泥金墨,就抬眼仔细看着他,描摹起来。

裴牧云忽觉面热,不能静心。

他视线再落,只看着铁桌上的某道划痕,又在脑内回想天疏阁事务,想两日前京城天疏阁传来的密探消息,思考明樑帝派人去不周山究竟目的为何……却不知怎的,总是看回师兄。

深金眼眸细瞧着舌面,落笔郑而重之,仿佛不是在帮猴叔做闲事,认真得像是在学剑法。

他不知为何像是被耀了眼目,又觉视线再无旁处可落,掩饰般闭了眼,静心敛息,将灵力如水波般慢慢散出,感受外界。

暗藏在亭顶的机关发出齿轮转动的规律轻响,将溪水抽上亭顶蓄水箱,再通过更精密的机关让水流平缓地从亭檐瀑流而下,形成无色透明琉璃般的水墙,水墙落回白石溪道,继续外流。

蜿蜒曲折的白石溪道,勾勒过后院亭台,再流向外,没入环绕后院的竹林。

竹间浮立的是巨型女娲卧山像,画中是道一线排开的山岭,岭头积雪,是青城山主峰渎山冬景。女娲大神靠卧在这道山岭上,笑颜温婉,蛇尾旖旎,飘摇细雪已落满她的长发,染雪白发铺落山川,化为一道道清泉,随山势蜿蜒而下。这些清泉在山底汇合成溪,流出画外,落入后院溪道中。这流出画外的奇景,其实是师父用术法巧妙从渎山引来的活泉。

白石溪道在竹林中拐了两个弯,在竹林尽头与后山清溪合流,落回龙隐峡中。

青城后山草木繁盛,七月午后的夏阳晒得满山草木香,飞禽走兽都被暑气蒸得懒洋洋,各有各的乘凉妙方,不少就在龙隐峡中戏水……龙隐……若白龙入峡玩水,青山深涧白龙幽溪,想来也是一幅该画下的写意美景。

神思到此,沉迷游思的裴牧云不知不觉睁眼看向解春风。

短短数日诸多变故,此刻,他才有心将师兄的白发金眸细细端详,说来他们师兄弟共度二百余年,却因双双早早修出金丹,从此修骨不老,身体神魂一直维持在鼎盛之年,从未见过彼此苍老模样。

有心细瞧之下,师兄变色的瞳发令他神思一怔,恍了心神。

年年岁岁刀霜剑,青丝染雪尽白头。

“在想什么?”

闻言,裴牧云未加思索,轻声直道:“像一起老了似的。”

被师弟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解春风却还佯装镇定,笑道:“放心,白头的是师兄,就是老了,也只老了师兄一个。”

裴牧云听他调侃反而蹙眉,理所当然地冷声反驳:“这是什么话,师兄若老了,我如何不会老,你我一道,难道谁还能独个儿老不成。”

要命。

刚才那句激的若是千层浪,这一句可就直接掀了龙卷风。

偏偏始作俑者仿佛说了句再自然不过的话,碧眸平静望来,解春风如被猫挠,全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想用漫天灵云将他藏起,再不与世人分享毫厘。

想将万般思量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就在此刻道尽情衷。

“牧云,我、”

此时一声法鼓轻响,西侧那面水墙浮现出荆楚天疏阁的标记。

第二次了。

第二次了!

解春风面上浅笑从容,飞出一道灵力接通了水镜,还对裴牧云摇头示意没说完的并不是什么要紧话,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水流凝滞如镜,离贰法士的身影清晰出现在水镜中。

“阁主,不少事宜都有新进展,还有两个急讯。”

离贰法士并不寒暄,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一,鎏金黑城公开造反,发檄文声讨明樑帝,长公主称要奉神旨夺回江山,但同时秘密派重兵封锁城中天疏阁;

“二,儒门昨夜异动,秦无霜果然反了,但一夜过去,儒门至今法阵紧锁,无人出入。”

裴牧云与解春风皆是目色幽沉,匆匆对视,裴牧云毫不迟疑道:“我们这就来。”

*

不出片刻,二人就在荆楚天疏阁外踏云而落。

幸而施了隐身术法,阁外仍有一些百姓围在昭榜附近,穿过众人,师兄弟先后脚进了前厅,一个人影忽然跪倒在地。

闻人去病蔫得像一颗霜打过的小白菜,扑通跪地,掩面干嚎:“剑侠,龙兄,你打也打了,怎么刚走又来?区区在下罪不至此,卖出去的画打死我也收不回……”

裴牧云脚步一顿,心念电转。

刚走又来?

师兄今早特意出门是与闻人对招?

可是为什么?据他所知,闻人将军并不擅长用剑。

裴牧云碧眸微眯,闻人直觉危险,瑟瑟发抖,嚎得越发投入。

解春风恨不得把这没眼色的倒霉玩意儿真打一顿,过往两人有些私交,但总得来说还是限于钱货两讫的画像买卖,今早算账他才明白,难怪都说闻人将军嘴上跑马,又或许是叛出儒门后放飞了本性,什么玉面儒将,丫根就是无赖,要不是怕中途加入战局的离贰法士真把闻人丢出去,早上就该打他一顿。

匆匆迎出来的离贰法士却没有任何顾虑,他熟练地将闻人去病踹到一边,拱手招呼道:“阁主、剑侠。”

仿佛看不见顺势赖在地上学捧心西施泣泪的闻人,离贰法士引两人往里走向千里顺风楼,边走边向裴牧云报告。

首先是被明樑帝派去执行秘密任务的闻人珏。

据法士回报,闻人珏今日午时刚出中州,就路遇一个特务太监,看上去他事前并不知情,那太监是低阶修士,用儒门往年上贡的旧款飞舟带他赶路。儒门旧款飞舟比儒门现有改良款慢很多,而且飞得不高,那太监专挑无人荒野走,应是想保持任务隐秘。若他们一直用飞舟赶路,以太监修为推测,约用十多日就能到不周山。

除此之外并无异状,离贰认为只需由法士继续监视,裴牧云并无异议。

此时到了千里顺风楼底层大堂,法士们都在此办公,三人一进门,立刻引来一连串高低错落的惊喜呼唤阁主之声,裴牧云侧耳听着离贰汇报,挨个看了一眼颔首以回。

然后说的是天柱支架的进展。

儒门观星馆转投而来的顶尖数修们赶到云之南后,果然与机术师珠联璧合,将准备工作推快许多。但就像之前报告中所说那样,星归道长设计的天柱支架,需要使用到大量的主体材料,而这种主体材料需要将多种原材料充分炼合,炼合效果影响支架效果,可这种材料不仅炼造时间长,途中还不能降温,温度但凡下降一点点都会炼废,所以这个实验炉在材料炼成前都得不停往里加灵珠子。

这就有大量原材料需要购买,而且,目前改良过的灵珠子,凡人和修士都可使用,而且发挥出的能效差别并不大,但只有星归道长那样修为深厚的机术师高修运起修为使用才能带来质的提升,在缺少这样一位机术师高修掌舵的前提下,经过数修们仔细演算,云之南眼下所有优秀机术师全力尽出,所需耗费的灵珠子也是一个惊人数字,而且还需要一些对机术有基本了解的高修法士过去配合机术师帮忙。

离贰早知补天支架的重要性,已经拿出了拟好的调用经费批条和适合调用的高修法士名单。

裴牧云道声辛苦,仔细看过就签了字。

解春风由衷谢道:“林兄真是天疏阁不可或缺的大管家。”

听解春风用母姓称呼自己,离贰难得勾唇笑得温和:“解兄赞谬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闻人缓缓爬起来,翻了个面,换了一边扑通倒地。

再就说到了血珠子。

天疏阁不可能像明樑帝那样用活人试验,而是用以往裴牧云提过的家乡方法,将血珠子化水稀释,喂给抓来的害田老鼠。这些老鼠都经过检查,体内没有灵脉,正常情况下,即使住在地下灵脉中也不可能化妖。

然而,经过分批试验,百之九九的老鼠直接爆死,百之其一的老鼠不仅突破化妖,还陷入攻击一切的癫狂中,在一个时辰后爆体而亡。

明樑帝两日前在朝堂上说血珠子能让元婴瞬间达到半仙,或许还真能做到,但后果绝不是正常元婴修士愿意承受的。

这在未来战局中意味着什么,离贰并未多言,但在场者都一清二楚。

三项进展说完,就重点来谈两道急讯。

经过长公主在南海的祈神之举,鎏金黑城做出的两个反应,其实都没有出乎天疏阁的预料。

长公主想夺得帝位,那么大声讨伐樑帝,先将众神名头抢到自己头上,她的故事有天疏阁水镜卷轴的旁证,自然就比明樑帝的故事更容易得民心。

而秘密打压封锁天疏阁也是同样的道理,她想称帝,就与天疏阁是敌非友,不可能不对鎏金黑城范围内的天疏阁下手,但她又不能失去民心,那就得悄悄下手。

茉尔根准备多年,鎏金黑城完全可以自给自足,长公主在鎏金黑城拥兵自重,关门锁城,切断内外消息,一可以培养城中百姓的忠心,二构成了秘密打压天疏阁的条件,三是坐山观虎斗,让天疏阁与朝廷互相消耗,时机到了再出来收割战果。

裴牧云对顶层既得利益者并没有太大期待,收到急讯也不惊讶,解春风虽也一样,还是笑得生寒,毕竟用他师父造的城来对付他师弟,这个仇他自然得记。

“都安全无事?”裴牧云问。

离贰不带笑意地笑了笑:“阁主放心,报告里说炮轰、火烧都试了,天疏阁毫发无损。而且,本地法士大多在当年参与了鎏金黑城的建设,其中有几位机术师还受过星归道长点拨,这些年住在城里,机术师都是忍不住动手修修改改的,我们的法士们比那些达官贵人对鎏金黑城更为了解,问题不大。

“唯一艰难的是,鎏金黑城境内的天疏阁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闭门难出。”

他越说,师兄弟二人神色越冷,炮轰火烧,这何止是封锁打压,根本是想斩草除根。

裴牧云叮嘱道:“那要确保对鎏金黑城的物资支援。”

离贰点头应是。

最后就说到儒门昨夜的异动。

有裴牧云与秦无霜的口头约定在,现在大致确定秦无霜交换的讯息并非诳语,天疏阁更不好出手干涉,裴牧云环视一周:“消息没通知姒晴将军?”

“昨夜收到消息就立刻传信了,”离贰回答,“她赶来在这守了一夜,到早上儒门法阵还是不开,我们从外围打探不到任何新消息,我问过她是否想前去查探,可派一队法士同行,只是查探的话,并不影响什么,她摇头没答应,进屋再没出来。”

二人闻言叹息。

她与秦无霜情同姐妹,一朝决裂,无论秦无霜成败,对已是立场对立的姒晴来说都难免煎熬,如今秦无霜生死不明,她坐等在此,自然更是熬煎。

同样用剑,解春风感觉自己多少能体会姒晴此刻心境,甚至忍不住慨叹:“有人掏心掏肺至此,秦大人未免,有些太凉薄。”

听他此言,裴牧云略感惊讶。

裴牧云自然能看出姒晴与秦无霜情谊深厚,但毕竟无甚私交,即使欣赏姒晴,也才相识短短数日,即使她们之间有用掏心掏肺去形容的付出,他这个局外人也不知情,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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