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代替苏乙给辛掌柜送虾酱时,辛掌柜又问他要好龙虾,言说多多益善。
龙虾窝经不起天天逮,找龙虾的路上倒让钟€€遇见一批软壳蟹。
软壳蟹不是品种,而是专指某个阶段的螃蟹,在水上人嘴里,螃蟹有好多叫法。
没□□过的螃蟹叫奄仔蟹,即将蜕壳但还未褪,上下一层硬壳一层软壳的叫重皮蟹,蜕去硬壳而新壳还未长成的就是软壳蟹,以及再过一个月,中秋前后能吃上的满黄蟹和满膏蟹。
软壳蟹可遇不可求,算是这几种螃蟹里最值钱的。
螃蟹蜕壳的时候会聚在一处,已经蜕完壳的围在外面一圈放哨,当中则全是浑身软趴趴的软壳蟹,可惜遇上钟€€,正好适合他“一窝端”。
他拽着网兜潜到海底,这会儿的螃蟹毫无反抗之力,一双钳子夹人都不疼 他一手一个往网兜里扔,别看软壳蟹重量不如硬壳蟹,价钱确实硬壳子的好几倍。
一口气抓了几十只,放掉了一些小的,总不能给螃蟹灭了门。
钟€€满足地戳了戳网兜里的螃蟹壳,走之前还抓了一只想来吃螃蟹宴的八爪鱼。
这批软壳蟹甚至没等到几个眼熟的掌柜来叫价,抢先让好久没见的黄府管事掏银子买了去。
有他在前面拦着,纵然是后来有赶到的也不敢在出价,要在清浦乡立足,黄府可是万万不能得罪。
“我记得你,上回那只大江珧也是你捞上来的。”
黄府管事对这兜子软壳蟹满意地不得了,府内大房上个月搞来几筐“童子蟹”,四处送四处赏,说得多稀罕似的,他们家娘子受了气,惦记了好久如何把大房的风头给别回去。
本想等到八月十五,买上几筐子上好的满膏满黄蟹,要每个不低于五两的,好凑在一处办个螃蟹宴,现今这软壳蟹不比满膏满黄的更难得?
不枉他最近天天在圩集上转,沾了一身的鱼腥味,这桩差事办得好,眼看又能得一笔赏。
软壳蟹差不多一只三两左右沉,总共有五十多只,加在一起十五斤上下,钟€€要价五钱一斤,卖了七两五钱银。
“这八爪还是活的,您拿回去炙一道菜下个酒最好不过。”
钟€€把八爪鱼给了这管事当添头,对方让小厮接了,揣着袖子眯起眼。
“上回没问你叫什么,是哪个村澳的?”
“小的钟€€,白水澳人士。”
管事点点头,默了片刻突然问钟€€。
“你既然可以闭气潜海,可在海里见过海参?”
“这当然是见过的。”钟€€答得很快。
“书中所记,海底有一种海参叫做梅花参,最大有小儿臂粗,色偏红,你可曾见过?”
钟€€还真没听说过什么梅花参,他实在道:“您说笑了,要是真见过,我怕是早发财了。”
管事看起来颇为此事发愁,眉毛拧成个疙瘩,钟€€怀疑他也不确定这梅花参到底是书里乱写的,还是真的有。
他本想主动请缨,说一句若想雇人去寻梅花参,不妨雇了我。
转念一想,上赶着不是买卖,要是黄府人有心想请人,他自诩是最好的选择。
银子很快到手,给的是铰下来的碎银和一串子零散铜板,钟€€把它们放进褡裢。
他今天打算去肉铺找屠子定猪肉和活鸡,最近天热,猪肉放不住,肉价倒是没怎么涨,要的多还能讲讲价。
网兜收起,刚走出去没多远,却遇上了有日子没见的詹九。
这回那几个小喽€€没跟在对方身边,钟€€停下步子随他招呼,猜测这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冒出来,大约是上次托他办的事有了后话。
事实证明,还真是没猜错。
“恩公,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往茶铺里稍坐,我请您吃盏子茶水。”
钟€€没拒绝,要是詹九真打听到了像样的消息,的确不适合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乱嚷嚷。
他随对方进了茶铺,挑了个桌子坐下,詹九点了一壶茶水,并一个干果碟子。
吃茶不是紧要的,因而茶还没上来,詹九便开口道:“先前恩公说这圩集市金要涨,我这心里头本还犯嘀咕,不知真假,哪成想拐弯找了人往乡里衙门打听,你猜怎么着?还真是要涨!不知恩公先前是从哪里的消息,比好些乡里人还要灵通!”
钟€€随手拿了个花生剥着吃,没应詹九的奉承。
“你也别卖关子,所以是要涨多少,何时涨?”
詹九立刻答道:“说是现下五文,要涨到八文,下个月初一就开始。”
说罢又补充道:“还有一个说法,不知做不做准,说是到时候不仅要涨市金,还要多从水上人身上刮一笔鱼税下来。”
他“呸”一声道:“这帮衙门腿子,黑得很。”
无论是价钱还是日子,都和自己记忆里的差不离,钟€€把花生仁丢进嘴里,咽下去后道:“既如此,这摊子是不能不赁了,赁摊子的事你可打听了?”
说到这里,詹九有些犯难道:“这事倒也能办,只是一要找人,二要花钱。”
钟€€手指一错,又捏碎一个花生壳。
“要不是这么麻烦,我也托不到你这里,钱我也不缺,只要别狮子大开口,人也要靠谱的,别最后钱花了事没办,那样我可不依。”
詹九连连摆手,“那怎会,小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教人坑了恩公去,真要是遇到那等犯浑的,小的先把人教训了,再把钱给您补上!”
钟€€有点招架不住他这劲头。
“你先想主意把这事办妥了再说,现下需多少银钱打点,有没有大致的数?”
他道:“我也不瞒你,再过几日我要娶亲摆酒,钱都花这事上去了,你若是要的多,我还要凑一阵子。”
钟€€想好了,这赁摊子是花一时的银子,省长久的钱,不然到时候,不说那点市金,光是鱼税就够他喝一壶。
他这边带上岸的就没有差劲东西,那帮小吏不得绿着眼睛上来找茬索好处。
詹九一听钟€€要娶亲,立刻坐不住了,给两边茶盏里各添了茶后,喜气盈盈道:“就冲这个,恩公,这事您不用掏银子,包在小的身上,就当是小的给您随礼了。”
钟€€打量詹九,本想说你莫在这大包大揽,若是花得多我心里过不去,你怕是也掏不起,刚想开口,他心思一转,忽而明了。
“你小子是不是已经得了门路?”
他这么一问,詹九讨好地笑了笑,搓手道:“这还要多亏了恩公提点,小的提早知了这消息,回家一琢磨,倒是可以暂当个营生做。恩公那摊子,小的定然想法子办下来。”
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怎么说?”
詹九告诉钟€€,这水上人想要赁摊子,花钱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找有乡里户籍的做保人。
“小的好歹牵了条线,正是衙门户房里的一个吏员,负责办这些个铺面摊子买卖租赁文书的。他乐意收点嚼用把这事办了,说是保人,实际也是怕上官到时候查到了寻晦气,好歹找个乡里人挂名,他们到时解释起来也有说头。”
“所以你想做当中这个牵线的人。”
钟€€一句点破,詹九挠挠后脑勺道:“瞒不过恩公,小的想着,让我干别的我也不会,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是认得几个人,长了张还算利索的嘴,牙行的牙人干的不也是这档子事?说出去好歹是个营生了。平日里别的生意咱轻易插不进手,这回多亏了恩公有所预料,我可算抢在了别人前头。”
他保证道:“说来恩公又帮了小的一回,所以您那份银钱,我必是不能收的。”
钟€€听懂了,詹九这等在街上混的,本来就都有些小聪明在,现在从这件事做起,以后慢慢添些人脉,八成就真的顺势走上正道了。
要说这是他给詹九的机遇,他也不惭愧,虽说是占了重活一次的便宜吧。
“你能寻到门路,可见你确实有本事,你放心,要是你能把我那摊子成功赁下,打个样出来,我自会帮你去村澳里宣扬。”
确凿的消息一出,想赁摊子的肯定不止钟€€一家,詹九收了好处,再分给户房里那位一些,水上人得了不用交鱼税的便宜,皆大欢喜。
顺便他还提醒詹九道:“我不知你能拿出几个摊子来赁,但开始不能往多了说,若有十个,五个,若有五个,只说三个。”
詹九一点就通,冲钟€€竖起大拇指。
“恩公实在是高。”
他没想到钟€€不知擅水性,还懂生意经。
而钟€€其实也不多懂做生意,他只是上辈子见识得多些,更懂人心。
这弯弯绕绕需找门路的事,你若上来就说我有好些个名额,既惹人怀疑,取信更难,还容易树大招风,不如先放出几个来试水,徐徐图之。
和詹九把这事商定,钟€€赶着去肉铺。
詹九见干果碟都没吃几口,叫来小二要了张油纸,把碟子里的东西打了个包让他拿回去。
钟€€没客气,直接收了,之后去肉铺定了猪肉、活鸡和几斤猪板油,好到时熬些荤油出来炒素菜。
一听肉铺也有门路进鸡蛋,钟€€直接要了一百个。
到了酒肆,高粱酒也是论坛子买,一桌便是一坛二斤的。
全都安排好,七月廿一时钟€€带着钟虎和钟守财帮忙,撑着船最后来乡里一趟,取走了木匠铺子打好的家具。
七月廿三一早,钟家上下全数开始忙活起来,饰木船,备喜宴,只等吉时到来,正式迎亲。
第33章 【加更】
这日是个好天气, 海水清朗平静,如一块剔透的蓝玉。
水上人与陆上人一样在黄昏迎亲,入夜摆酒, 吉时一到,钟€€换上婚服€€€€一件崭新合身的细布衣裳, 只把当中的腰带换成了红布,而后站上船头。
这艘他住了十几年的木船今日全然变了副模样, 挤挤挨挨的鲜花几乎占满了每一个角落, 四盏崭新的风灯垂着彩线流苏随海风轻荡, 偌大的红色喜字贴满各处。
水上人舟居于水,迎亲亦要行船,钟家以钟虎为首, 没成亲的小子们都在花船上帮着接亲,此刻包括摇橹的在内, 尽数响亮地唱着迎亲的咸水调。
岸边好些看热闹的孩子追着船跑, 欢笑不断,头顶鸥鸟盘旋,时而落于船篷,时而振翅起飞, 仿佛也都要来凑热闹。
船头破浪前行,不多时,钟€€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苏乙一早就在孙阿奶船上,被几个钟家请来的妇人与夫郎围着打扮一新。
净面, 开脸, 换上喜服,脚踏新鞋,披散在肩后的长发被分作上下两半, 上面一半由红色布条制成的发带束起。
额前几缕过短的细软碎发随之滑落,紧接着盖头降下,他只能低头看到自己的脚尖。
歌声越来越近,苏乙将两只手紧握在身前,想象着盖头外是什么情形。
随后伴随着一阵欢呼,船头骤沉,他猜测是钟€€上了船。
“我背你过去。”
两条船中间搭起木板,钟€€握了一下苏乙的手,轻声说道。
随即在他面前转过身,慢慢蹲下。
他的小夫郎没有娘家人,不然哥儿该由娘家兄弟背着过船,现今既然没有,他这个新郎便自己来。
背后一暖,两只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钟€€在喧闹的起哄声中一把托起苏乙,身上的重量远比想象中还要轻许多,他压下细密的心疼,稳稳当当地走过木板,把人送进了花船的船舱。
舱内收拾一新,现今干净敞亮,当中摆起神龛,上供海娘娘像,两侧矮了许多的则是供桌,搁放的是钟€€与苏乙双亲的牌位。
在荣娘子的高声唱礼下,新人跪在席子上一一拜过,先敬天地,次敬高堂,末了夫夫对拜,寓意相敬如宾,携手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