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22章

这架势,是要说什么大事?

查槐给自己添了茶,顺带给汪延平半空的杯子里也添了一点,然后正襟危坐,等着汪延平说话。

汪延平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眼前的宣纸上,没分给查槐半点眼神。查槐往他面前的纸上看去,写的本应是楷书,又混杂着汪延平字体自带的风味,上面的字是……

“事非干己休多管,话不投机莫强言?”查槐缓慢念道,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汪延平的最后一笔也恰好结束。

他把笔放到一边的笔搁上,活动手腕,舒展筋骨道:“你看这字怎么样?”

“我一个粗人,没文化,可品鉴不好,”查槐笑道,“就感觉挺好看的。”

汪延平有些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扫了几圈:“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就在练字。”

那时查槐在美容院客人的引荐下,和汪延平见面。汪延平原本一直认真地埋头写字,抬眼看他的时候却瞬间把注意力转过来,盯着他看了好几圈,毛笔的墨汁把原本的字染成了一团漆黑也没发现。

“我当时还以为脸上有什么东西,让您一直看,”查槐抹抹脸,“本来以为通过不了,没想到第二天,就让我去上班了。”

汪延平笑了起来,眼尾的皱纹都挤作一团:“知道什么是眼缘吗?就是你这样,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这人能留。”

回忆往事仅是短短一会,很快,汪延平便话归正题:

“小查,我记得你这次的活挺简单的,怎么还要查什么保健品公司呐?”

“这公司是委托人前夫工作的地方,也是他与孩子目前的经济来源。”

查槐把欠债、逼债的起因经过一讲,汪延平“噢”了一声,表示明白:“那你知道这公司不靠谱不就行了?怎么还要往下查呢?”

查槐有些语塞。

“你这孩子就是心肠热,但凡事只有心肠热可不行,”汪延平啜一口清茶,“为你好、也是为事务所好,这件事到此为止吧,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了。”

查槐还有点不甘心,想说什么,却被汪延平一个手势止住了。

“古人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汪延平意味深长道,“小查,你要明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父母都不在了,可你还有爱人、你爱人还有父母吧?你还是得先把他们兼济好,再来操心这些吧?”

查槐从汪延平办公室出来,合上门,迎着同事们的目光回到了工位上。

“查哥,怎么样?”孟新迎摩拳擦掌道,“什么时候再去寻那王八蛋公司的麻烦?我上次和楼下大爷聊得好极了,应该可以打入内部……哎!”

“你以为你是龙组特工呢?”查槐弹他个脑崩,收回手来:“这个单子到此为止,不查了。”

孟新迎有点失望:“真不管了?”

查槐回味起纪念日那天,阮文谊迟迟不到时,心中难以言表的担心、慌乱与痛苦。他掐掐手心,有些疲倦地摇摇头:“不管了。”

第40章 40 未接来电

街边的老人穿着件旧棉袄,拄着拐,蹒跚着正对寒风往前走,每一步似乎都无比艰难。

操劳一辈子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享福”?子孙杂事,生活琐事,还有难以避免的种种意外……真正能享清福的,又有几个呢。

“查槐?已经变绿灯了。”

阮文谊戳戳他的胳膊,查槐的目光连忙转过来,在后车的喇叭响起之前,跟随着车流向前开去。

上一单结束后,查槐进入了短暂的空闲期。

自从前几个月,为秦伯不忌口、不按时吃药、乱买保健品的事情吵了几次以后,查槐就没再去秦伯家坐过了。

上次宋婶催促的时候,他就说要去秦伯家看看,没想到杂七杂八的事情虽不复杂,却很耗费精力,到这两天才抽出空闲。

查槐本想昨天就去探望,但家里没东西可拿,觉得空手去不好,就同阮文谊去超市逛上一圈,先给秦伯宋婶挑了点东西。

今天风大,查槐便开车送阮文谊去学校,准备之后再去秦伯家探望。

把车停在校门口的车位以后,查槐帮阮文谊把围巾掖好:“中午宋婶八成会留我吃饭,就不来给你送饭了,你要是吃不惯食堂,就点外卖,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阮文谊点点头,拉开车门,挎着公文包下了车。

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尽管因为距离过远,他看不清车内查槐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那人一定还在看着他。

周围来往的老师学生都很多,阮文谊在原地站了几秒,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飞快地朝查槐挥挥,然后拉好围巾,疾步走进了学校。

查槐望着那道迅速溜进校门的身影,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意。

既然不好意思,怎么还非要打这个招呼?

他摇摇头,发动车子,准备去秦伯家。

按理来说,秦伯今天应该值班,中午才能回家。而查槐原本打的算盘也是“等秦伯到家,给他一个惊喜”。

阮文谊从学校侧门进去,和往常一样,几个保安在学生必经的几条路上站岗。

平日里秦伯常站的位置这次换了个年轻面孔,阮文谊心有疑惑,问道:“秦伯换位置了?”

“不是,”小保安道,“秦伯前两天没精神,昨晚下班前说要回家好好歇歇,就让我来这顶位置了。”

“一直没精神吗?没去医院瞧瞧?”

“嗐,秦伯那人,一辈子节俭惯了的,哪舍得去医院啊?”小保安摇摇头,“他昨天晚上还有点头疼,说是在外面被风吹着了——阮老师,您也知道,秋冬时候,年纪大的人最容易生病了。”

说得也是。

好在查槐现在已经在路上,要是秦伯就是嘴硬不愿意去医院,还可以强行带他去医院检查。

阮文谊刚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今天他要处理的事很多,这件事只在脑海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被其他事情压过。

有事情忙的时候,时间总会过得很快。

这几天学校要检查教案,阮文谊一有空就奋笔疾书补教案,等感觉到饿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个点,食堂的菜估计早就抢得差不多了。阮文谊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去便利店买点面包应付了事,查槐走前的嘱托就冒上脑海。

他的脚刚迈出办公室,停顿片刻,又缩了回去。

在手机上下好单,点击立刻送达,预计时间已经排到一点左右。阮文谊算了算,只吃饭不玩手机不走神的话,在下午第一节课前应该可以吃完,便果断付了钱。

外卖电话打到手机上的时候,阮文谊手头的教案刚刚收尾。

他看一眼时间,已经是一点十分了。骑手说三分钟内会到门口,阮文谊伸个懒腰,往侧门门口走去。

走到侧门口的时候,他没看到外卖员,倒是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杜樵这次没穿正装,穿了一件灰色卫衣配黑外套,头发大概是没有打理,看上去有点乱。

他背对着阮文谊,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阮文谊转过一个方向,就看到了站在杜樵对面的杜笍,杜笍也在此刻看到了他,对他招招手。

杜樵顺着杜笍的动作回头,看到阮文谊时,明显一愣:“……阮老师。”

“杜先生,”阮文谊冲他点点头,对杜笍道:“杜笍,你昨天的化学卷子还没交。”

杜笍的表情霎时精彩起来,他小心翼翼瞥一眼杜樵:“我、我忘交了,等回教室就立马给您。”

“不会也没关系,能做多少是多少,但不要抄,”阮文谊看出他心理有鬼,提醒道,“这份卷子难度比较高,下次上课我会重点讲一遍。你前桌的韩啸远化学成绩不错,有问题也可以和他多交流交流。”

杜笍“嗯嗯”地乱应一通,看表情非常想逃离这里。杜樵往他背上一拍:“回去吧,记得周末回你爷爷家看看。”

阮文谊也冲他点点头,杜笍如蒙大赦,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校门。

这时离上课时间还早,门口空空荡荡,只余下阮文谊与杜樵两个人。

阮文谊眉心微蹙,看一眼手表。距离电话打来早已过了三分钟,可约好的骑手还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我给你发了好友申请。”

杜樵忽然说。

阮文谊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他:“我没有收到。”

“没写申请理由,id是欲投人处宿,”杜樵冲他一笑,“我以为你能猜到。”

阮文谊不想继续这个“猜谜语”的话题:“加我好友有什么事?”

“必须要有事才能加吗?”杜樵道,“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就是作为杜笍的家长来加你——他父母太忙,家长群也好通知也罢,都没时间关心。我看这孩子顺眼,很乐意帮这个忙。”

阮文谊再次看了眼手表:“我知道了,回去后会给你通过。”

远处骑着摩托的身影终于靠近,阮文谊冲骑手招手,他刚一下车,就不迭对阮文谊道歉:“实在抱歉,我刚做这行不久,第一次来六中这边,刚才跑到正门去了……真的很对不起,耽误您时间了。”

“没事,”阮文谊接过自己的外卖,“我给你点按时送达。”

骑手连连对他道谢,然后在冷风搓搓手,来不及休息,就骑上摩托车赶往下一单。

阮文谊提着外卖往回走,刚走没两步,手里的外卖袋被另一股力量扯住了:“你为什么要躲我?”

他的心跳似乎被这话震慑得停跳一瞬,然后以加倍的速度把这一瞬的停工补回。阮文谊道:“你想多了。”

杜樵却像没听见他的否认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确实是抱着撬墙角的心回来的——当初出国以后,我仍没放弃在和家里交涉。一年后我父母终于被我说动,没了刚开始那么激烈的反对态度。那年过年的时候,我给叔叔阿姨买了很多礼物,想回仓阳看看你。”

“回来我才发现,你已经结婚了,”杜樵似笑非笑,“真快啊……快到我想不到。”

阮文谊的目光始终落在一边的某棵树上,甚至捕捉到树干上藏了只大飞蛾:“我为什么避嫌,你这不是很清楚吗?”

“避嫌?”杜樵的表情更怪了:“阮文谊,你每次见到我就像耗子见到猫,连光明正大看着我说话都做不到。我给你挡了一闷棍,你却连等我醒来当面道谢都做不到。如果真的仅仅是为家庭着想,想要避嫌,你又在慌什么怕什么?”

“你想多了,”阮文谊把外卖袋强行扯开,直视杜樵的眼睛,“心虚也该是你对我心虚,我没必要怕什么。”

杜樵放开他的外卖袋,叹了口气。

“文谊,你的手机响很久了,”他说,“它就贴着你的大腿响铃震动,我都感受到了,可你怎么察觉不到呢?”

阮文谊往口袋摸去,刚刚碰到震动的手机一秒,电话就已经掐断。

他不想再面对杜樵,直接往校园里走去,边走边解开锁屏,翻到未接电话的页面。

他错过了查槐的来电。

第41章 41 突变

阮文谊的步子很快。等到坐回办公室的椅子上,他去摸手机,才发现自己手上竟有了一层薄汗。

他把外卖袋直接放在地上,先拿出手机,回拨查槐的电话,却没打通。几十秒的等待以后,只有一句机械女声的“您拨打的用户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等待他。

这时候本该等两分钟再打,可阮文谊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麻木地重复着拨号的动作。在和机械女声会面三次以后,他才把手机放下。

“你在怕什么?”

阮文谊从未有一刻想过,要离开查槐。

但他无法否认,在与杜樵第一次重逢时,他与当年无二的样貌、在餐厅谈话时“无意”说出的感情经历、以及为他挡下的那一棍,都曾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道惊雷,让他不自禁地想要躲避。

每当杜樵在他的世界里彰显存在感,他都无法控制的回忆起曾经的往事——也或许,这就是杜樵想要的结果。

可这些片段式的回忆让阮文谊极为不安,这种不安在每次面对查槐、看到查槐温柔而包容的举措时不断放大。从瞒过杜樵回国的事情开始,他心中就埋藏了难以启齿的羞愧和自我唾弃,每一次杜樵的出现,都在为这些情绪浇水施肥,让它们不断扩大。

如果当初勇敢一点,直接对查槐说出口,就好了。

阮文谊把脸埋在手臂中心,他忽然有种迫切的欲望,想要听到查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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