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兰草就把那黄鱼炖了汤,白米煮了粥,家里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苏乙也“沾光”得了一块多刺的鱼尾肉, 两块鱼汤里的豆腐,至于米汤则一点没他的份。
哪里像钟家舍得用白米做干饭,这一碗干饭都够煮四五碗粥水了。
说来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白米饭,当下很没出息地酸了鼻子。
钟€€见他撇过头去用袖子沾了沾眼, 便知道这哥儿又在憋金豆子。
以前吃多了委屈, 一点点的好都能勾得小哥儿感动半天。
他也不知该做点什么好,只好摸出条小弟出门前塞给他的帕子,递给苏乙, 又有些笨拙地摸了两下小哥儿的后背。
薄薄的布料下是薄薄的一层肉,摸到哪里,哪里就是骨头。
等苏乙平复了心情,鱼汤刚好也凉到了入口的温度。
“你吃过了没?”
苏乙觉得自己丢脸极了,他揉揉有些红了的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有区别。
“我回家再吃,家里还有。”
苏乙执着地摇摇头,“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咱们一起吃。”
钟€€这次没再拒绝。
他拨了点米饭到自己碗里,陪着小哥儿一口一口地吃鱼肉和豆腐。
虽然红鱼少见,白米饭就算是钟€€也不常吃,可这些对于他来说到底没有那么的珍贵。
反观苏乙,每一口他都吃得认真极了,一口米饭要嚼好几下才舍得咽下去。
吃着吃着,他突然对钟€€道:“这个米,怎么是甜的?”
他有些奇怪道:“里面加了糖么?”
钟€€浅笑道:“这个是今年的新米,这季节正是陆上种田的村户打稻米的时候,最是好吃的,空口都甜。若是陈放了几年的,就没了米香味。”
他继续道:“这回新米买的多,两斗呢,都留在船上,等你过了门咱们家自己吃,可以吃好一阵子了,你要是喜欢吃干饭,咱们再做。”
苏乙抿了下筷子尖。
“莫说新米,白米都金贵得很,两斗省着吃一年都是好日子了,涵哥儿不是身子不好,都留着,多给他做米汤补补,哪里还能总吃干饭。”
今后能不饿肚子他便心满意足,哪里敢肖想隔三差五吃白米饭,他又不是宫里的娘娘。
钟€€听到苏乙这个嫂嫂还惦记着他小弟的身子骨,愈发觉得这夫郎没有寻错,过去他总担心以后娶进家门的姐儿或是哥儿待涵哥儿不好,如今彻底没了这个顾虑。
“吃完了再买,这有什么。”
钟€€纵然现在比以前会过日子多了,但也只是不在镇子上胡乱花销,吃酒请客。
对待家里他从来不吝啬,米没了就买,钱没了就挣,更别提苏乙这小身子骨看着也没比小弟好多少。
“你这么瘦,以后要多吃饭,我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说话间,他又给苏乙碗里多夹了一大块鱼肉。
吃饱喝足,钟€€本想先把下午二姑和三叔商量出的事同小哥儿讲了,小哥儿却先抢在前头开口,说有东西要给他。
“是什么?”
钟€€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
苏乙拿出做好的褡裢,因为尺寸偏大,是折在一起的,展开前看不出什么。
“也称不上好看,不过应当算是耐用,就是不确定你用不用得上。”
和虾酱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给钟€€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也不知对方会不会喜欢。
比起钟€€给他的,他能给钟€€的东西实在都太不起眼,送出去之前,需说上一箩筐的话方能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给我做了个褡裢?”
钟€€接过叠在一起的布口袋,看清楚后惊喜道:“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要个褡裢,去乡里买现成的不舍得,在家劳我二姑做,又觉得是给她添麻烦。”
在乡里行走的汉子好多都有褡裢,这东西比钱袋实用多了,里面能缝暗袋,贵重物不怕调出来,往肩膀上一挂做什么都方便。
“你做的这个摸着就结实,是多缝了一层布?”
他捏着布料和针脚,看起来爱不释手。
“我在乡里见人摆摊卖这个,上前摸过那料子,不如你这个厚。”
“我没有好布做这个,就拆了以前的一件旧衣裳,怕布磨薄了不耐用,就多缝了两层上去。”
苏乙送对了东西,没了忐忑,脸上多了笑意。
“我看你个子高,肩膀也比好些汉子要宽,所以做的尺寸也宽些,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钟€€遂往肩膀上一搭,转了半圈道:“我觉得合适得很,你看着如何?”
苏乙走上前,垫着脚替他整理一番,前后扯平,仔细看了看道:“尺寸还行,果然该往大的做,能放的东西多是一桩,另一桩是上面宽了,若是放了重东西,肩膀也不勒得慌。”
他的手拂过前面的口袋,腼腆道:“以后要是有花样子,我再给绣点什么上去,现在太素净了。”
“这样就很好,有了绣花我还怕给蹭脏了,这个颜色深,真脏了一时也看不出。”
苏乙被他提醒,忖了忖道:“你说得对,常出门的话怕是容易脏,应该再做一个当换洗的。”
不过他最近这阵子是没空做了,婚期隔不了多久就要到了,自己还要赶着时间裁两身新嫁衣。
听到苏乙管自己要量身的衣服尺寸,钟€€把摘下来的褡裢叠起拿在手上,与小哥儿开口道:“提起这个,恰好还有一事要说与你,你那舅母今日在提亲事上吃了亏,说不准心里憋着坏,还有你那表弟,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二姑他们今天倒是商量出个法子来,好让你到时候不从卢家船上出嫁,要我来问过你的意见,要是你乐意,赶明就搬家,我们暂且给你寻了个安稳住处。”
苏乙没想到钟家周全至此,但他猜不到村澳里有谁家能没半点芥蒂的收留自己。
钟€€听罢他问话,笑道:“也是近处的亲戚,不过不是钟家人,礼数上合得过去。你该知晓我二姑父姓唐,是白水澳的外来户,他亲娘姓孙,我们都叫她孙阿奶,我二姑和二姑父成亲后,她自己掏银子买了艘旧的住家船搬了出去,因身子硬朗,这些年她都是自己住。今天听我二姑和姑父提起,老太太正盼着你搬过去和她做个伴。”
苏乙想着,能提前搬出刘兰草家当然最好不过。
要只是等着出嫁就罢了,还是那句话,他不怕多忍些日子。
要紧是他还要做嫁衣,留在那里,谁知道刘兰草他一家子会不会使坏,到时趁他不注意毁了料子,岂不辜负了钟€€的心意。
他没想多久,果断点头道:“我搬,且你跟孙阿奶说,我不白住,按日子给赁钱。成亲这件事上,我只当自己没有娘家人了,也不需要娘家人。”
到时他要干干净净地出嫁,不让那些个脏心烂肺的沾去半分喜。
事情定下,后面的都好办。
苏乙在卢家船上本也没有什么东西在,他带走了一只木盒,里面装了仅剩的几样,双亲留下的不值钱的旧物。
此外尚有几件旧衣裳、自己编的虾网、做虾酱的工具和数坛做好的虾酱。
刘兰草哄着卢风,不愿多给他一个眼神,仿佛笃定他嫁到钟家完全是跳火坑。
下船时,只有卢雨跟了上来,这人大约是昨晚基本没睡,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追上苏乙,问出在心里憋了一天一夜的话,咬牙切齿道:“苏乙,你是不是因为知晓我心许钟€€,才故意勾引他的?”
他至今不愿相信,表哥告诉他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想来一定是虾酱方子那件事之后,苏乙才拿着方子当好处勾引钟€€,让钟€€转了性,改了上门求娶的对象,不然这么个丑八怪,怎么能攀上钟家的高枝?
苏乙回头看他,目光中升起讽意。
卢雨总是这样自私自利,自以为是,和刘兰草俨然一个模子刻出来,总觉得全天下的好处合该是他们一家子的。
过去他或许会自卑,现在再看卢雨,只觉得对方只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丑角。
“钟€€曾和我提起过你。”
他言语如钉,毫不留情道:“他甚至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
苏乙彻底从卢家船上搬走,住进了孙阿奶的船。
孙阿奶一日只象征性地收他五文赁钱,缸里的淡水随他取用,食材都是备好的,只用他帮着料理,做完了还可以坐下一起吃。
涵哥儿差不多每天都要跑来这艘船上和他玩,回回都带着小猫多多。
钟€€则负责接送小弟,一天两次,期间见缝插针地和苏乙说上几句话,给他塞各种吃食和小玩意。
但凡说多了孙阿奶就要在船舱里咳嗽,老生常谈地说什么成亲前新人不能总见面的话,让他俩没法子反驳,只得窘着脸分开。
其余的时间,苏乙基本都一门心思地裁嫁衣,丝缕针线,皆是情意。
忙碌之下,日子过得极快,似是一晃神的工夫,廿三就近在眼前了。
第32章 消息
钟€€这些日子里忙得脚打后脑勺, 此时才悟到为何二姑怪他猴急,三叔和三婶听说他把婚期定在下旬,也赶着要上来抽他的原因。
不说时间紧事情多, 光是银钱这一块也算不上太凑手。
给苏乙的三两彩礼他不想动,虽说小哥儿执意塞给了他, 他也一直好好放着未曾花过。
好处是列请来吃喜酒的乡亲名单时,钟€€和苏乙商量罢, 大笔一挥把苏家、卢家的好几门亲戚全都给减了去, 要请来的人一下子少了三四桌。
说实话, 按照村澳里的人情世故来算,喜酒不请谁家,基本便是结大仇的意思了, 像是以前钟家红白事也不会请赖家人一样。
本来钟三叔还想劝劝钟€€,但钟€€道:“远亲我管不着, 这几家子都算是乙哥儿的近亲, 关系如我和三叔你这般的,这些年他们看乙哥儿挨了欺负从来没管过半点,这等人来吃我俩的喜酒,断然不可能。”
他素来拿定主意几头牛也拉不回, 钟三叔遂也不劝,横竖这几家人平日没什么交情,能干出那等事的,真要问他, 他也看不上。
过后好几天里钟€€都没闲着。
先是请了船匠把家里的旧船修缮一番, 外面刷一层新漆,好歹看起来鲜亮些,这就用去了一整天。
接着往乡里木匠铺子定了一口衣箱、一只浴桶、一只新马桶, 水上人船舱就那么大,能放下的家具有限,一般添这三样就足够,像是陆上人成亲还会买的妆台等物,他们都摆不下。
不过钟€€还是多买了一面带木支架的小铜镜,他家两个小哥儿,小的那个也到了臭美的年纪,拿回去后应当不会没人用,加在一起,手里剩的六两多没了一半。
多亏他但凡下趟海就不会空手而归,手里的银钱一直能续上。
闵掌柜和辛掌柜成日盯着他的网兜里又得了什么好东西,除却这两个掌柜,圩集上还有别的主顾,在别人的摊子上挑挑拣拣,到了他面前,生怕钟€€不收钱。
因忙着筹备婚事,他最近基本是隔一天下一次海,除了自家吃的和送去孙阿奶船上给老太太和苏乙的,其它的值钱货没少捞。
闵掌柜成了他鲍鱼的回头客,接连订了好几次,每次少说能吃下十五斤。