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56章

在他余光看到墙角有人的同时,查槐也看清了他紧紧攥在手心的一把小刀。

就是现在!

查槐手臂肌肉收紧,像是捕捉猎物的豹子一般冲了上去,紧握热水壶的手用尽所有力气往前狠狠一泼,滚烫的水从大敞的壶口泼在来人身上,他杀猪般哀嚎一声,滑稽地高高跳起,摔在门口的地板上。

正要跟着进来的人吓了一跳,抬眼时热水壶已经飞到眼前,脆弱的玻璃内胆在这一番折腾下不堪重负,带着还剩一小半的热水一起在人身上炸开,登时楼道里一片混乱的尖叫。

第二个人后退后另一侧立刻便有一人冲上来,好在查槐没有放松警惕,另一手的扫把立刻向前,边角锋利坚硬的铁簸萁将来人一挡,成功阻挡了攻势。

铁簸萁的杀伤力并不强,但胜在扫把长度够长,而对面拿的都是不过菜刀长短的小刀,尽管锋利,但近不了身便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个人半身都被泼了滚水,眼看已失去了行动能力;第二个人虽然受了点伤但不碍事,还有力气躺地上对着他破口大骂,而铁簸萁虽然能在狭窄的门口守住一时,却绝对没办法挡住两个青壮年的男人。

还是轻敌了,查槐心想,他原本以为两人便是极限,谁能想到对方能找三个人来对付他?

第三个人已经开始拿手中小刀频繁刺向扫把与铁簸萁的连接处,而第二个人也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查槐离开阮文谊以后被各种事物困扰,本就休息不好,加上最近也疏于锻炼,他并没有把握在两个拿着利器、看上去与他身高相仿,还可能比他年轻不少的男人手下讨到什么便宜。

他心一横,在对方再次准备瞄准连接处的时候忽然将扫把一抽,让对面刺了个空,紧接着他向前冲出一步,抓住对方持刀的手,使劲往过一拉一压!

或许是颓废了太久,力道和身体的把握都有所下降,预想中的脱臼居然没能成功,那人疼的大喊一声,另一只手便不管不顾打了过来,查槐扛了他一拳头,手上继续使劲,终于将那人的胳膊卸了下来,手上抓的刀也铛锒一声落了地。

这下就只剩一个受了些伤的人需要对付了——这份庆幸只在脑海短暂停留了一秒。

在看到手下人表情的变化时查槐变发觉不对,他已经来不及回头格挡,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朝旁边迅速一倒。

冰冷得令人发抖的感觉从右臂传来,然后是血肉好像分开一线的割裂感,最后才是迟钝但却让人无法忽略的疼痛。

鲜血从睡衣上迅速蔓了出来,查槐利落地用左臂支着身子翻起来,却见刚才划伤他的人紧握着刀站在原地,似乎自己都没想到这小刀有这么锋利。

借着窗外的日光,查槐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的面部情绪——他是三个人里最年轻的一个,看上去是个没怎么经事的年轻人,可能才刚大学毕业甚至还没毕业,或许是为了钱、或许是被煽动了情绪,但鲜血好像给了他一点清醒的空间。

也是他运气好,如果来的是那种热血上头便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或许刚才在他起身的时候便要再挨上第二刀了。

“你是收钱来找麻烦的?不,不是,那些人有丰富的打架坐牢经验,不会选这么锋利的刀具,”查槐一只脚压着那个被卸了胳膊还不安分的,快速说道,“看上去年纪不大,也不是爱打架的样子,甚至连血都没见过吧?缺钱的实习生?”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人生理想都应该不是吃一辈子牢饭吧?你手里那玩意太锋利了,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我劝你放下——你要是听了什么人的话,想给我个教训,喏,旁边就有个铁簸萁。”

查槐捕捉到年轻人拿刀的手在微微发抖,故意将血染的右臂侧过来些,让他看得更清楚:“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的量刑差的可不少,为了一份工作、或是出一份气,你真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来吗?”

年轻人明显有些犹豫,也就在这时,警铃声从远方传来,屋里几个人同时表情一变。

“刚才动静那么大,想来后上楼下都听到了吧,”查槐松了口气,继续紧紧盯着年轻人,“你们来之前没有看地图吗?最近的派出所到这里,开车不到五分钟——现在主动缴械,把刀放下,还来得及。”

沾血的小刀落地的瞬间就被年轻人踢开,似乎生怕查槐拿刀对付自己。与年轻人的动作一同响起的,还有另两个人的谩骂。

查槐听了几句,说的都是类似于“神不会宽恕你”之类的鬼话,想来他们也算是“核心人员”,被洗脑的不清。

小刀虽然锋利,但没有伤到动脉。可明明失血不多,但听着耳边近乎疯癫的叫嚷,查槐却觉得一股子难以抵挡的疲惫感在他全身疯狂蔓延,让他再提不起一点力气。

警铃声越来越近,隐约还听得见楼下急促的脚步声。刚才被查槐劝下的年轻人忽然抱着头大哭起来,另外两人则对他这种“懦夫”的行径露出了鄙视的神色。

他们或许也骂累了,声音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中气十足。其中一人冷笑着对查槐道:“狗娘养的玩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还觉得你很正义,很有责任心,是什么拯救全世界的英雄?全是扯淡!我们受苦受累的时候没见你,生无可恋的时候没见你,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个依托找到个能救赎我们的地方——你这种人倒是打着‘见义勇为’的名头来狗拿耗子了!”

查槐只靠在墙角一动不动,那人的火气无处发泄,又阴恻恻笑了两声:“这次真是算你命好,我俩分到个软蛋的孬种过来。但我看你这命也没多好嘛,父母早早惨死,姐姐等着蹲大牢,你那男姘头也大难临头自己跑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报应!你这样伪君子、亵渎神仙的货色,活该克父克母克亲朋好友!世上意外这么多,你再多管点,我看你那姐姐和姘头也离给车碾死——”

查槐扶着墙站起身,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对上,原本正攒了一肚子更恶毒的话的人话头诡异一停,舌头生生转了个弯。他在那个阴暗的小教会里也算是阅人不少,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因此他一眼认出来了面前男人此刻的状态——那是对什么事都没了盼头、没了期待的绝望,又堆积了一些浓烈的情绪,像是穷途末路的凶徒,只等着对什么事情一股子爆发出去,将这最后的一点火燃尽。

这个人,激动起来可能真能上头不要命。

他不怕被抓,但他还不想真死在这里。

随后,他又有些“精神胜利法”地自我安慰道:他的同胞们计划准备了许多套,绝对不能自己栽了罪魁祸首还毫发无损。照这个样子,指不定后面哪个时候不用自己人做什么,他就一时冲动也得蹲大牢了呢?

他的“精神胜利法”还没结束,就听见那个他以为再不会对他们回一个字的男人说:“我对付你们,不是因为三好市民,不是因为有正义感,也不是因为什么信仰冲突,你们调查我那么多,难道连这点都没查出来吗?”

查槐一字一句道:“只是因为我觉得你们该死,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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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101.意外

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一整天都在局里待着,查槐实在有些恍惚,出门时甚至没注意门槛,被绊了个趔趄。

送他出门的李队及时扶住他,关切道:“小查啊,是不是低血糖了?食堂现在估计还有饭,你要不嫌弃,我带你去凑活垫垫肚子?”

说来也奇怪,这一天下来,查槐其实只在中午吃了碗牛肉面,当然不是现做的,而是那个老少皆知到许多人闻见味就知道是啥玩意的方便面。这点量放在以往只能算是他的加餐,可今天他却一点不觉得饿。

“谢谢李队,”查槐道,“不过我实在有些累,想直接回去休息。”

“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身体,”李队道,还在试图挽留,“我记得你以前来的时候还挺喜欢我们食堂的饺子,今天应该也有,我让厨房给你再下点,还不来?”

查槐想半天却没想起来,只能猜测是之前忙他父母案子时吃过的:“今天实在没胃口。不过我记得那会我还小,不经事,多亏了您心好,抛开案子不谈,您总是照顾我们。遗产案的律师,我记得都是您私下帮我们去谈了个打折价。”

“这么客气做什么,”李队笑着说,有些感慨,“我那会也还算是一腔热血没凉,看见你们两个娃娃可怜,就总想有力的时候稍微帮帮。要放在现在,我是就算有心也没这个精力咯。”

他拍拍查槐的肩膀:“这么急着回家,我就不留你了。不过你那胳膊,有时间还是去医院再看看吧,社区医院虽然做了处理,但可能没那么完善。”

查槐与他告别,走出没两步又返回来:“李队,我觉得这群人中过激的应该不止这两人,我担心之前和他们有过接触的都会被排查甚至直接下手。”

“记住了记住了,”李队摆摆手,“你说的这些,我们警察都会考虑,你就放心吧。内情我不方便透露,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很快就可以每天都是安稳觉了。”

按道理说,在警局坐了一天,回家以后查槐应该冲个澡、给自己泡杯热茶休息一下,可他今天实在没有精神,连烧水都觉得困难。他打开茶盒看了一眼,发现茶已经有些受潮发霉了——或许是上次没关好盖子的缘故。

自从搬走,他喝茶的次数似乎都在逐渐减少,若是放在以往,盖子没盖好这种事情第二天就会发现然后纠正,根本不至于浪费这么多茶叶。

查槐将一整盒茶直接丢进垃圾桶。

看来以后也没有买新茶的必要了。

查槐连衣服都懒得换,直接躺在床上,受伤的胳膊碰到床板,稍微有些疼,他却连挪动一下都觉得费劲。

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数着天花板角落有多少地方掉了墙皮,数着数着思路又从墙皮落到了查柳的案子上,她对罪行一句辩解也没有,就这么开庭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到最后他已经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天花板。

一直到手机铃突兀地在死寂的屋子中响起。

手机铃响的一瞬间查槐甚至有种直接挂断的冲动,但好在理智占了上风,他还是努力挪动自己的眼珠,朝来电显示投去一眼,是孟新迎。

“喂?”

“查哥!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都没回,你怎么了?咱之前不是说好就算不干这活交情也还在吗,你别骗我感情啊查哥!”

孟新迎富有活力的声音让查槐不得不将手机拿开一些:“没有骗你,我今天有事,没看手机,有事快说。”

孟新迎很懂事的“哦”了两声,然后声音变得有些犹豫:“那什么,查哥,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私事,你知道的,我本来也绝对不算是什么很八卦很爱窥探别人隐私的性格。但是吧,我今天遇见了阮老师,有个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和你说一下……”

查槐心漏了一拍,用肩膀夹着电话,没受伤的手撑着身体坐起来:“怎么,遇见阮老师和别人约会了?”

孟新迎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不是!那绝对不是!是这样,我爸年轻时不是下矿嘛,现在肺就老犯点小毛病。我今天带他去医院,结果就看见阮老师和两个老人,大概是他父母吧,从呼吸科出来,脸色好像不太好。后来我爸看完病我去药房开药,又看见那两个老人往住院部那边走,阮老师在缴费处旁边一个人蹲着,像是……在哭。”

孟新迎小心翼翼道:“查哥,我记得阮老师的妈妈是你恩师,我犹豫半天,还是想来告你一声。”

查槐沉默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到孟新迎担心的喊他两句,他才回神道:“谢谢你,小孟,我会去问问的。”

孟新迎道:“你不嫌我多事就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和阮老师怎么回事,不过查哥,和你相处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也讲人情的人,有什么需要,你可千万和我说。”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近况,孟新迎似乎在外面聚餐,那边有人喊他,喧嚣的笑声与吵嚷声隔着电话传来,他很快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熟悉,大概是事务所又做了一单不错的生意,大家正在庆功吧。孟新迎可能不想让他听出来,才这么急着挂断。

其实听出来也没什么要紧,自己做出了选择就总得自己承担后果,他确实会偶尔想到以前的生活——精心布置过的小家,得心应手的工作,还算和睦的同事关系,还有偶尔会到来的一点小刺激……身在其中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好,等虚假的美梦破碎,回想起来,竟也会有一瞬间生出“如果真相一直没戳破该多好”的想法。

查槐被一瞬间的想法激得打个寒颤,删了自己一巴掌。

身体的疲惫感依然没有散去,其实查槐一点都不想动、也不想和人有什么交流——尤其是和阮家人。

然而他心里明白,赵秀丹对阮善做的那些腌臜事并不知情,不论怎么说,以前她不求回报的帮助都是他身处低谷时为数不多的援手之一。尽管承认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会让他对自己感到不耻,但他还是清楚地知道:哪怕是在一切明了的现在,自己依然在庆幸遇到了赵秀丹这样的恩师,也庆幸在最黑暗的时候遇到过阮文谊。

人生在世,真的能雪中送炭的亲朋好友又有多少呢?

如果赵秀丹真的得了什么重病,他就算不出面,也该送些东西慰问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低谷时期她曾给予的帮助。

查槐在赵秀丹和阮文谊中略加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向阮文谊询问近况。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这样的:如果赵秀丹真的生病,那现在肯定需要静养,而且刚发现自己得重病的人往往会难以接受、陷入焦灼的心理,这时候问身体情况,反而可能会刺激到对方。

他为自己的选择做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可即便如此,当打开聊天框开始打字的时候,打出的字删删减减,五分钟过去,聊天框还是一片空白。

阮文谊今天一条消息都没发,和孟新迎所说的情况确实对得上。也是凑巧,就在查槐几乎想要先行放弃,明天再斟酌字句的时候,阮文谊的消息又发了过来,让正在沉思的查槐险些将手机摔下去。

【阮文谊:今天很累】

【阮文谊:妈嫌我做事太拖沓,虽然她没说完,但我猜她想说我比你差远了】

这倒是正好给了查槐一个搭话的机会。

【查槐:赵老师最近还好?】

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中…”忽然就卡了壳,查槐看着它变成“对方正在说话”又变回去,却怎么也没弹出下一条消息,心中略有无奈。

或许真是太久没好好交流的缘故,原来再亲近的人,也会一时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说话。

【查槐:赵老师是我的恩师,这点不会改变。如果她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阮文谊:她身体挺好,就是心情一直很差】

不是赵秀丹,那就是阮善。

查槐脑海里不合时宜的闪过早上那个人的话——“报应”。

怎么不是报应呢?他只希望阮善病得再重一点、再痛苦一点,要止疼药也止不住的痛,要散尽家财也看不到希望的重症,要把妻儿耐心都磨光的不堪。哪怕这些都加在一起,查槐也觉得是他罪有应得。

他甚至为这么多年过去阮善才得病而感到遗憾。

凭什么他与人为善的父母早早离世,而阮善这种牺牲他人利己的小人却能在妻儿的陪伴下多活这么多年?

将心头的戾气压下,查槐才发现阮文谊还给他发了新消息。

【阮文谊:你以前做的糖醋茄盒,做法能发给我吗?我妈很爱吃,我上周跟着食谱做了一次,今天点了次外卖,口感都和你做的有差距】

【查槐:可以,等下我发给你】

一个菜谱而已,当然可以给。但问题是查槐这些天几乎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加上零碎的事情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的思维格外迟钝。

糖醋茄盒……他以前喜欢怎么做来着?

色泽红艳,散发着热气与香味的美食在他脑海浮现,但很快又与他刚才阴戾的想法交融,变成了暗红色的血——车祸现场的血,自己衣袖胳膊上的血,又或是他想象过无数次的、阮善、秦远辛、韩贵祥的血。

他揉着眉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摆脱情绪的深渊。

就在查槐刚平静下心神,摸出纸笔的时候,以为已经结束的聊天框又弹出条新消息。

【阮文谊:我还以为你要过很久才会再给我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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