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24章

他隐约猜到什么,手有点发抖,抽了两次才把纸条抽出来。

“好好生活。(别总瞎操心,每天高兴点!)”

这么多年了,嘴硬又心热的老头还是这副脾气,就算是写在纸上,也表达不出心里汹涌的情绪,永远都不好意思煽情。

也不对,比以前还进不了一点,至少多了个括号。

查槐攥着信封,看着那纸条,笑了两声。

然后他慢慢后仰,坐到地上。他双手还抓着信封和纸条,用胳膊压在脸上,压抑不住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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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与纸条的上一次出场:见第10章:*两人斗了整整三年,见面就互翻白眼。一直到查槐高考完返校领学籍的时候,秦伯喊住他,罕见的没骂人,直接丢给他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三千块钱和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好好读书”。*

**高血压性**脑出血的伏笔:也在第10章,“减了抗三高的药”。31章也有一点身体不好的暗示

第43章 43 阴影

尽管已经出了太平间,但到底还是在负一层,地面很凉。查槐坐在地上,凉气丝丝缕缕的渗入衣物,再钻入他的五脏六腑,把内里的东西冻得缩成一团。

用来挡眼睛的衣袖湿了一遍又一遍,被眼泪浸湿的眼角与衣袖难以逃过从楼梯口间歇吹来了冷风,蜇得查槐皮肤丝丝麻麻地发疼。

查槐没有看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墙角坐了多久。

他好像从里到外都被慢慢冻住,四肢肺腑的感觉都变得不那么分明。他好像是坐在太平间的门口,又好像是坐在十多年前警局的认尸间外,也好像是在七年前婚礼酒店的角落里。

不管在哪里,他都该觉得冷的——或许是心冷,也或许是心里冷。

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却感觉不到了。

他分明还坐在这里,可冥冥中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肉体剖离,留下一个无知无觉、沉重坚硬的“雕塑”,往看不见的深渊坠去。

“查槐?查槐!”

查槐挡在脸前的手臂被猛地扯开,他像是从梦中惊醒般,浑身一颤,通红的眼睛没有神采,眼珠子迟钝地往旁边一转。

阮文谊半蹲在他旁边,一只手紧揪着他的衣袖:“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一向打理整齐的头发乱七八糟,鼻尖发红,说话间不断喘着粗气。

查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好几秒,眼里才恢复了一点神采。

“没事,”查槐把衣袖抬了抬,从阮文谊手里抽走,“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见查槐缓过神,阮文谊紧绷着的一根弦松弛下来。他也不讲究,干脆一屁股坐到查槐旁边,一手揉着肚子,道:

“我打不通你电话,就去问小刘,先去楼上看了眼宋婶。小刘说从太平间出来就和你分开走,又说你要清理秦伯衣物,我就猜你还在下面。医院的电梯人太多,直接走楼梯,比较方便。”

……看他喘气不匀的样子,哪里是走楼梯,只怕是几个台阶并一步跑下来的。

查槐的视线还有点模糊,他想擦把脸,伸手一掏,发现自己的纸早在刚才贡献给了宋婶和刘小足。

阮文谊从自己身上抓了点给他。纸巾在衣服内兜放久了,沾到了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是查槐极为熟悉的、家里的气味。他在脸上反复抹了几下,总算找回一点神志。

阮文谊刚才跑岔了气,侧腹一下下抽着疼。他正忍得难受,就看查槐把信封收进怀里,抬手压上他捂在肚子上的手:“中午没吃饭?”

本来还是能忍受的疼,查槐这么一压,阮文谊反而觉得更疼了。

这种“矫情”又“作”的想法让阮文谊有点害臊,同时,还有点奇异的情绪蔓延——他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隐蔽,没有想到,在这种状态下的查槐还是能第一时间觉察到,并对他表示出足够的关心。

这理应是让他感到温暖开心的事情。

可看着后面“太平间”三个惨白的大字,盯着查槐通红的眼睛,再去听他语气温和、挑不出错的关心,阮文谊的心却提得更高。

“吃了,”他垂着眼睛,“应该是刚才下楼梯走得急,吸了点凉气,不打紧。”

“我又不会消失,下次别那么着急,”查槐在他肚子上揉了几下,“上楼吧,去宋婶那看看,顺带给你接点热水,暖暖身子。”

他率先起身,把阮文谊也从地上拉起,然后拎着塑料袋,先行往前走了几步。

地下车库的灯很暗,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阮文谊觉得,查槐像是要融化在黑影里。

他心脏狂跳,不顾腹部牵扯的疼痛,小跑几步,抢到查槐前面,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查槐步子一顿,没有说话,任由阮文谊拉着他,并肩朝明亮的电梯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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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大概还有三章结束,谢谢大家陪我走这么久!

好像没说过篇幅问题,在这里说一下:这个文三卷,预计30w以内完结

第一卷主要就是展开问题还有剧情,第二卷解决这些,第三卷收尾

第44章 44 绝路

两人刚到宋婶的病房门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争吵声。

查槐和阮文谊对视一眼,加快脚步上前,就要伸手拉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刘小足搀着宋婶,满脸为难,一看见查槐,立刻像见到救星一样:“查哥!”

宋婶的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她看着查槐,眼泪流得更凶,呜呜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个输液挂水的病房,里面还有其他人,在里面说话难免吵到别人。查槐接过宋婶,先扶着她走到外面走廊,然后从边上拉过一个椅子让她坐下,慢慢拍着她的后背:“您这是要去哪?”

宋婶哭得满脸是泪,话都说不清楚,还是刘小足在一边解释:“宋婶说要回家拿药。”

“拿什么药?”

“那个……保健品,”刘小足道,“就是秦伯常吃的那些。”

刘小足不解释还好,话刚出口,宋婶眼见着又激动起来,双手发着抖去捉查槐的手,急切地看着他。

“您别急,”查槐安抚她,“要拿什么?您写给我,我回去拿。”

几人正手忙脚乱说话,病房里最后一人出来了,是小刘先前说的那个“郑哥”。郑哥大概四十上下,总是板着个脸,每次执勤都抓得最严。

“拿来也没用!”他阴着脸,啐骂一声,“我妈也买的那些玩意儿,我早查过了,都是有正规批号的保健品,你能去哪里告?”

他的声音不大,宋婶却被雷打了一般,整个人都随着他的话发抖。

她的嘴唇哆嗦着,无助地四处张望,扫过郑哥,扫过刘小足,扫过阮文谊,最后落在了查槐身上。

“小查,小查啊……”

她往前一扑,整个人都挂在了查槐胳膊上,一直呜咽的声音终于在此刻放开:“你得帮帮我们,求你帮帮我们呐!他们和我说,那个药比医院开的好,没有副作用,我才、我才给老秦去吃……”

眼看宋婶越说越激动,又快要背过气去,查槐立刻打断她的话,拍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您慢慢说。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做。”

宋婶捂着脸,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查槐在一旁安慰她,抽空抬起身,看向站在一边的阮文谊,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找个位置休息。

阮文谊退到拐角的椅子上坐下,没几分钟,又走了回来,站到查槐的身边。

查槐给宋婶顺气,他就站在查槐身后,一只手扶着墙,同时也卡在查槐背后,像是要给他筑起一道屏障。

从宋婶抽噎的讲述里,查槐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一年前,宋婶去早市买菜的路上,看到一个摊子,在免费发放鸡蛋,旁边已经挤了不少人,堵住大半个人行道。

鸡蛋是家里的常用菜,炒菜、蒸煮都能用到,宋婶也有些心动。左右她也没别的事,干脆就和别人一起挤在后面,等着领免费鸡蛋。

然而她不太走运,到她前面两个人的时候,鸡蛋恰好发完了。

发鸡蛋的人是个面目清秀的小伙子,他满是歉意地对等待的人群说:“各位,今天的鸡蛋已经发完了,非常抱歉!不过我们明天还有发鸡蛋、蔬菜的活动,就在早市后面那栋大楼里,顺带还有专家讲座,这次的东西保证管够!”

说着,旁边就有人把一沓传单分发到周围一圈人手中。宋婶低头一看,大大的“免费鸡蛋!免费蔬菜!”几个大字就印在最醒目的中间,再往下是什么权威专家,什么特效保健……

宋婶看完第一面的字,抬头一瞅——地上零零散散是扔下的传单,其他人要么是扔下就走,要么是扫一眼揣兜里,竟然就她一个在老老实实的看!

她拍拍手准备走,那小伙子却拦住她,往她手里的购物袋里塞了点东西,低声说:“大娘,我看您面善,就您一个不糊弄我们。您明天过来,我把最好的留给您!”

宋婶有点不好意思。回去以后她一看,那小伙子给她塞了三个水汪汪的大梨,水多味甜,确实是好梨!

第二天,宋婶按时去了传单上的地方。

但和她一起回到家的不只是免费鸡蛋,还有一大盒包装精致、专家力荐的保健品。

自此,秦伯宋婶与先前那发鸡蛋的小伙子相识,一发不可收拾,堆在家里的保健品也越来越多。

两个老人节省了一辈子,也不是没为这昂贵的售价犹豫过。

可每当他们咬咬牙,准备不去领那劳什子鸡蛋蔬菜的时候,先前那小伙子又找上门来,给他们送些“公司慰问”的小礼品,还会关心他们老两口的身体健康。

这小伙子常来他们家嘘寒问暖,也是凑巧,他也姓秦,大名秦远辛,总开玩笑说“和秦伯是一家人”,合该多来关照。

查槐的关照虽然从不缺席,可毕竟是成了家、用工作要忙的人。秦伯嘴硬又好面子,也从来拉不下脸让查槐来看他,全靠查槐自己惦记。

秦远辛的时常到访给老两口添了不少乐趣,可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面对秦远辛的请求时,他们难以像面对陌生人一样果断拒绝。

说到这里,宋婶刚停下的眼泪继续滴滴答答掉。

刘小足听得心累,叹气道:“不说这个秦远辛,你们要吃保健品就吃吧,可不管怎么说,您都不该直接改药啊!”

“是他和我说的,”宋婶哭着说,“是小秦同那个专家和我说的!他们说那东西没有副作用,对身体好,而且也能调节血压血糖,市面上有价无市,所以才这么贵……我还专门私下问过小秦,他说没问题,你秦伯才慢慢减的药……”

查槐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候问道:“他们说的那个保健品,你花多少钱买的?”

“一千九,”宋婶说,“一千九一大盒,差不多够喝一个月。”

在场几人都说不出话来。

宋婶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心慌,她扯着查槐的衣服,求助地看向他:“小查,他们骗我了啊,他们的药没有用,你能不能报警,把他们抓起来?”

几个小时以来,宋婶红肿的眼睛第一次迸发出希望的色彩。可查槐觉得声音发涩,每一个字都划得他嗓子生疼。

“您……有保存什么证据吗?”

宋婶愣住了:“什么?”

“就是视频,录音,或者聊天记录,”查槐说,“他们向你承诺‘保健品与药物作用一样’的东西,有吗?”

“他们都是讲课时说的啊!我连手机都不太会用,怎么会搞那些录音摄影的东西——”

宋婶意识到什么,本来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没人会相信我,对吗?”

望着她灰暗下去的脸色,查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说的是真的,”宋婶喃喃地重复道,“我说的是真的,都是他们亲口说给我的,我没撒谎啊!”

她的眼泪几乎流干了,只有细小的涓流顺着眼角的皱纹偶尔淌下一点,把整张脸都染上湿意。走廊的风一吹,湿润的皮肤就迅速冷下去,冰冷灰败,就像是被推走前的秦伯一样,缺少生气。

“我想不到啊,他怎么会骗我呢,”宋婶无助地哭道,“我们没有哪对不起他……他每次来,我都给他做最好的菜留饭;你秦伯嘴上不说,可他来的时候也尽心招待,他怎么会骗我们,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没人能给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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